李元霸跟恩師牧道人學習易經,頗通佔卦之術,只是他一向不喜此道,因此不甚鑽研。因楊離反復請求為她父兄佔算,他才隨機起卦。可是所得之卦非吉,吃驚之余,轉念又想自己功力不到,隨意所起之卦恐怕也作不得數,更不知應驗與否,明日楊離若再問起,自己敷衍解說一番,讓她不必多慮便了。
當夜褒姒仍去陪楊離,他獨住南軒。照例打坐練功,方至亥牌時分,一時乏了,躺在長凳上睡去。正入夢間,忽聞一陣急促的扣扉聲,驚醒坐起,听出是褒姒的聲音,忙奔向院門。
將門打開,只見夜色昏黑之下,楊離和褒姒兩個站在院門外,神色大異。褒姒手提一盞燈籠,肩上背了一個大包裹,楊離則頭戴鵝黃錦緞風雪帽,身裹淡紫披風,似有遠行之狀。不等李元霸張口詢問何事,楊褒二女早急沖沖跨入南軒門檻,褒姒回身將院門關上。
楊離望著李元霸,顫聲道︰「我……我爹爹和哥哥他們在黎陽起事了,我須連夜離家出走。你……你能否護送我往龍門去?」
李元霸見事起倉促,驚道︰「為何如此匆匆,要連夜出走,你可獲確切消息?」瞥見楊離眼圈發紅,神色疲憊,心中暗嘆︰「昨夜才佔一卦,莫非應驗竟如此之速。」
褒姒在旁焦急道︰「元霸哥哥,楊姐姐家出大事了,你快帶我們走吧。」見楊離咬唇不語,便大略將自己所知所見原委說出。原來楊離之父楊玄感早有志謀反,借口督運誤期,恐被朝廷追究,已于三日前在黎陽起兵。楊玄感暗中遣人回洛陽接她往洛陽會合,路上卻遭官軍截堵,有一士兵拼死逃出重圍,連夜趕到楊府報信。楊離聞訊後,喚來老管家,吩咐連夜通知所有家丁丫鬟,每人散發二十兩銀錢,要他們各自做好準備,待天一明,分頭散去,不可驚動四鄰。估計近兩日內朝廷令至,洛陽官府必來抄家捉人。她安排妥當,才從容收拾細軟,帶些日常衣物,和褒姒來到南軒,請李元霸護送連夜出走避難。
待褒姒斷斷續續說完原委,楊離拿出一個小小錦囊,嘆道︰「我不曾告訴你,幾個月前,教我彈琴的老道士臨走前給我一個錦囊,囑我危急時打開來看。我接到報信,忙將錦囊打開,才知這一切,老道士早有預算……」
李元霸接過一看,只見錦囊上寫有八個細微字體︰「連夜赴龍門紫雲觀。」心下明了,點頭道︰「既如此,我們快離了這里罷。」回頭找龜蛇,豈知二物早已爬至足下,正不時仰頭張望。褒姒喜道︰「原來這兩位仙家早在這里等候了。」李元霸順手將龜蛇放入書囊。
其時,夜過子時,月隱不見。三人悄然出了南軒,從側門出了楚公府。出了楚公府,夜風蕭蕭,街市昏黑,四周冷寂無聲。李元霸在前引路,楊離和褒姒二人以手相扣,隨他而去。
楊離道︰「我們往北城門去罷。大門須寅時過後才開,我已安排人通知內線,于子時三刻打開小門,讓我們偷偷出城。」
李元霸听見,不覺微笑點頭,心道︰「想不到她小小年紀,心思如此細密,居然忙中不亂,事先作了安排。」幾經轉折,趕到北城門下附近,只見大門緊閉,大門之側,果然設有一道小門,此刻也緊閉不開。城頭之上,有一隊士兵往來走動巡邏。等到子時三刻,果然有個老兵出來打開小門鎖頭,然後虛掩其門而去。三人躲在離城門不遠處,待城頭上士兵走過,快步而走,推開小門,魚貫而出。一出城門,便往西北方向行去。
夜色迷茫之中,三人匆匆趕路。走了一個多時辰,楊褒二女已氣喘吁吁,楊離從未如此冒夜潛行,加上身心交瘁,走不多時,已感不支。來到一處,已近一個村莊,李元霸停就便在道邊一棵大樹下歇息。楊離和褒姒見四周漆黑,夜風吹過,沙沙而響,心中恐懼,都緊挨在李元霸身邊,楊離困了,不覺歪頭靠在李元霸肩頭睡去,褒姒也伏在身上打盹。
