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個小弟退出後,對開門也虛掩上了。實木門框已經被于根順踹得嚴重變形。
「兩位大哥,請坐!」
沈錦臣很快就鎮定下來。他知道來人並不想采取過激的措施,否則他現在已經沒命站著說話了。既然如此,一切都有的談。
于根順無所謂地在坐在了老板台上,手槍還在手里拋接。眼前的這個沈總,比于根順想象得要年輕一些,寸頭,白淨,健壯,上身,後背和右肩有刀痕。他能在短時間內鎮定下來,也算是個人物。
馬奮還是嘻嘻哈哈的,半夜里打壞了人家的門和桌子,也沒有不好意思的感覺。他左右掃視了一下,坐在了床和老板台之間的單體大沙發上,這里最舒服。
「抱歉!」沈錦臣笑了笑,回到床邊,從衣架上取了一件潔白的襯衣,慢慢地往身上穿。在客人面前打赤膊,很不禮貌的嘛,所以要道歉。
轉回身時,沈錦臣已經是一個陽光大男孩。好像還可以隨時打上領帶,穿上挺括的西裝,做供職外企的高級白領。
「兩位大哥,抽煙嗎?」沈錦臣從抽屜里取出一包外煙,還有一個精致的金屬打火機。「吧嗒!」打開蓋子,「吧嗒!」關上蓋子,聲音很好听,他也很有耐心。
于根順沒說話,面無表情。馬奮也沒說話,饒有興致地看著沈錦臣表演。
沈錦臣臉上一絲苦笑。
從斥退小弟,到讓座,到穿衣服,到讓煙,這一系列的動作,看上去都是無意為之,實則是沈錦臣在有條不紊地調整氣氛,控制節奏,力圖創造一個于他有利的對話環境。
引導對方思路,影響對手心境,主導對話過程,對于談判結果至關重要。這是蔣總的言傳。
沈錦臣知道,蔣總個人的武力值略高于五。這還是個很給面子的分數。
人在江湖,被人打上門來,是難免的。蔣總也有過身教。
沈錦臣曾經親眼目睹,一個彪悍的生瓜蛋蛋,氣勢洶洶地闖進蔣總辦公室,一尺長的西瓜刀綁在手上,兩眼充血,頭發直立。蔣總大義凜然,春風化雨,將仇隙消弭于無形。
整個過程不過二十分鐘。五年過去了,沈錦臣仍是歷歷在目,如同昨日。
最後那生瓜蛋蛋涕淚俱下,跪在地上不肯起來。
綁刀的細布條還是沈錦臣替他解開的。那是一種很結實的細布條,都勒進肉里去了。沈錦臣解布條的時候,那生瓜蛋蛋還在喃喃地說,「我沒想活著出去……我沒想活著出去!」
那生瓜蛋蛋叫李天行,外號「行尸」,如今是蔣總手下第一根「紅棍」……
沈錦臣苦笑的原因是,很明顯,這兩位大哥,根本不吃他這一套。人家根本就是吃定了他。
這兩位大哥,一老一少。老的是老得不像樣子,少的是少得不像樣子。老的是張狂如奔馬,少的是深沉如大海。沈錦臣甚至看不出來,這一老一少到底是誰主誰從。
水深啊!
那麼,在這種情況下,蔣總會如何化解呢?
好吧,蔣總帶得了我一時,帶不了我一世。現在,我要用我的方式解決問題了。沈錦臣把手里的一根煙揉碎了。
「兩位大哥,雖然小弟傷了大哥兩個人,但小弟還是留了手的。不過既然兩位大哥找上門來,他倆的安家費,還請兩位大哥說個數,小弟一準給湊出來。就算小弟一時不湊手,滄海蔣總也一定會周濟小弟個一時之急。」
沈錦臣說到這里頓了一下,到目前為止,他還不知道這一老一少的來路,當然就不知道蔣總的名頭是否管用。
于根順還在拋接他的手槍。馬奮還在饒有興味地看著他。沈錦臣心里嘀咕,這是不太管用啊,莫非是遠道而來的過江龍……
事已至此,沈錦臣也不是沒有血性。他咬了咬牙,橫下一條心,一字一頓地說,「但有一條恕小弟絕不從命,就是兩位大哥把小弟打死,‘金璧輝煌’也絕不允許溜冰,也絕不允許其它毒品出現。這一點,沒的談。」
馬奮終于接話了,不過他說出來的話卻讓沈錦臣模不著頭腦,甚至有點哭笑不得的感覺。馬奮說,「蔣總?滄海的?他是不是很有錢啊?」
「蔣總錢是有一些,但更重要的是講義氣!」沈錦臣覺得好像是抓住了點什麼,這一老一少是打南邊來的?開疆拓土的南方毒佬?雖然這老的已經努力掩飾了,但還是帶出來一點閩南口音。
「那他有沒有在滄海高新技術產業園投點資啊?」馬奮一如既往的打諢插科,有錢?講義氣?和我老頭子比一比如何?
