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霸見五斗先生神出鬼沒,轉眼不見,也不以為奇。便和王蟬兒繼續往太原府所在街坊行去。路上見往來人群,熙熙攘攘,到處可見服色不一的外地人。李元霸心道︰「明日天下英雄會盟城下,太原城自然比往日熱鬧了。」他和王蟬兒走了半個時辰,來到了太原府衙前。但見大門緊閉,兩旁各分立一個老年看門人,門前兩座石獅子,顯得冷冷清清,全無衙門若市景象,心中納悶。
王蟬兒道︰「怎麼衙門竟關了呢,你家官老爺今日不辦公?」
李元霸搖頭道:「官府家眷多住衙府後院。」看大門緊閉,衙府院牆約有兩丈來高,尋思要不要翻牆而過。王蟬兒早看出他的心思,咯咯笑道︰「你又想做逾牆君子麼?」
李元霸微笑點頭,兩個走向太原衙府後院,還為走到盡頭,已听到人聲喧鬧。走近一看,原來此處正與一條大街坊相連,各色小吃在街上一字排開,赫然是太原城內的食街,竟是熱鬧非常。王蟬兒拍手笑道︰「原來這里還有這麼個去處,待會出來你須好好請我吃一頓才成。」
李元霸道︰「哈哈,我可是身無半文呢。」
王蟬兒厥嘴道︰「哼,小氣鬼!待會你見到你親爹親娘,難道不會要些盤纏麼,那麼大個官府,不知收刮了多少民脂民膏。嘻嘻。」
李元霸正要答她,忽然前面街上冒出一個人影,在人群中晃動,極為眼熟,李元霸心里咯 了一下,只見那背影一晃而過,很快在人群中消失。
一瞥眼,只見一座酒樓赫然在前,卻不是汾陽酒樓是什麼。忽想起今日正是十月十五,當日李靖曾于龍山邀請高麗公主和虯髯刺客在會于汾陽酒樓。如今將近午時,不如便去汾陽酒樓看看,或能踫見李靖。
轉念又想︰「小師妹在身邊,不免礙手礙腳。不過,事到如今,她便是在場,又有何妨?」笑道︰「小師妹,你嘴饞了,那麼咱們便找個地方吃一頓如何?」
王蟬兒拍手道︰「早該如此。」竟是興奮異常,可是才說了一句,又黯然道︰「你不是身上沒有錢麼,我也沒有,怎麼買東西吃?」
李元霸道︰「車到山前必有路,到了太原,還怕沒錢吃飯。隨我來好了。」手指汾陽酒樓,道︰「師哥我既然請你吃東西,就要去大酒樓。」
王蟬兒嗔道︰「呀,人家幾時承認你是師哥了?」忽想起什麼,從左耳垂上摘下一個耳環,嘆道︰「嗯,要是你真的沒錢,只好把這個耳環墊上了。」
李元霸道︰「小師妹,你跟著我難道還叫你餓著不成?」說著從懷里掏出一小片金葉來。
王蟬兒喜上眉梢,笑道︰「就知你在騙我,還說什麼身無半文呢。」
李元霸笑道︰「我幾時騙你啦。我身上的確是沒有半文錢呢,不過,金葉倒是有幾片的,哈哈。」
王蟬兒瞪了他一眼,興高采烈隨李元霸一起往汾陽酒樓走去。
兩人將到酒樓前,但見門前人來人往,不時有客人進出。大搖大擺走進去,早有一個小二兒迎上來,滿臉堆笑道︰「敢問公子小姐,可有預訂座位?」
李元霸正要答話,王蟬兒搶先道︰「早訂了。這位是太原衙內三公子,快請到最好的雅座上坐。」手指李元霸,作出一副大家子的樣子。
小二的听了,將信將疑,可見李元霸人雖清瘦,卻是氣度不凡,只是行頭又不似個公子哥兒,遲疑道︰「哦,今日咱們汾陽酒樓座位全是一位姓李的大爺包下了,既然三公子到了……」
