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平陽的十幾個同學都來了,轟轟烈烈地分了兩桌,熱鬧得緊。
雖然才畢業大半年,身份地位卻已經隱然出現了分野。還好,同學們的感情還在。彼此的眼中,還都只是同學而不是別的。或者若干年後,在彼此的眼中,就是別的而不只是同學了吧?
「唉,你說哥當年怎麼就不勇敢點呢?便宜外人了!」盛賽斌封了個八百塊的大紅包。富二代畢竟是富二代,畢業後還是最稱錢,當然也還是最二。
「二斌還是二斌啊!」同學們自然不會和二斌比,就算哥咬咬牙,也封個八百,回頭二斌再來一封,誰還能二過他去?
同學們嘴上調侃,卻也能看到二斌變成了實打實的「農民企業家」。新換的西裝筆挺,領帶卻松垮,皮鞋上甚至帶著黃泥,說話比以前更不講究了。
趙奎的變化就更加令人矚目。雖然臉上的青春痘依舊生硬,卻是開著皮卡來的。皮卡也是車吧?同學當中,最早開車的當然是二斌,次之是能開「工商行政執法」的端英,第三就是趙奎了。目前還沒有第四。
「兩百塊一壇啊!」趙奎進門就招呼同學們幫忙卸酒。皮卡斗里裝著二十壇「藏馬山老白干」,每桌擺上一壇。沒承想,實際到客遠比邀請得多,酒壇擺起來就不夠了。趙奎瀟灑地點點頭,「嗯,預備得少了。沒關系,我再跑一趟!」發動了皮卡揚長而去。
同學們咂咂嘴,二斌端英,怎麼說也是蔭了父輩的萌。但趙奎這廝,本是底子最差的啊!他能行,我為什麼不行?
要說同學當中地位最高的,當然還是三年不鳴、一鳴驚人的順子哥。
這藏馬山老白干,曾經在中央二套看過廣告的。順子哥親自出演,果然是驚世駭俗,神仙鬼怪,人間不常見的。每個同學都給親戚朋友介紹過許多遍,這人是我的親同學,了得!
但沒人拿自己跟順子哥比去,成心找寒磣是吧?
自從「金碧輝煌」一役,順子哥談笑間搞定白蒼牙和青牛無道,同學們早已不把順子哥當作普通人。
順子哥實際上也不是普通人。入場後跟同學們打了個招呼,就被王偉光強拉到一號桌就坐了。一個高挑挺拔的女孩挽著順子哥的胳膊,面帶微笑,氣質不凡。趙奎讓大家喊「嫂子」,大家興高采烈地喊了。女孩也自然而然地答應了,爽快而親和。
男人是女人的價位,女人是男人的商標。這麼好的商標,也只能是順子哥可佩的吧?
章薇中間,眼神一直悄悄地往順子哥那邊飄。這嫂子的身材不要太好,章薇一直被譽為衣服架子,在浴室中對鏡自憐,也是相當自信。今天卻在身材上沒找到比較優勢來。至少,我比她白皙……章薇禁不住小臉一紅。
兩個長長的發辮一前一後,章薇似乎比上學時更加稚女敕清秀。雖說在茂腔劇團找到了工作,卻沒能解決編制問題。雖說劇團也排戲,貌似大半年來一直就沒演出過。看著老演員們混天撩日的狀態,章薇有些悵然。
李攀攀的兩個優點比以前更加突出,童顏巨那啥不是白叫的,心眼當然也就沒章薇那麼活泛,「小薇,思春嘍!」
「你個小蹄子才思春呢!」章薇連忙收回眼神,啐了一聲。李攀攀不以為然地撇了撇嘴,「我就算思也是單相思,你跟順子哥還對唱過呢!」
是啊,順子哥茂腔唱得好。半年前說的在藏馬山建劇團,莫不是忘了?那時,還沒這嫂子呢……
「順子哥說過,以後讓咱們都去藏馬山工作,現在也算‘以後’了吧?」李攀攀眨巴著眼楮。私立幼兒園的老師兼保姆,姐真是干夠了!好在工資還馬馬虎虎,孩子的錢好掙啊!李攀攀今天穿得像個都市白領,一直以幼兒園老板的標準嚴格要求自己。
「順子哥說過的,就一定會做到!」章薇的眼神又飄了……
余文英和何蕾到得最晚,和同學們招呼了一聲,「我先去給偉光哥道個喜!」
王偉光正在一號桌搭邊伺候,見余文英拉著何蕾過來,連忙笑臉招呼,「你倆什麼時候辦事啊?今天好好跟哥學著點哈!」
「文英,小蕾,坐!」于根順點了點頭,正听著董校長講大刀堂的典故。
縣一中是平陽最好的高中,但凡有點辦法的家長,都會送孩子進去的。余文英和何蕾自然也不例外。所以兩人也認識董校長。
不過,余文英卻不是來問候老校長的,能見顧書記和羅縣長一面,機會可是不多啊!偉光哥,倒是已經很熟的了。
余文英和何蕾規規矩矩地暫坐,心里卻直犯嘀咕,桌上坐著兩位縣領導,董校長卻自顧侃侃而談,合適嗎?
