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門弄斧也好,深藏不露也好,眼見才為實!你少與咱家再羅嗦,也不必怕咱家,因為咱家可不會與你比試,不然你們東廠的那些大檔頭們又要說咱家欺負晚輩了!要是事後不認帳,死皮賴臉還要再來強要黑旗箭隊,咱家可是煩得慌!這樣吧,咱家就讓手下這幫兒郎與你一較高低,如此,你們東廠也不會說咱家以大欺小什麼的了。嗯,此地是南苑鹿場,別的沒有,但鹿卻是多得很,你就跟咱家的人比一比,看誰能先射中一只,若你能贏得了咱家的人,咱家便將黑旗箭隊交給你!」
石元雅是真不耐煩了,對東廠的人,他一向就沒有好感,而且打心眼里不願將黑旗箭隊交出。他一生最愛武事,尤愛帶兵,可惜他是太監之身,並不能真正帶兵,因此便在南苑之中自己訓練了幫同為閹人的太監騎兵出來,號稱「南苑馬隊」,其威名早就傳至京中,引得司禮監那幫人眼紅了,一個個想著法子要將馬隊調進御馬監,說是等內操之時供皇上親閱,以顯內廷之能!這便是為什麼石元雅一見到紀用,就說他是來打馬隊主意的原因。
皇上親自檢閱自然是好,大漲威風,臉上也貼金,可是石元雅卻不吃這一套,他寧肯把馬隊捂自己手里不見人,也絕不去參加什麼內操!因為他清楚得很,這馬隊只要一進京,可就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復還了!司禮監的那幫人德性可是比狗都不如,能乖乖把馬隊還給自己!
而黑旗箭隊雖然不如自己的南苑馬隊,但那是因為見不得光的緣故,現在魏公公決心黑旗重現人間,只要對箭隊加以整治,憑那幫蒙古人的身手,用不了多久,定然可以超越南苑馬隊。因此,石元雅自然也不肯將黑旗箭隊交出,在他看來,黑旗箭隊由自己統調要比歸還給東廠實用得多!
好玉得由有心人來雕琢,東廠的人有狗屁的本事能將黑旗再現人間?放眼天下,唯有我石元雅才能再現黑旗之威!
歸還,是萬萬不可能的了,比箭術,借口而已,石元雅可不信這袁大海是什麼深藏不露的高黑旗箭隊被裁後,就沒听說東廠出過什麼箭術高手!這幫番子大白天的去破門入戶還行,真要較起身手來,恐怕也就五城兵馬司的水平,而自己手下這幫人卻是天天練箭獵物,隨便挑一個都要比這不起眼的番子強!
這事,已是穩操勝券!想要黑旗箭隊,門都沒有!
石元雅主意已決,一定要讓這東廠番子知難而退,轉身便看向自己那幫作獵戶裝扮的部下,隨手指了一人︰「胡常清,你來與袁司房比一比箭術!」
「屬下領命!」
獵戶之中奔出一年輕太監,二十出頭模樣,與石元雅一樣,一臉橫氣,出來之後,什麼也不問,只抱拳沖石元雅喝了一聲︰「謝公公!」那樣子好像是在感激石元雅給他一個大大的功勞似的,當真是一點也沒有將袁大海放在眼中,好像自己贏定了一般。
「牽咱家的白馬給他!」
石元雅一揮手,頓時有武監將他的座騎白龍馬牽到胡常清面前,胡常清二話不說,從同伴手中接過弓箭,一躍跳上那白馬,牽上緩繩一抖,輕加一鞭。那馬本來出自蒙古,膘肥體壯,就地撒歡兒兜了個圈子,長嘶一聲便向林中奔去。
!
自己還沒說要比,這家伙竟然就開始了!你他娘的也太不地道了吧!
看那胡常清模樣,比石元雅還橫,從頭到尾正眼都不瞧自己一下,簡直就是目中無人!
袁大海大怒,石元雅可惡,這胡常清更是可惡!
