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攀龍回來了,在袁大海拿著《東林點將錄》和趙南星的供詞進宮求見魏忠賢的時候,高攀龍已經風塵僕僕的趕回京中。一進城,車馬便直奔都察院,連自己家都不曾回去,待到了都察院後,人從車里下來後,便直奔楊漣源的值房,這中間不曾與人說過一句話,神s 匆忙之極,以致守衙兵丁和外面密探的東廠番子們都有些驚訝。
高攀龍人雖不在京中,但這幾天京城發生的大事小事他都已得線報,離京之前更是與楊漣密商過,此番出京便是為了聯絡兩京十八省的督撫大員支持東林除賊。待得知趙南星和左光斗已被下獄,魏忠賢又出動東廠爪牙濫殺命官之後,他便知時機已到,再也不能耽擱,輕車簡馬連夜趕回京城。
急于見到楊漣的他,三步並做兩步的疾步而至楊漣值房門口,伸手便推開了楊漣的值房大門,一言瞅見楊漣與魏大中、袁化中等人正在議事,駐足一听,發現他們所議的並非上疏彈劾魏閹和左光斗入獄的事,而是在議論陝西僉事李夔龍企圖翻案的事情。
「李夔龍不是被貶到陝西去了嗎?怎麼大洪卻在說他?」高攀龍一臉疑hu 的走進屋中。
「存之兄,你總算回來了!」
听到高攀龍熟悉的聲音,楊漣喜極望外,忙起身迎至門口,拉著高攀龍便坐在了他的位子上,爾後親手為高攀龍斟了一杯涼茶。魏大中和袁化中見了高攀龍,也是精神一振,二人各自上前與高見過禮。高攀龍乃東林書院發起創始人,與顧憲成一起並稱「高顧」,乃東林元老之一,魏大中和袁化中在他面前都是小字輩,執的均是門生禮。楊漣與高攀龍卻是同年互稱,二人x ng情相投,s 交甚好。別看楊漣平日里行事風風火火,但很多時候,他還是願意與人交流意見的,而通常能與楊漣交流意見的人便是高攀龍了。左光斗也能與楊漣交心談上幾句,但卻是不及高攀龍在楊漣心目中的份量。
算起來,楊漣不過四十出頭,高攀龍卻是已六十花甲,二人年紀相差一輪,但稱兄道弟之親熱,卻是親兄弟遠不及,當是真正的忘年交。
「存之兄一路辛苦,先飲杯清茶潤潤嗓子,解解乏。」楊漣很是恭敬的將茶水遞給了高攀龍。
高攀龍也不客氣,將茶碗接到手中,開口說道︰「我不當緊,正事要緊,京中的事情我都已經知道了,你所交待的事情我也都聯絡妥當,不過這李夔龍又是怎麼回事?」
高攀龍這人做事,向來把方方面面考慮齊全,不遺漏一點,頗有主持大局之能。路上他已做好回京後的應對,但李夔龍這件事情卻不在他的設想之內,故而急于知道事情原委,爾後再思量這事對此次除閹行動有無影響。楊漣知道他的x ng格,當下便將李夔龍之事與他詳細說了下。
李夔龍翻的是陳年老案,當年他受魏忠賢唆使,上疏彈劾王安,致使王安被發往南海子服苦役,其後慘死。時任吏部尚書的周嘉謨是東林黨人,惱李夔龍將東林在內廷的最大盟友陷害,便將李夔龍外調陝西以示懲罰。李在陝三年,生活艱苦,一心想調回京城,于是多次派家人入京乞求魏忠賢將他調回京城。魏忠賢念其有才干,還是因自己之事而下貶陝西,便要李永貞擬了道聖旨,要都察院重調李夔龍回任原職。這聖旨便是響午時從宮里發出來的。
魏忠賢以為左光斗現在人在東廠大獄,高攀龍離京公干,都察院就一個楊漣,他調李夔龍用的又是皇上中旨,楊漣這會忙著對付自己,諒他也不會就李夔龍的事情多生事端。不想,楊漣卻是在听了聖旨後,二話不說就對來宣旨的太監說「此詔恕臣萬萬不受。」
按制,皇帝雖有權發中旨任免官員,但各部主官卻是有權封駁的,楊漣所行的便是封駁中旨之權,與內閣封駁司禮批紅的權力是如出一轍的。
楊漣大致把事情對高攀龍說了下後,憤憤道︰「李夔龍若是翻了局,那王安不就冤沉海底,永無昭雪之日嗎?倘若這等ji n人也能再立足于朝堂之上,我輩死後有何臉面去見王公?!」他念王安之情極深,若不是王安,怕他時至今日也不過是個七品小官,如何會有今日地位,所以這番話確是楊漣實心之言,沒有半分虛假。