王蟬兒不等他說完,佯怒道︰「嗦什麼,我家公子便是李公子的兄弟!沒看清楚麼,磨蹭什麼,快前面帶路。」
小二的見王蟬兒衣著光鮮,說話口氣不小,倒是個大小姐聲勢,忙道︰「是,是。公子、小姐樓上請。」點頭哈腰引兩個上了二樓雅座。上了二樓,李元霸見樓廳闊大,擺滿桌椅,似為宴會之設。輕輕一擺手,王蟬兒馬上對小二的道︰「你快走開罷。我家公子自己選座位坐好了。」小二的听了,如蒙大赦,一邊躬身作禮,一邊倒退開去。
李元霸和王蟬兒選了一個可以看到樓口的座位坐下,看看日頭尚未至午,卻不見李靖等人蹤影,心道︰「李大哥乃信人,他既約好這里見面,除非什麼重要緣故,必定準時而至......」
這時一個老年茶博士過來上茶,兩人品著熱茶。王蟬兒喝了幾口茶,不見小二的過來招呼,便招來一個小二的詢問。李元霸無心于食,不知為何,居然魂不守舍。正無聊間,忽一瞥眼,只見那道熟悉的背影又出現在樓下。胸口如被鐵錘重擊一下,心跳如狂,霍地站起來,伸頭朝樓下張望,那道背影又隱約在人群中,竟不見了。他不及從樓梯下去,一抬腳,躍出窗台,竟從樓上跳了下樓。
王蟬兒忽見李元霸跳樓而去,大吃一驚。也站起身,過來伸頭出樓窗,喊道︰「元霸,你要去哪里?」
李元霸一邊答道︰「我去去就來。」施展輕縱術,雙足才著地,便朝那道背影消失的方向沖去。原來他兩次看見的背影極似顏萱,起初他不相信會在太原遇見顏萱,以為自己看花眼了。這時那道背影再次出現,他方敢猜想多半便是顏萱。可是她怎麼會到這里,心中閃過無數念頭,百思不得其解。
他跑到街坊中央,四顧張望,那人影已然不見。又沿著街坊四下尋找,找了半天找不見。急得一頭大汗,忍不住張口喊起顏萱的名字,人群听到他當街大喊一個女孩子的名字,甚為詫異,都回頭看他。他也不管,大聲喊了幾聲,見無回應,知人已走遠。垂頭喪氣,回到汾陽酒樓,王蟬兒仍在原座等他。王蟬兒見李元霸去而復返回來,才舒了一口氣,喜道︰「還以為你又要把我拋下,就這樣跑了呢,誰知竟還回來。咯咯。」望著李元霸,目光里全是柔情。
李元霸神情沮喪,坐在一邊默不作聲,似未听見王蟬兒說什麼,王蟬兒忽幽幽道︰「嗯,看你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一定是什麼相好到了不是?」
正要對李元霸譏諷幾句,只听一陣爽朗笑聲從三樓上傳來。李元霸驀然一驚,听出是李靖的聲音。抬頭一看,只見李靖先從三樓拾級而下,身邊跟隨兩人,正是虯髯刺客和高麗公主。他眼前一亮,猛然醒悟︰「原來李大哥他們一直都在樓上,她也早到了。」這個「她」便是指高麗公主。
李靖也看到了李元霸,愣了一下,忽然面露喜色,哈哈大笑,幾步趕過來,李元霸忙起身迎候。李靖拉住他的手道︰「哈哈,原來李賢弟也到了這里,如此甚好。你幾時到的,怎麼也不跟愚兄我說一聲?」見王蟬兒也在,點頭道︰「哦,王姑娘也在。好,好,今日太原城可就熱鬧了。哈哈。」
在未看見顏萱影子之前,李元霸心中掛念的還是高麗公主,當他確信顏萱就在太原城後,心思全亂了。雖然此刻高麗公主如期出現,可是他見到她之後,卻無想象中那樣驚喜。
