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不刮風,天不下雪,天上有太陽。(_泡)
遠山上一層薄薄的雪花,在陽光下晶瑩剔透,讓人不由得眯縫起眼楮。
涇渭分明的兩個陣營,數千人的目光,集中在一個人身上。這人分開了最後一波,左手提著一個農民,右手提著一個警察,輕輕地扔了出去,就像扔了兩個紙飛機。
兩個紙飛機分別在七八米外墜落,旁邊的人躲了躲,沒有被砸到。
「唉喲!」「唉喲!」兩聲慘叫傳出,並不能分辨出哪聲是農民叫的,哪聲是警察叫的。
警察也是痛,農民也是痛。雖然他們的差別並不在服裝上。
或者,他們的區別也只在服裝上。
兩米寬的隔離帶里,大大小小的腳印,觸目驚心的黑。
隔離帶的盡頭,這人穿著一套潔白的運動服,質地柔軟,剪裁得體,精致熨帖,在陽光下熠熠生輝。遠遠看去,整個人散發著耀眼的光芒,神聖不可侵犯。
眾目睽睽之下,這人輕輕地拍了拍手,悠然轉過身來,慢慢地往回走。英氣勃發的面孔上,有一種表情不知如何定義。
淡漠?蕭瑟?憤慨?悲憫?慈祥?歡喜?
金剛怒目,所以降服四魔。菩薩低眉,所以慈悲六道。
哪個更給力些?
怒目並非無法度,低眉自有大神通。
如果沒有法度,金剛怒目就是暴虐。如果沒有神通,菩薩低眉就是軟弱。
警察也好,村民也好,並不會想這麼多。只是覺得,這人離自己很遙遠,絕非可以用自己的喜怒哀樂去揣度他。或者,根本不要揣度他的喜怒哀樂。只要做好自己本分,他就會看到。是的,他會看到……
「嚓!嚓!嚓!」
數千人的場地上,只有一種聲音存在。這聲音來自曠遠,響在耳際,虛幻而又真切,飄渺而又實在。
每一步都踩在眾人的心旌上,呼吸和心跳隨之調整。在這腳步聲的指揮下,數千人同頻共振,和諧共鳴。數千個脖子下意識地轉動,微不可察。不同方位和距離上的脖子,以不同方向和幅度轉動,跟隨聆听同一個聲音。
終于,腳步聲停了。人到了中央。
數千個脖子也停了。好在呼吸和心跳雖然失了共鳴,卻仍按照自身規律運行。
「誰出來,給我說說?」
這聲音並不大,卻雄渾濃郁,清晰地傳遍全場。仿佛直接送入了眾人的腦海中,每人一份。
「順子哥!」宋岱往前走了兩步,一臉的苦笑,卻也沒有什麼好分辯的。在剛才的混戰中,宋岱並沒有出手,也沒有被攻擊,似乎被人遺忘。
「宋大隊,出息了。」于根順似笑非笑地看著宋岱。宋岱卻覺得順子哥的目光並沒有放在自己身上。距離很遙遠,是一種很生疏的感覺。
听到隱隱的嘆息,宋岱的苦笑更濃。是的,我責無旁貸,我無德無能。
「我是南泉鎮鎮長竇砥柱。」竇砥柱掙扎著爬起來,走到前面。身為副總指揮,竇砥柱卻沒有享受到宋岱的待遇,身上印著無數的泥腳印。農民欺負人啊!不打宋局專打我……至少也說明竇砥柱沒有臨陣月兌逃。或者是沒有逃掉?
于根順看了竇砥柱一眼,目光空曠,似無聚焦。竇砥柱卻像被戳了兩個透明的窟窿,通體冰涼。脖子也被卡住了一般,張嘴說不出話來。
「師父?」一個顫巍巍的蒼老聲音傳來。
這稱呼是情不自禁地發出來的,似乎他自己也難以置信。
于根順循聲看去,卻見一個干瘦老頭被扶出列,山羊胡子翹翹,嘴角顫抖,渾身哆嗦,渾濁的眼楮緊盯著自己。
扶著老頭的是一個膀大腰圓的小伙子,于根順對他倒是有點印象。剛才這小子很是威猛,于根順扔他時特地加了點勁。雖然不至于受傷,這一摔卻也夠他喝一壺。被于根順扔出去的人,沒有大頭沖下的。多數是兩腳著地,一小部分橫著落地。這小子就是橫著的。
「師父!我是山虎子,山虎子啊!」老頭加緊走了幾步,踉踉蹌蹌的,眼神狂熱而期待。
「山虎爺!」村民們一陣嘆息,山虎爺真老了。打完這仗,莫不是魔怔了?這人雖然神通,也看不出具體年紀,但總歸是趙甲第這一波的,怎麼會是山虎爺的師父呢?
趙甲第緊張地扶著趙山虎,大聲喊道,「爺爺,爺爺!」
這一聲卻把趙山虎喊醒了,渾身的力氣也被抽盡,嘴里喃喃地說,「不可能的。看來我要去見師父他老人家了。怎麼會這麼像?」
山虎子?
于根順想起一個虎頭虎腦的半大小子來,腦門錚亮,人小鬼大。跟著師父學的東西,還不如從師娘那里學得多。玉奴教孩子們讀書識字,就山虎子進步最快,玉奴也最疼他。當然,功夫也是山虎子最差。
這個世界還真是不大。
「你是山上的?你叫的師父,可能是我爺爺吧!」于根順笑了,笑聲有些慘淡,目光很柔和。
「哦,你是順子?都長這麼大了!」趙山虎身上又有了些力氣,親熱又慈祥地看著于根順。天可憐見,師父他老人家,後繼有人啊!