魏大中也是一臉的不平,恨恨的罵道︰「李夔龍惡劣之極!這王八羔子是第一個依附魏閹的科道言官,影響極其壞,算是把咱大明讀書人的臉都丟盡了!」說著朝楊漣一拱手︰「大洪,你既已駁了中旨,索x ng一不做二不休,我們再擬個奏疏,列上他李夔龍的罪狀,好生申斥他一頓,叫他夾起尾巴做人!也叫魏忠賢曉得,都察院還輪不到他來指手劃腳!」
听了魏大中這話,袁化中一下來勁了,嚷道︰「只申斥他,算是太便宜這混蛋啦!依我看,不如就以勾通內官圖謀翻案一罪,將李夔龍革職了斷,叫他連陝西僉事也當不成,滾回家去!」
魏大中一听,闔首點頭道︰「不錯,光罵他不行,得讓他連官都當不了!」
楊漣听了,也是大為贊成,若真能如此,確是能出心頭一口惡氣。附和道︰「也好!我等打狗,可不看他主人的面!李夔龍既投靠了魏忠賢,以為魏忠賢能保著他,我們卻偏要一棍子打死他,讓天下人看看,到底是他魏閹能耐大,還是咱們東林有本事!」
高攀龍坐在一旁,見楊漣和魏大中他們已經決定了,略一尋思,李夔龍這人給言官們開了個壞頭,好生懲戒他一番也不為過,便暗自允了楊漣他們的決定。
說完李夔龍的事情,便是要切入正題了,高攀龍猶豫一番,還是用眼楮瞄了瞄楊漣,遲疑一聲,說道︰「大洪,你那二十四罪大疏現在已是天下皆知,人人稱快,但路上我細想,總是覺得有些不妥,你看是不是能稍緩彈劾,先壓上一段日子?」
楊漣一怔,他沒有想到高攀龍回來後竟然會勸自己停手,不由有些急眼,「奏疏已經呈遞進宮,如何稍緩?就算我想收手,魏忠賢又豈會坐以待斃,現在正是箭在弦上之時,如何又能不發?倘若不發,那天下人如何看我?那些為了除閹而死的仁人志士又如何看待咱們?」
見楊漣誤會自己的意思,高攀龍忙道︰「我不是說不彈劾魏忠賢,我的意思是你二十四罪疏中有些條陳不太妥當,是不是再擬份奏疏,撿些確實的來提,如此,勝算也能大些。」
楊漣不以為然道︰「哪里有不妥當的了?萬生前曾告訴我,他親眼見過魏閹在香山碧雲寺後面蓋得墓地,規模如同皇陵。那帝王陵前不過只豎一碑,而魏閹竟立兩穹碑。祖制公侯瑩地不得超九十步,而魏閹的瑩地覆壓數里,金碧輝煌。他這是無法無天,彰示他地位在一人之下,百官之上!僅憑這條,定他個死罪也是輕的,更何況其它呢?」
袁化中也插話道︰「如今魏閹手伸到宮外,干預朝政,還包攬詞訟。京郊良鄉鎮有個秀才,叫章士魁,發現一個姓劉的煤商,肆意在他家墳地周圍開窯采煤,便以‘傷其墳脈’為由,進行勸阻。這劉某乃是魏閹手下負責念本章念東廠事件寫諭帖的要人劉榮的親戚,魏閹听說此事後,便以阻撓開礦的罪名,把章秀才置于死地。這個楊公的奏疏中也是有列的,斷無虛假。」
魏大中搶過話說︰「如今這魏閹擅權,已到了京都之內只知有魏不知有皇上的地步!凡朝中有急需要辦的事,內閣中顧秉謙、魏廣微必答復說‘要與內邊說’;若事情不成,便答復說‘內邊不肯’。你說這大明天下不成了姓魏的一人?還有一件奇事呢,宮內有個成妃,姓李,生育過皇二女,一次sh 寢中,為失寵的範慧妃說情。那範妃生下兒子僅一個月,皇兒即被宮中御貓叫聲驚嚇而死,範妃難免抱怨幾句,因此失寵。客氏听說了李成妃為範妃講情,便與魏閹合謀,竟假傳聖旨,把李妃打入冷宮,並斷絕飲食。幸虧李妃早有準備,預先藏匿了半個月的食物,才沒有被餓死。後客魏見計劃失敗,便把李妃廢為宮女,逼迫她從長遷往乾西四所,逼遷之日風雪嚴寒,好不淒慘!這事也是確鑿的,乃宮里傳出來的,絕不會有假!」
高攀龍听楊漣和魏大中他們滔滔不絕講魏忠賢的罪惡,心中也是憤懣不已,不過當听楊漣說起後宮妃子的遭遇時,他另有想法,勸道︰「這些宮闈密事,道听途說成分很大,大洪若是上疏,還是不談或少談此類事為妙,因為這些事情容易授人以柄!如果皇上追問起來,我們又無法指證,豈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所以我的看法是,先前那二十四罪疏當減少些條陳重擬道奏疏明日遞上去,著眼點還是應該放在魏閹亂政誤國這些大事上,如此,也叫別人挑不得毛病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