高麗公主早看見李元霸,頗為意外,臉上頓時紅了。再一瞥眼,看見王蟬兒也在,心中的歡喜便減了大半。一咬牙,假裝沒看見他,轉臉看去一邊。虯髯刺客站在高麗公主身邊,一見到李元霸,面無表情,依舊冷眼相向。
李元霸也佯作不見高麗公主和虯髯刺客,對李靖道︰「大哥,我和小師妹想到這里找些東西吃,不想竟在這里踫見……」
李靖不等李元霸說完,笑道︰「哦,你和王姑娘怎麼進得了這里,今日我將這酒樓全包下了。哈哈,真是有緣。」
李元霸和王蟬兒听了,才明白小二說的李大業原來是李靖而非李世民。王蟬兒對李靖道了萬福,笑道︰「李大哥,這麼大個酒樓,你包下做甚麼,莫非有極重要的客人不成?」
李靖正要回頭將虯髯刺客和高麗公主介紹給王蟬兒,卻見他兩個已自行走到一邊,坐在一個座位上。高麗公主更是背對著這邊,李靖才想起在龍山靜居觀李元霸和高麗公主曾有過節,不禁搖頭,微微一
這時李元霸對李靖拱手道︰「大哥,今日重逢,真是喜出望外…本來要和大哥敘敘,只是小弟尚有些私事在身,不能久留……」
李靖驚道︰「咱們兄弟才見面,怎麼就要走?哦,莫非你要回家看看?」他知道李元霸和李世民是兄弟,其父李淵正是太原留守。
李元霸笑道︰「小弟已出家修行,塵緣早斷,回不回家也沒什麼……」
李靖眼看王蟬兒,又瞥一眼高麗公主的身影,哈哈笑道︰「賢弟,便是你真的出了家,可是塵緣又如何能說斷便斷呢。哈哈。」
李元霸臉上一紅,抱拳道︰「大哥說笑了。小弟告退。」說著轉身便往樓梯口走去。
王蟬兒道︰「喂,你不是說要在這里吃一頓的麼,怎麼又要走?」轉念一想,看到高麗公主突然看見李元霸,表情極不自然,猛然醒悟,月兌口道︰「哼,我知道了。原來你叫我到這里來,本是想看看想看的人。哼,可惜人家卻不睬你。你見人家不睬你,你好沒面子,便想走人不是?」王蟬兒居然說中了李元霸的心思。
那邊高麗公主雖然背對這邊,耳中卻听到王蟬兒如此這般的一頓數落,見她含沙射影說到自己和李元霸兩個,羞惱之余,不免心潮起伏,暗道︰「莫非他到這里,卻是想看到我……」不敢再想下去,佯作什麼都沒听見,雙手捧起茶碗,低頭喝茶。
李靖听到王蟬兒這一番口沒遮攔的話,不禁啞然失笑,便叉開話題︰「賢弟,先別急著走!來來,先坐下陪愚兄喝上幾大碗!這多日不見,愚兄甚是掛念你……」
王蟬兒嘻嘻一笑,又酸溜溜的道︰「李大哥,你作哥哥的掛念作兄弟的倒也不假,可是人家作兄弟的心里掛念是掛念了,可惜掛念的人卻不是你。」
李靖聞言一怔。高麗公主咬唇不語,一直不敢回頭看過來。李元霸面露尷尬,渾身不自在,才坐下又起身,向李靖拱手道︰「大哥,恕小弟不能陪……」轉身便要走。
李靖一把拉住他,忙道︰「賢弟,既然來了,怎麼又要走?便有急事,也不忙在一時。你看,那邊還有兩位故人沒見過呢。」
李元霸淡淡笑道︰「小弟只要能見上大哥一眼,便歡喜得緊,其他人見不見也罷了。」李靖俯首在他耳邊低聲道︰「賢弟,愚兄正要和你說說明日之事……」
李元霸只得停下,笑道︰「大哥請說。」