「山虎爺,你還有師兄弟嗎?」于根順眼含期盼,山虎子卻是不能叫了。除了小馬奮和山虎子,還有多少孩子活著的?
「我不知道。我用大刀砍死了一個鬼子,鬼子的血沖了我一臉,又腥又熱,我很害怕。猙獰的尸體向我撲來,我被壓昏了。半夜醒來,周圍全是尸體……」趙山虎喃喃說道。那時,山虎子剛剛十三歲。
「哦?你的大刀,砍死了幾個鬼子?」于根順笑眯眯地看著趙山虎。趙山虎的精神又一陣恍惚。這眼神,太熟悉了,真的是師父他老人家!
「我的大刀,就砍死了那一個!」趙山虎多少有點慚愧,就像師父考校功課,成績卻一般。接著趙山虎的眼神又亮了,「但後來我用槍,打死了很多鬼子!」語氣很驕傲,就像在跟師父表功,看啊師父,這都是我做的!
大刀堂覆滅,師父殉難,師娘失蹤。趙山虎加入了游擊隊,輾轉抗日殺敵,後來隨隊加入了八路軍桑田縱隊第五支隊。因英勇善戰,加上識文斷字,十五歲的趙山虎即被提拔為連長。年紀之小,一時佳話。
後來戰爭形勢復雜化,五支隊奉命開赴桑田月復地山區抗戰。趙山虎帶著幾個兄弟,悄悄月兌離了隊伍。解放前夕,第五支隊被整編為中國人民啊解放軍陸軍第二十七集團軍。
離隊後,趙山虎在藏馬山區游擊抗日,殺鬼子燒炮樓,不亦樂乎。但這段歷史畢竟說不清楚。特殊時期,這個土匪出身的逃兵,也是反革命典型,受盡折辱。
師母和小師弟亂世生存,受益于趙山虎良多。直到師母死後,走動才少了些。不過趙山虎和于貴來還是很親的,于根順重生後,並沒有今生記憶,是以不知……
「順子哥!這些干部太不像話了!掘祖墳,打孤老,抓烈士老娘!」趙甲第扶著趙山虎往前走了幾步,站在于根順身邊。順子的名字,是听爺爺說的。對自己是如何橫飛出戰場的,趙甲第並不清楚,當時他正在很擂一個警察的肚子。但肯定是順子哥的手筆,趙甲第看著順子哥兩眼發亮。
宋岱苦笑了一下,沒有作聲。你來了最好,隨便怎麼說吧,只要能解決問題就好。
如果平陽縣範圍內有兩個人能解決這問題,那當然是顧局和順子哥。
如果只有一個人能解決這問題,那就是順子哥。
「我們是按縣里指示,走規定按程序實施拆遷的。修建高速公路是為了全鎮乃至全縣、全市的經濟發展!倒是趙山虎聚眾鬧事,無理取鬧,砸了派出所,抓了所長,沖擊警察隊伍!」竇砥柱的脖子好了些,不由得梗了起來。听他們對話,這個叫順子的人,並沒有什麼可怕的。剛才差點被他嚇住!
「你是嫌挨揍輕了?」于根順一聲嘆息,強迫自己不去回憶那段歷史,不去想玉奴的苦楚。至于竇砥柱,都懶得看一眼。
「啊——」竇砥柱卻再次張口結舌,帶著一身鞋印子,顯得狼狽不堪。
「你孫子?」于根順欣賞地看著趙甲第。這小子敦厚而不失機智,也有兩下把式,是塊料子。
「嗯,他叫趙甲第。」趙山虎今天對孫子有了重新的認識,老懷甚慰,「八兩,以後和你師叔多親近親近。」
「順子哥!」趙甲第靦腆地笑了笑,大臉蛋通紅。
「順子哥是你叫的?叫師叔!」趙山虎敲了趙甲第一記爆栗。趙甲第個子太高,怕爺爺閃著腰,趕緊使勁哈腰低頭。爺倆配合默契。受罰完畢,趙甲第才直起身子,委委屈屈地叫道,「順子師叔!」
「這片祖墳,是你們村的?」于根順向趙甲第點點頭,對這孩子愈發欣賞。
「是西鳳村的,我是引龍村人。但我老娘、老婆子、兒媳婦,都是西鳳村人。」趙山虎也是一聲嘆息。
「這條高速公路,是馬奮投資建設的,他現在是台商。」于根順苦笑著說道。當年的兩個小兄弟,如今是天壤之別了。馬奮以台商身份造福桑梓,趙山虎以農民身份保衛祖墳。
好在,兩人過得好像都不壞,都是很可愛的老頭。這就足夠了。
「啊?馬奮?他還活著?」趙山虎搓起大手來,老臉很生動,「這小混蛋,仗著他爹是二瓢把子,老欺負我了!我得找回來!」
「哈哈!馬奮現在藏馬鎮上,回頭我們一起喝點。」于根順也笑了。
于根順趕來時,混戰才開始不久,雙方也沒有打紅眼,力度都有所控制,以把人打趴下為限,所以並沒有釀成慘劇。此時,鼻青臉腫的負傷者都已經站了起來,最重的也不過是需要攙扶一下而已。
數千人站在原地,靜听這一老一少聊天。可是,聊天能解決問題嗎?
竇砥柱雖然不敢插話了,心里卻逐漸鄙夷。不過是藏馬鎮一農民罷了,穿得人五人六的,仗著手腳利索嗓門大,你把自己當誰了?我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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