但此刻,已是由不得袁大海再猶豫,若他再不出手,恐怕胡常清已經「凱旋而歸」了,到時石元雅一句「勝負已定」,他便是再無機會了,當下猛一咬牙,雙腿一夾馬肚,從石元雅一部下手中搶過弓箭,風馳電掣般也趕了過去。
石元雅見二人進了林中,冷冷一笑,翻身也上了一匹馬,大喝一聲跟了進去,余人見狀,也紛紛打馬進林。紀用此時心中五味雜陳,十分不是滋味,但石元雅一意孤行,他是毫無辦法,只能盼著袁大海能贏,不然也只能回去如實稟報,請劉公公他們出面了。
錢恩、郭可綱他們是心中都感不岔,惱石元雅存心刁難,又怕袁司房技不如人,只恨自己箭術不行,否則定要替袁司房、替東廠爭這口氣!
……
胡袁二人縱馬進林後,所到之處,兔子、 子等小獸被驚得「 」的一下從草叢中竄了出來,沒頭沒腦的到處亂奔。此時正值初春,林中野獸雖多,但大多不大,很多都是才生長不過數月的小獸,突然看到兩馬飛奔而來,嚇得蹦著小腿跟在父母身後東蹦西蹦,有的更是嚇得連跑都不敢跑,趴在地上不住的哆嗦。好在這些小獸並不是胡袁的目標,馬蹄過後,卻是無一箭射出。
在林中狂奔了二三里地後,前方一里之外隱約可見有一鹿群,仔細一看,卻不是什麼梅花鹿,而是那有著「四不像」之稱的麋鹿。
袁大海和胡常清幾乎是同時發現了那鹿群,二人各自一聲大喝,就沖了上去!
袁大海當年在遼東邊軍中練有箭術,自感箭術還算可以,張弓後便要拔箭拉弦,卻見前面的胡常清已從箭囊之中抽出一支雕花狼牙箭搭在弓上,扯得滿月一般,「嗖」的一聲射出去了。
「糟糕!」
袁大海暗叫一聲不好,這姓胡的身手好快,自己才剛剛拉弓,他的箭就已經射了出去!
僅此一手,袁大海便自愧不如,心中頓時浮現陰影,知道自己怕是要輸了。
胡常清一箭射出後,離弦之箭便飛速向前方射去。袁大海已經沒有射箭的必要,此時兩眼瞪得大大的,可以說是目不轉楮的望著胡常清的那支箭。
別中,千萬別中!
在袁大海的千呼萬求中,一只母鹿卻應聲翻倒在草叢里,打個滾兒不動了。鹿群見狀,頓時驚亂起來,紛紛掉頭向後方逃去。
壞了!
袁大海傻眼了,這他娘的胡常清哪里是石元雅隨手指出來跟自己比的,這家伙怕是石手下箭術最高超的吧!
看到胡常清一箭射中,那幫獵戶和武監們頓時發出歡呼起來,紀用卻是臉色蒼白,錢恩他們也是瞬間蔫了下來,立在馬上失望不已。
「袁司房,對不住了!」
胡常清在馬上揚弓大笑,極其得意,言下之意自然是說袁大海輸了。
是輸了,袁大海承認,胡常清的箭術要比自己高出不少,他輸得不冤枉,這會也不會有奇跡發生——那母鹿突然活蹦亂跳的又跑起來了
「勝負已分,便沒有什麼好說的了,紀用,你回去告訴劉應坤,叫他不要再想動黑旗箭隊的念頭了,咱家明日便進京向魏公公稟明,黑旗箭隊由我南海子重建!」
石元雅笑得十分開心,吩咐手下去將那鹿抬回來,晚上好剝了吃肉。
幾個獵戶裝扮的太監頓時笑著便要去抬那中箭的母鹿,剛打馬到那母鹿身邊,突然看到那群麋鹿又從前面折了回來,不顧前方的人群,奪路狂奔,一只又一只的從人馬的空當處向逃去。看它們驚慌的樣子,好像身後的林中有怪物一般。
「咦?」
紀用有些詫異,怎麼回事?正要開口詢問石元雅,卻听前面的袁大海大吼一聲「大家小心,前面有老虎!」
一听這叫聲,眾人都是色變。
「袁司房,此地哪來的老虎?就你這種膽色,也配提調黑旗箭隊?」