李元霸見二女如此徒步而行,挨得久了,定然不支。心念一動,見楊褒二女熟睡,將她們的頭挨靠樹上,自己起身奔向村莊。不一會,他已牽了一匹大騾拉著一輛殘破小木車回來,回到樹邊,楊褒二女猶睡不醒,便推醒她們,楊褒二女忽見有車可坐,皆歡喜不已,都問李元霸哪里得來的騾車,李元霸微笑不答,催促她們趕緊上車。楊褒二女也猜出大半,笑嘻嘻的相攜爬上車去,三人擠在一起坐好了,李元霸這才揮鞭,趕騾子上路。原來他進入村莊,尋了幾戶,見有一家院子停放有一輛木車,便順手牽騾,拉了木車出來,走前掏出兩片金葉掛在農家拴騾子的柱上,以為買騾車之資。
趕車走了半個時辰,天已微明。再走十幾里路,來到一個集市。李元霸去集市將木車賣了,換了一輛有蓬有窗簾的大木車。三人換乘大車,頓時寬容許多。李元霸坐在車頭駕車,楊褒二女躺在車上,餓時則吃些干糧,並不停留。
連走了兩天兩夜,將近龍門,來到一處,卻是漫山遍野的綠草鮮花,遠遠听見有山澗溪水嘩啦流淌聲息。楊褒二女透過車窗看見,褒姒一邊掀開簾子,嚷道︰「元霸哥哥,楊姐姐叫你快停車。」
褒姒眼尖,伸指而呼,喜出望外︰「楊姐姐,你快看,那是什麼?」楊離隨褒姒手指伸頭張望,只見遠處有一道瀑布,從山谷中間奔瀉而下,瀑布之下,竟是一泓潭水。楊離也月兌口道︰「好幽靜的水泊!這下可以洗澡了。」看了李元霸一眼,臉上一紅,道︰「師傅,我們便在此處歇息片刻再走吧。」她自洛陽出走,從未如此興奮。李元霸見了微笑點頭。李元霸見離道路不遠處,有一山谷四野空曠,似人跡罕至,便將車趕過去,在離水泊二十步開外一處蔭涼地方停下,解開騾子,放它自尋草吃。
褒姒和楊離迫不及待,早跳下車去,相攜奔向水邊,雀躍不已。褒姒搶先跳下淺水灣中,掬水洗臉,又不時拍水嬉戲,楊離站在岸上,也躍躍欲試。
褒姒見四處無人,便走到楊離身邊,悄聲道︰「楊姐姐,咱們兩天兩夜不洗澡了,不如趁這里幽靜無人,我們洗個澡罷……」
楊離聞言,不住點頭,回頭看了李元霸一眼,臉上一紅,欲言又止。褒姒扭過頭來,對李元霸笑道︰「元霸哥哥,煩你回避一下,我和楊姐姐兩個又要說梯己話了。」李元霸聞言,已知大半,故意逗道︰「你們哪里來的許多梯己話,也說給我听听不可以麼?」
楊離听了,連忙搖頭擺手,忸怩道︰「不成……不可以的。」
李元霸哈哈一笑,轉身走開,才走出幾步,只听褒姒在後面喊道︰「我們不叫你時,不許回頭,也不許過來。」
李元霸猜知她們要下水洗澡,遠遠避開,耳中听見二女笑語不住,自去車地躺下歇息。停車之處,正好在山谷隘口,他連夜攜二女奔逃,一直不曾好好得睡,因此才躺下,便已沉沉睡去。
正睡得酣,耳邊忽听一陣驚叫之聲,頓時驚醒,跳將起來。听出是褒姒的聲音,心下格登一下,心道︰「壞了,忘了告訴她們別往深水處玩耍。」三步並作兩步,急奔向水泊。
跑到水邊,只見褒姒站在水中,驚慌失措,口中不住喊道︰「救命呀!元霸哥哥,快來救人,楊姐姐她……」一個人影在水中掙扎沉浮,離褒姒有數丈遠,卻是楊離溺水了。
李元霸一躍而出,撲通一聲,跳入水中,向楊離游去。楊離長發散開,口中不斷被水嗆住,雙水,似已掙扎有時。
李元霸水性甚佳,如魚穿水,三下兩下,便游到楊離身邊。楊離正自驚慌無助,忽見人來,不顧一切張過雙臂,一把抱住李元霸的頭,死死摟住,再不肯松手。
