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古市是中等城市，當然，這個中等是在陝省之內。
特殊時期之後的第二年，陳光然就執掌天古市，一直到今天，已經兩三年了。
市委書記辦公室里，陳光然坐在辦公桌後，長武縣縣長韓立邦坐在陳光然對面。
陳光然帶著老花鏡，一面低頭看文件，一面听著韓立邦的匯報。
忽然，陳光然驀地抬起頭來，問道︰「你說什麼？」
韓立邦愣了，跟著道︰「紅星公社包產到戶之後又變回來了。」
「你說什麼？」
陳光然又問了一句「你說什麼」，一樣的四個字，但語氣變化極大。第一問是沒听清，或是听清了，但不敢確認，而後一問，就是震驚了。
陳光然的目光太銳利太駭人了，韓立邦感覺身子軟，坐不住，好像要從凳子上出溜下去。
見韓立邦的樣子，陳光然反應過來，他平靜下來，問道︰「你仔細說說，到底怎麼回事兒。」
經過這一嚇，韓立邦愈地小心了，他斟酌著字句道︰「今天早上開會，主管農業的副縣長周啟經同志講了紅星公社全都改回了集體所有制，而我正好來市里辦事，順便跟您匯報一下近期的思想。」
這事兒太不可思議了，也太重大了，陳光然不再理會韓立邦，他拿起電話，道︰「接長武縣委。」
不一會兒，電話通了，陳光然道︰「劉大生？」
听了會兒，陳光然放下電話，看著韓立邦。
韓立邦的身子又有點軟。
陳光然嚴厲地道︰「這是多麼重大的事情，劉大生第一時間去紅星公社了解情況，可你呢，作為一縣之長，怎麼可以缺席？」
韓立邦早已站了起來，額頭鬢角全是汗珠，他道︰「陳書記，我錯了，我檢討！」
韓立邦沒有辯解自己是想第一時間向他當面匯報，陳光然的氣消了點，但眉頭依舊緊鎖。
雖然說改革的力量現在佔了上風，但反對改革的力量依舊極其強大。
包產到戶是為了解決農村問題，但這其中也有著農村包圍城市的用意，是以農村改革倒逼城市改革，以便進一步擴大改革開放的力度。
這件事兒的真正嚴重性不在于紅星公社的反復，而在于這種反復的結果，一旦紅星公社變回來之後取得了很大的成績，那就必然會被反對改革的力量所利用。
陳光然很清楚包產到戶的利弊，理論上說，集體經濟的優勢要比小農經濟大多了，只要領導得力，集體經濟取得的成績是小農經濟遠遠無法比的。
但問題是，能在基層擔起領導好集體經濟的干部太少了，遠遠不夠，而如果不進行天翻地覆的改革，那整個國家還會是死水一潭。
紅星公社能這麼變，顯然，紅星公社的干部必定是非常優秀的，紅星公社取得成績幾乎是必然的。
不談影響，陳光然樂見紅星公社的改變，至少不會反對，但論到影響，紅星公社的變化就是不能容忍的。
又問了一會兒，現韓立邦對紅星公社所知有限，陳光然就把韓立邦打走了。
韓立邦走後，陳光然在辦公室里焦急地來回走著。
反對改革的力量無處不在，就是在天古市委市政府，反對的力量依然不小，對紅星公社采取打壓的手段是絕不行的。
但不打壓，任其展，這……影響必定非常惡劣。
怎麼辦？
下午三點，劉大生到了。
劉大生一進來，陳光然讓劉大生坐下，然後坐到劉大生對面，立刻問道︰「大生，紅星公社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除了紅星公社的大黑手是王鐸而不是趙茗荃，以及大黑手做事的一些細節，主要的脈絡變化不是秘密。
听劉大生說完，陳光然愈地驚訝，他問道︰「他們組織農民去西都干活掙錢？就為這，那些村子都變回去了？」
點了點頭，劉大生道︰「我調查過了，情況就是這樣。」
陳光然閉上了眼楮。
情況復雜了，一方面，紅星公社變包產到戶為集體經濟是改革的倒退，而另一方面，組織農民去城里干活掙錢，卻又是改革的先鋒。
陳光然足足想了十多分鐘，這才睜開眼楮，道︰「大生，長武縣委是不是該加強紅星公社的領導了？」
劉大生苦笑一下，對紅星公社的變化，他自己都不清楚自己該是個什麼態度。
沉吟一下，劉大生道︰「老領導，紅星公社很特殊，可以說非常特殊。」
陳光然一愣，紅星公社這麼鬧騰，自然特殊，但再特殊，難道還能月兌離的領導？
陳光然沒說話。
劉大生道︰「您還記得那個為了救遇險孩子而犧牲的公社革委會主任高書禮嗎？」
陳光然點了點頭，道︰「怎麼了？」
劉大生道︰「紅星公社現在的黨委書記就是高書禮的妻子趙茗荃同志。」
眉頭微微皺起，陳光然道︰「這又如何？」
劉大生道︰「趙茗荃是個很有能力的同志，紅星公社的計生工作以前就是由她負責的，在沒有一例強制執行的情況下，紅星公社的計生工作成績一直名列前茅。」
陳光然自然清楚計生工作的難度，可以說，強制執行是必須的，如果情況真如劉大生所說的，那就說明一件事兒，就是趙茗荃在紅星公社有著極高的威望。
看著劉大生，沉默片刻，陳光然問道︰「你是說趙茗荃同志的威望很高？」
劉大生道︰「紅星公社的干部群眾把趙茗荃同志當觀音娘娘看待。」
事情更麻煩了，陳光然清楚劉大生的意思，在這個時候，把趙茗荃調走是不行的，那樣做可能給他引來一場政治風暴。
調走趙茗荃不行，往里派干部，以趙茗荃在紅星公社的威望，也是毫無用處。
忽然，陳光然想起了一個笑話，就是李武健去長武縣，在干部大會上被公然辱罵的事兒，起因好像就是這個趙茗荃。
沉默半晌，陳光然道︰「我要跟趙茗荃同志談一談。」頓了頓，又道︰「要盡快。」
「現在不行。」
陳光然這次更愣了，他帶著些許怒氣道︰「為什麼不行？」
劉大生道︰「趙茗荃同志帶著一些群眾出去考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