誰知李靖嘆道︰「賢弟,三言兩語也說不清楚。也罷,既然你急著要走,愚兄也不強你。今晚亥牌時分,你可到般若街105號陳家宅找我罷。」
李元霸點頭答應,轉身下樓。高麗公主听見李元霸下樓腳步聲,心撲撲亂跳,始終沒有回頭朝這邊看一眼,不知為何,心中悵然失落。
王蟬兒見李元霸只顧自己走,也不招呼自己一聲,心中氣惱,跟在後面喊道︰「喂,說好請我吃一頓的,怎麼說走就走?又有什麼急事,鬼才信你。」也隨李元霸而去。
卻說李元霸出了汾陽酒樓,疾步而行,王蟬兒緊跟在後,急道︰「喂,你要往哪里去?哼,你說話還算數麼,我肚子餓了。」一跺腳,大聲道︰「李元霸,你站住!你便是要走人,也須先請我吃一頓,然後大家散伙!從此後,你走你的陽光道,我走我的獨木橋。」
李元霸腳下不停,不時抬頭左右張望,王蟬兒以為他在找食館,手指不遠處道︰「你要找什麼呢,那邊不是有一家麼?」原來離兩人三十步開外,果然有一家小酒肆。只見酒肆門前掛著一條酒旗,上寫「小仙釀」三個字。李元霸心中郁悶,正想找酒來喝,一見之下,二話不說,徑直朝酒肆走去。
王蟬兒氣鼓鼓的隨李元霸走進酒肆,兩個找了個臨街座位坐下,正要點菜上酒,忽听一陣腳步聲響,伴著嘈雜的說話聲。只見街上遠遠走來一群漢子,大搖大擺,神氣活現,皆作江湖人物打扮。當先一人身材高大,滿臉橫肉,右額有一傷疤,左眼居然還斜戴了一個黑眼罩,顯得古怪流氣。李元霸一見之下,不禁啞然失笑。原來那獨眼大漢竟是朱粲,卻不知他如何也到了太原,身邊簇擁了一大群嘍。見朱粲一臉邪惡之氣,心中對之十分鄙夷,暗道︰「看來這瞎眼豬頭又重操舊業了,而且還發跡了。可惜當日沒讓冰蛇兒刺瞎他雙眼,以至留他為害人間。」
原來朱粲自在揚州被李元霸驅蛇逐跑之後,尚有一只右眼未瞎,他見天下大亂,又思為盜。重新出來召集嘍,專在竟陵、沔陽一帶割據為盜,自稱"樓羅王"。史載,朱粲乘亂起兵後,當時襄陽、鄧州一帶鬧饑荒,一萬錢也買不到一斛米,造成人自相食。他滅絕人性,常捕捉小兒蒸熟吃肉,猶道︰「世上美食,莫過人肉。只要國中有人,何憂無糧?」每攻下一城,便四處抓人,專以人肉為食。其人其行,可惡之極。
李元霸正尋思要不要再去懲戒朱粲一番,只听王蟬兒低聲道︰「怎麼世間竟有這樣丑怪人物,這樣的人也來參加太原會盟嗎?」她自幼隨父親王通學相人之術,見朱粲等眾面目可憎,心中也是厭惡之極。
李元霸點頭微笑,道︰「小師妹,說起來那惡人臉上那只瞎了的眼還是你的冰兒咬的呢。」
王蟬兒哦的一聲,驚道︰「如此甚好!我看此人滿臉煞氣,絕非善類。看來我的冰兒也是善惡分明!咬得好!」忽想起冰蛇來,嘆道︰「喂,你究竟把我的冰兒藏到哪里去了,怎麼總不見露頭?嗯,那火龜兒也一定跟它廝守在一起罷。」
李元霸笑道︰「它兩個天生一對,自然在一起。我也是多日不見它們蹤影了。」
王蟬兒眼望李元霸,面含幽怨,道︰「是。它兩個是天生一對。我和你卻是一對冤家!」
李元霸佯作沒听見,拿起酒碗,正要喝下一口,忽听身後有人喊道︰「元霸哥哥,原來你在這里!可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