李元霸救人心切,迎面游向楊離,不料竟被她蒙頭蓋臉抱住。他一時掙月兌不開,頭臉被楊離抱在懷里,幾乎窒息。伸手想推開她,觸手綿軟,反復幾次,試圖推開楊離,竟推不開,她身子只往自己身上挨,又听她口中亂叫︰「師傅!元霸!我要死了。快來救我!」
才喊幾聲,兩個抱成一團,一起沉入水中。楊離人在水中,雖被嗆了一大口水,雙手仍死死抱緊李元霸,半點不肯松手。
幸好李元霸有閉氣之術,將身子往深水下沉,楊離被拖下水中,被水嗆了幾口,憋不住了才放了手。李元霸這才月兌身,伸手托起她後腰,將她推出水面。
楊離被嗆得口眼噴水,大受驚嚇,哇哇大哭。六神無主,竟不知自己已李元霸憑空托起,手腳卻不住亂踢。李元霸托舉楊離不穩,又再次和她一起跌下水中。
李元霸忍不住張口罵道︰「笨丫頭,不要亂動……」只得游至楊離身後,伸出雙手,環抱住她,讓她將頭靠在自己肩上。楊離身子被他從背後抱起,鼻口露出水面,呼吸得以順暢,驚魂略定,才不再亂動。
褒姒早跳上岸去,喊道︰「元霸哥哥,快拉楊姐姐上來,別再讓她嗆水了。」
原來楊離和褒姒一起月兌下外裙,下水洗澡。她們只將外裳解了,穿一件貼身小衣。兩個玩得忘情,正洗得歡,嬉笑之間,褒姒腳下一滑,身子一搖,似要摔倒。楊離見了,伸手想拉褒姒,誰知自己反而站立不穩,仰身跌入深水中。她不識水性,一落入水中,慌亂之間,便往水中沉去。褒姒也是個旱鴨子,忽見楊離落水,嚇得失聲大叫。
實則楊離所墜之處,水位僅沒口鼻,也不算深,只因驚慌失措,不知仰鼻朝面,才至嗆水。待李元霸將她抱起,她神志初定,才想起自己衣薄如無,渾身濕透,平生從未與哪個男子如此發膚相接,頓時羞得滿臉通紅,才上到岸,將李元霸推開,轉過身去,背對著他。
李元霸哪及細想,將楊離抱上岸,因擔心自己若來得晚了,楊離或有性命之憂,忍不住又罵道︰「你這笨丫頭,既不識水性,卻偏往深水處玩,想不要命了麼,又害我吃了幾口悶水。」
褒姒怯生生站在一旁,听見李元霸罵楊離,卻大聲道︰「元霸哥哥,你不要罵楊姐姐了,要罵就罵我罷。只因我站立不穩,楊姐姐伸手來拉我,誰知她自己反落了水……」
楊離背對李元霸,回過頭來,對李元霸輕聲道︰「你罵得是!怪我不好,多……多謝你救了我一命。」
李元霸氣急敗壞,見楊離挨自己冤枉責罵,卻不辯解,仍細聲細氣抱歉,脾氣竟是十分好。才語轉柔和,嘆道︰「原來如此!唉,我還以為你們兩個玩得忘形,又餓急了,竟想跳下湖中捉魚吃不是,誰知魚沒捉到,先吃個水飽。」
楊離噗嗤一聲,忍住不笑,低轉過頭,咬唇不語。
褒姒又道︰「元霸哥哥,我們卻不是想做魚吃呢。怪我不好,是我出的主意,邀楊姐姐一起下水洗澡……」
楊離回眸一笑,道︰「褒妹妹,這怎麼全怪你呢,我自己也極想下水洗的呢……」
李元霸見她們相互攬過,忍不住哈哈笑道︰「好、好,你們想洗澡沒錯,也不怪你們兩個!要怪就怪我,怪我、我沒陪你們洗澡……」
褒姒啐了一口,嘻嘻一笑,道︰「什麼呀,也不羞!人家女孩子洗澡,你也要陪麼,你怎麼陪呢?」
李元霸哈哈大笑,才發現兩個女孩子身上薄衫貼身,渾身濕透,身材凹凸有致,嬌美無比,不禁一呆。
褒姒跑上前來伸手捂住李元霸的眼楮,嗔道︰「元霸哥哥,怎麼你眼楮直勾勾的盯著人家楊姐姐,眼珠子都要掉了,莫非你也餓極了,想把楊姐姐吃了不成?」
楊離瞥見李元霸目光灼灼,只盯著自己身子看,又听褒姒出言打趣,頓時羞得滿臉通紅,「哎喲」一聲,慌忙逃向山谷後背,原來她們將解下的衣裳掛在谷中一處樹叢上了。