「滄海高新技術產業園?」沈錦臣瞬間迷糊了,這老頭講話完全沒有章法,葫蘆里賣的到底是什麼藥?
「不看電視不看報,你是怎麼混社會的?」馬奮很為年輕人的不求上進而憤懣。
「是,您老教訓的是!最近有點瞎忙。」沈錦臣連忙點頭,甚至難為情地撓了撓頭。
「滄海市經濟發展的新思路,新亮點,新引擎——高新技術產業!」馬奮毀人不倦的勁頭上來了。因為關心孫女的行蹤,最近電視看得有點多。剛才出租車的廣播里說的也是這個。
「哦!」沈錦臣總算是明白了,不過他也有他的自豪,「蔣總的產業主要集中在第三產業,嗯,以服務業為主,也是為滄海經濟和社會發展作出了貢獻的!」
「也好,滄海乃至大陸的服務業比重還是偏低的。革命分工不同,都很重要,年輕人就是要有志氣!」馬奮熱誠地鼓勵有為青年。
「嗯嗯!」沈錦臣連忙點頭應承。這些對話,好像應該是在政府的什麼論壇上講的?甚至是組織談話?不過此組織非彼組織啊……你確定這是在江湖講數?
扯淡完了,馬奮就要談正事了,畢竟這小子的態度還算不錯,「不過,我老頭子對你們從事什麼行業沒有興趣,溜個冰嘛,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賣鴉片是禍國殃民!」于根順冷不丁地插了一句嘴,沈錦臣听得卻是更糊涂了,「鴉片?」
他好不容易抓住個話頭可以談下去,你說溜冰沒什麼大不了,我說溜冰不行,這不就可以談了嗎?大半夜的不好好講數,東拉西扯的,還真是折磨人。
結果,于根順一插話,沈錦臣的思路瞬間飛了,雖然听上去這年輕人和他是一邊的。
「鴉片流毒于天下,則為害甚巨,法當從嚴。若猶泄泄視之,是使數十年後,中原幾無可以御敵之兵,且無可以充餉之銀。」于根順義正詞嚴地說。
沈錦臣這回是徹底傻眼了,老的剛來了句大陸如何如何,少的干脆講起古文來了。一個毒佬,講鴉片的危害,還真是有點,呃,喜感……
「大哥說得對!」沈錦臣揚起了大拇指,反正你們拳頭大,說什麼就是什麼好了。
「這是林則徐說的。」于根順不以為然地說,「不過我支持你禁絕毒品。」這句話是認真的。
「啊?」沈錦臣暈頭轉向,「二位大哥不是毒佬?」
馬奮不樂意了,「小子你怎麼說話的?你才是毒佬呢,你們全家都是毒佬!」
「大哥,我們全家就我一個。」沈錦臣苦笑著說,「但我真是反對毒品的,誓不兩立!」不過他終于反應過來了,「兩位大哥不是來找場子的?賣冰的兩個小子不是兩位大哥的手下?」
「我老頭子長得很像毒佬嗎?」馬奮指著自己的鼻子問于根順。
「像,大毒佬!老毒佬!」于根順嚴肅地說。
「我擦,你個小毒佬!」這才叫沒老沒少,沒大沒小。
沈錦臣這時才發覺,身上出了個透汗,冷颼颼的不舒服,他苦笑了一下說,「那兩位大哥半夜來踢小弟的門,是專程找小弟聊經濟和社會發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