胡常清被袁大海叫得心頭一突,但朝前面看了看卻沒發現有什麼老虎出來,不由譏諷了袁大海一句,話音剛落,卻是臉色一變,因為他感到座下的白馬有些不安的撅蹄了。
真有老虎?眾人的座騎都不安起來,那幫獵戶打扮的太監知道不妙,忙呼拉一下連鹿也不要了,打馬便向後逃,趙子義那幫武監們也是緊張萬分的望著前面的密林。
未有片刻,就听前面林中草叢中傳來一陣響動,突然一只斑爛猛虎從草叢中探出頭來,虎頭高昂,發出粗重而低沉的一聲長嘯。虎嘯之時,有幾個太監身下的戰馬竟嚇得一下子軟癱在地,胡常清身下的白馬也是踉蹌一步直往後退。
南海子雖由長牆圍著,但有幾處豁口卻是與山脈橫連,有老虎竄進苑內並不奇怪。但這幫太監包括石元雅在內,自來到南海子後,也只是听海戶、馬戶的老人說起過海子內有老虎,卻是從未親眼見過,因此只當是那些賤戶老人嚇唬他們,哪里知道,今日卻是真就見到了一只!頓時一個個都嚇得臉白了。
紀用膽子雖大,但哪曾見過猛虎,見那老虎凶猛,不由嚇得臉色蒼白,郭可綱更是差點失口喊上一句「我的娘哎!」
那虎全身足有七尺多長!見到前面的人群後,頓時惱怒起來,將一根三尺多長的尾巴直豎起來,齜起牙猛吼了聲,嚇得那些馬是不住的打著噴嚏。袁大海身下的座騎也是腿軟,站在那里直發抖,袁大海知道這馬靠不住,忙從馬上跳下,本能促使他必須馬上往回跑!
和老虎肉搏?那他娘的是水滸看多了,老子可沒武二爺的本事!
「呼!…」
那老虎好像是只餓虎,已有多日未進食,餓得瘋了,竟然咆哮著就沖向了最前面的胡常清,想一口將他吞下!
看到那老虎咧出的獠牙,胡常清膽子瞬間破裂,高喊一聲「我的親娘呀!」便從馬上跳下,只往後面的石元雅跑,口中還叫著「公公救我,公公救我!」。逃跑的可憐樣子與剛才那不可一世的驕狂樣判若兩人。
他這一跑不要緊,老虎連那白馬也不要了,竟然就沖他來了,不住咆哮著沖了上去。
「混蛋!」
石元雅見胡常清把那老虎引到自己這邊來了,不由罵了聲,他是知道老虎厲害的,當下忙揚手喝道︰「快來保護咱家!」
哪曾想,那幫手下比他還膽小,早嚇得愣在那里,上來也不是,逃也不是,趙子義等人倒是想過來保護石元雅,奈何身下的戰馬跟沒了魂似的,動也不肯動一步。
關鍵時刻,近百名太監武士竟沒一個沖上來,這讓正在狂跑的袁大海停下了腳,看看那幫太監,再看看石元雅,又瞅瞅那比自己大出半截的老虎,喉嚨是咽來咽去
老虎已經沖到距離胡常清不足數丈的距離,而胡常清離石元雅也不過幾步之遙,似是覺察出面前這些人都在怕自己,那老虎不由更是凶猛起來,大嘴一張,一聲虎嘯,駭得人心直抖。
胡常清從自己身邊跑過去時,石元雅將他祖宗十八代操了個遍,身下那馬跟個呆子似的,定定的望著撲過來的老虎,馬上的石元雅是大氣不敢出一聲,冷汗直冒,只盼這老虎認死理,繼續追胡常清去。不料那虎卻是餓太久了,實在不勝「長途奔跑」,躍到石元雅身邊後,果斷放棄哇哇鬼叫向後狂奔的胡常清,吊楮額頭猛的一扭,虎眼一瞅,大嘴一張,後腿一蹬,撲向了石元雅!
「我命休矣!」
石元雅再強悍,也自知不是這老虎之敵,須知這世上可真沒那只手空拳敢肉搏猛虎的勇士,就是有,也是少得可憐,古往今來听得幾個?
把眼一閉,便要等死,但听耳畔傳來一聲大呼「石公公莫慌!」爾後就听「嗖」的一聲,隨即便覺眼前就要籠罩自己的黑影跌落,進而便听到那虎悲嘯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