褒姒咯咯一笑,將李元霸推去一邊,自己也抱起遺落的裙帶,笑咯咯的,向山谷後跑去。
李元霸背過身子,才想起方才自己不顧一切,跳下水去救楊離,兩個近在咫尺,肌膚相接。楊離異常姣好的面龐和身材不時浮現眼前,不禁出神。
楊離和褒姒在山谷背後換好衣裳,走回到車邊。只見李元霸已搭好一個支架,腳邊橫躺一只黃鼠狼,看他架勢,準備燃火烤野味呢。原來李元霸見天色向晚,這里前不挨村,後不著店,便打算在此山谷露宿一夜,待明日再趕路。
干糧已盡,正算計今晚吃些什麼,忽見一只野兔從樹叢里竄出,忙追過去。可是野兔跑得極快,轉眼便不見了蹤影。猶嘆運氣不佳,只見眼前一花,又有一只更大野獸一掠而過。他不及細看,順手撿起一粒細石,一彈指,石頭勁射而去。但听一聲悶響,有物被擊中倒地。他跑過去,見是一只黃鼠狼,喜出望外,笑道︰「口福至矣。今晚有美味吃了。」
他走回車旁,當即架木要烤黃鼠狼。楊離和褒姒換好衣裳過來,看見他來回忙乎,便明白怎麼回事了。二女本來就喜歡山谷清幽,早不想走了,見李元霸也打算不走了,正合本意,一時歡喜不盡。
褒姒拍手道︰「元霸哥哥,你真行,哪里便找來這好家伙!今晚有這樣野味,正好給楊姐姐壓驚!」
李元霸笑道︰「這家伙好是好,只可惜少了一樣東西。」褒姒微微一笑,忽從懷里掏出一個物事,笑道︰「你瞧這是什麼?」原來竟是一個酒囊,漲鼓鼓的,里面裝酒,少說也有兩斤多。
李元霸見了,哈哈大笑,伸手從褒姒手中拿去酒囊,勾得酒癮起了,打開蓋子,仰脖就喝了一大口。這時,楊離換好衣裳,也從車山谷後款款走出,看見黃鼠狼和酒囊,又听李元霸和褒姒對話,笑道︰「我去找些樹枝來罷。」褒姒也說︰「楊姐姐,我也去。」兩個當即往周邊拾些干草樹枝,捧到木架邊。
李元霸自拿黃鼠狼去溪邊剝皮炮制,將黃鼠狼內髒清洗干淨,然後將之架起,燃火燒烤。楊離坐在李元霸身邊,看著他烤黃鼠狼,甚感稀奇。褒姒則將自己和楊離的濕衣裳抱到通風口,掛在樹枝上晾曬,再回到篝火邊。
其實,夕陽西下,暮靄茫茫,天色漸黑。三人圍坐在篝火邊烤黃鼠狼,楊離掌管架上黃鼠狼,褒姒添柴加火,李元霸則一旁捧著酒囊,不時喝上兩口。
楊離身處荒野之地,感覺異樣,竟如在夢中。一邊轉動手中黃鼠狼,一邊仰頭望月,心境一時豁然,口中長舒一口氣。她自從家中出走,連日惶惶之情,今日才得稍解。她和李元霸、褒姒在一起,雖在出走途中,竟覺安然自在,心無恐怖,反有一種月兌塵離世之概。可是,轉念之間,想到自己父兄生死未卜,又不禁傷感。
褒姒見楊離出神,一邊推她道︰「楊姐姐,快轉一下,看燒焦了。」楊離才回過神,連忙轉動架上黃鼠狼,哎喲一聲,道︰「差點就烤焦了呢。不過,這野味燒得焦些,似乎味道更香了。」
「不錯!」李元霸拿出酒囊,仰脖先喝一口,對二女道︰「晚上風寒,你們也喝兩口酒,也好暖身御寒。」將酒囊遞到楊離和褒姒跟前。
楊離和褒姒相顧一笑,先後接過酒囊,都喝了一口。
李元霸見黃鼠狼已烤熟了,拿出去塵短劍,割下一塊肉,先遞給楊離。楊離看到香噴滴油的熟肉,遲疑一下,這才接過,拿到嘴邊,輕輕咬了一口,卻咬不動。
褒姒見了,咯咯一笑,道︰「楊姐姐,你只須放開了牙齒咬去,肉才能入口的。也罷,再別斯文了,這一回我們都做一做野人罷。」說得李元霸和楊離也笑了。
褒姒不等李元霸幫自己割下黃鼠狼肉,自己伸手去撕,可是一時竟撕不下,李元霸忙將去塵劍放下,伸手幫她撕下。褒姒拿過來,張口就是一大口,三下兩下吞食,不住連聲道︰「妙極!妙極!」吃的津津有味。
李元霸也隨手撕下一塊肉來吃,楊離見他兩個吃得自在,自己一咬牙,也將肉一口咬下,吞食起來。三人相顧大笑。
楊離從小錦衣玉食,從未如此粗魯吃食,不料今日竟有此體驗,大覺有趣。一時忘情吃肉,正吃得香,偶一抬頭,忽見褒姒手指李元霸,咯咯大笑。她莫名其妙,扭頭去看,只見李元霸滿嘴沾滿油膩和灰土,模樣滑稽之極。褒姒早笑彎了腰,捧月復道︰「楊姐姐,你快看看元霸哥哥樣子,他活月兌像我家以前養的一只饞嘴的大花貓呢,咯咯。」楊離嗤的一聲,也忍不住笑出聲來。
李元霸見她們嘲笑自己,卻不以為意,仍舊照吃不誤,又喝了一大口酒。楊離和褒姒見他大塊吃肉,大口喝酒,歡暢無比,也受了感染,幾個吃了個不亦樂乎。不多時,一個黃鼠狼便被吃去了大半。
酒足肉飽後,三人都去水邊洗手回來。其時,夜近子時,月掛中天,清輝四射。三人見月色迷人,都不肯睡去,圍坐篝火邊,仰頭賞月。
三人說了一會話,只見褒姒明眸一亮,忽對李元霸道︰「我有點犯困,先去睡了。元霸哥哥,你再陪楊姐姐說一會兒話罷。」
李元霸不及回答,楊離見褒姒要先去睡,急道︰「褒姑娘,你便睡去了,不陪我說說話了麼?」
褒姒咯咯一笑,道︰「楊姐姐,我陪你說話還少麼?現下該輪到他也陪你說說了呢。我要睡了。」說著轉身跑向木車,鑽入車廂。
李元霸先時睡了一會,這時也無睡意。見楊離神色又轉黯然,手指明月,嘆道︰「荒山孤月,篝火清寂。楊姑娘,我知你被迫離家出走,心中定有許多憂悶苦惱。可是,既然已經出來了,你須慢慢放寬些心才是。」
楊離嘆道︰「嗯,今人不見古人影,明月曾經照古人。人生一世,恍如一夢。其實,今日之事,我也早有預感。只是,預感之事真的發生了,心中卻不能無感。想我楊家幾世顯赫富貴,從此不復再來了。」
李元霸也慨然嘆道︰「當今無道,天下其亂也久矣。君逼臣反,臣不得不反。事已至此,你父親定有許多不得已處。」
楊離顫聲道︰「可是,畢竟造反叛逆,當滅九族!我洛陽楊氏一脈,從此無孑遺了。」說到這里,語已哽咽。
李元霸聞言默然,沉吟道︰「我看你心中隱憂,其來有因,也非一日了。雖然大事來了,心中反獲坦然。或許你注定要離家出走,與塵世遠離。」
楊離忽垂淚道︰「唉,命該如此,又可奈何?我也不過一時感傷罷了。可是,我還為一事憂悶,便是你和褒姑娘護送我到龍門後,你們走了,剩下我一個,該怎麼辦?往後你和褒姑娘會常來看我麼?」
李元霸听了,不由得月兌口道︰「自然會常去看你的。」
楊離將眼淚拭去,稍定心神,道︰「我都在想呢,不日你們送我到龍門後,你和褒姑娘卻要往哪里去?」
李元霸道︰「如今我已成江湖眾矢之的,無論去到哪里,都會有惡人來追的。」忽想到顏萱,心想︰「送楊姑娘往龍門安頓好後,我當速回棲霞山尋找她。」想到這里,月兌口道︰「不過,無論如何,我……還是要去找一位朋友的。」
楊離看著他,笑道︰「你要找的這位朋友一定是個姑娘罷。」
李元霸聞言詫異,驚道︰「你……你又怎麼知道?」
楊離微微一笑,道︰「我自然知道。」
李元霸心想︰「她心思細密,觀顏察色,自然猜得出的。」
楊離又問︰「我猜這位朋友斷不會是你小師妹罷。可是,你說要去找一位姑娘,那麼褒姑娘可怎麼辦呢?」
對這個問題,李元霸倒沒想過,一時茫然,不知如何回答。
楊離嘆道︰「褒姑娘溫柔可人,誰若得她為妻,不知前世修了多少福分才得呢……」
李元霸道︰「是,褒妹妹是個好姑娘,我正愁呢……」
楊離道︰「你又愁什麼呢,你心中究竟惦記著幾個女孩子呢?我和褒姑娘認識日短,可是我已喜歡上她了。褒姑娘心中實很愛你,你不可辜負了她。不論你心中都愛著誰,我……我都不許你欺負褒姑娘。」
李元霸哈哈一笑,道︰「我疼她還來不及呢,怎會欺負她?」
楊離正色道︰「你……你對她三心二意的,就是欺負她!」
李元霸急道︰「我、我怎的三心二意了?」
楊離嘆道︰「好罷,你快跟我說實話吧。你心中除了你那個小師妹外,你還喜歡誰,你要找的那位姑娘又是誰?」
李元霸遲疑不答。
楊離瞪了他一眼,道︰「男子漢,愛就愛了,又有什麼不能說出口的呢?孔子不是說麼,君子坦蕩蕩。做一個男人,就該胸懷坦蕩如光風霽月,肚里無不可對人言之事。」她看著李元霸,微微一笑,柔聲道︰「你……你既肯陪我說話,就當跟我說實話才是。」
李元霸見她語轉輕柔,笑如春花,心中一熱,月兌口道︰「我……我要去找的姑娘姓顏,她是我在江南結識的一位姑娘……」
楊離噢的一聲,道︰「她……她一定長得十分美麗罷。」
李元霸點頭,道︰「她不但美麗,而且溫柔無比,只是命也是很苦的。」
楊離道︰「唉,怎麼你遇到的都是苦命的姑娘呢?」不禁聯想到褒姒和自己。
李元霸道︰「緣法如此,又可奈何?」
楊離道︰「你倒說說,那位顏姑娘命如何苦法?」
李元霸嘆道︰「她生來苦命,出生才滿百日,父親便遭人誤殺,母親生死不明,自己又被殺父仇人抱走……」
楊離乍听此言,不禁心驚,才听得幾句,便被顏萱命運感動了。末了唏噓嘆道︰「我還成天怨自己命運不好,誰知這位顏姑娘的命更苦。我尚有父兄相伴,可這位顏姑娘則父亡母失,孤苦伶仃……」心中忍不住胡思亂想︰「不過,她畢竟後來遇見了你,你又對她如此鐘情,也算不虧了。」
又道︰「你說起這位顏姑娘,連我听了都會喜歡她呢。你要去找她,原該如此。你既然答應了人家,就該陪在她身邊。」
李元霸自認識楊離,便引為知己,對她無話不說。如今將心中牽掛顏萱之事全告訴了她,說出之後,竟感暢快許多。轉念腦海中又浮現那一道美麗影子,他也弄不清楚自己心中對高麗公主究竟是何情思,正要將心中疑惑向楊離說出,只听楊離輕輕打了一個哈欠,對他笑道︰「好了。听你說了這麼多,才知原來你肚里還藏了許多故事,咯咯。只是,我也有些乏了。你便還有什麼稀奇故事,明天再說。」
李元霸也笑道︰「我便有什麼,也都跟你說了。師傅我在徒兒面前,無論武功心事,竟無半點隱瞞,可謂傾囊而出哦。」
楊離掩口笑道︰「誰知道呢。我看你越到後來,說話之時,猶吞吞吐吐的,不知心中還有甚麼更難說出口的花花腸子呢。唉,只是,可憐了褒姑娘……」
李元霸道︰「我心中對褒姑娘,始終視如妹妹。」
楊離嘆道︰「可是,即便你心中真如此想,人家褒姑娘卻不定這樣想呢。」
又微微一笑,意味深長,道︰「我也去睡了。唔,你果然少年風lu,這一路過來,竟掉入花堆里了。今晚便罰你守在車外,乖乖的做個護花使者罷。」說著,起身走向木車。將近車廂,驀然回首,看了李元霸一眼,似笑非笑,轉身掀開車簾,鑽入車廂。
李元霸呆坐篝火邊,一直看著楊離起身離去。回味她說的話,不覺失魂落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