「藏馬山自古民風彪悍。據說大刀堂有武裝人員三百多人,個個武功高強,戰力不凡。國共兩黨對這支隊伍都極為眼熱,想方設法聯系收編。不過,大刀堂的總瓢把子,一個名叫于家傲的年輕人,卻說是‘守土有責,能力有限’,打定了主意不出山。不管是國民黨特派員帶著金條和委任狀,還是地下組織帶著指路明燈,都被總瓢把子客客氣氣地送出了山。」
「鬼子來了,總瓢把子卻沒那麼客氣。小股鬼子在藏馬山附近掃蕩,總是有來無回。總瓢把子于家傲,就是藏馬山的守護神。」
「當時駐平陽的是鬼子部隊,是一個大隊編制,有上千人,大隊長是九斤四兩少佐。這支鬼子兵掃蕩藏馬山地區,半年之內,就損失了二三百人。九斤四兩從桑田調來了轟炸機,親自帶隊,傾巢出動,終于消滅了大刀堂。總瓢把子于家傲和三百兄弟,全部壯烈犧牲。」
「這支鬼子兵,同樣被消耗殆盡,九斤四兩死在戰場上。此後,鬼子就再也沒有對平陽恢復有效統治。」
「不過,這場戰爭雖然慘烈,正史野史對此均無記載,灣史日史也無佐證。坊間傳說,不過是吹牛扯皮的料子,當不得真。山里倒是散見一些日式的頭盔,被山民用做喂鴨子的食盆。喂了一個甲子,頭盔上的五芒星仍是清晰可辨。可見日本產品,質量還是蠻好……」
剛才,于根順問羅縣長關于大刀堂的歷史評價,羅良卻對此毫無印象,遲疑地說,「縣志好像沒有記載。」
「這個我倒是了解一些。」一直沒有說話的董校長卻接上了話茬。閑暇時,董校長喜歡收集野狐禪,也寫點豆腐塊文章發表在報紙雜志上,沒想到還真是派上了用場。
這個叫于根順的年輕人,外表粗獷不羈,思路卻每每出人意表,兩位縣領導都眼見著青睞有加,董校長自然也要對其重新評估,並抓住時機,著力幫助答疑解惑。雖然董校長並沒有搞清楚,這年輕人為什麼會對一些子虛烏有的問題感興趣。
「謝謝董校長!」于根順悠然嘆了口氣,「為民族而壯烈犧牲的人,都是民族的英雄。又何必問是何黨何派什麼出處呢?」
董校長下意識地點頭,卻也沒有稱是。顧大同戲謔地看著于根順,倒也沒發話。羅良再次重新認識這年輕人,還真是挺可愛的。不過,這種性格,在官場上行之不遠啊!好像,這年輕人也不是很在乎?
何蕾還沉浸在董校長的故事當中,向往著金戈鐵馬烈火春風的時代。余文英內心嗟嘆,順子哥還是不太懂得保護自己。
一時間大家都沒有說話。
「這個故事,比較可靠。于根順,就是總瓢把子于家傲的親孫子。」楚楠下意識地握住了于根順的手。爺爺的事情,畢竟已經過去了很久。過去了的事情,就讓它過去罷!
「哦……」眾人看向于根順的目光,更加復雜了些。一個虛無縹緲的傳說,卻是沉重的歷史。
「藏馬山的旅游開發,終究要走內涵式發展的路子。美景令人心曠神怡,但看了也就看了。有了文化,則大不相同,就像人的眼楮。」羅良到底是主管文化事業的,甚至有點詩意。
「大刀堂,可以成為愛國主義教育基地嗎?」于根順的問題更加實在些。
「可能有不少工作要做。困難不少,但也並非無路可行。」羅良斟酌了一下,又繼續說道,「當然,僅有傳說,還是遠遠不夠的。即使我們知道這是史實。」
「我在籌拍一部以大刀堂抗日為題材的愛國主義電影,希望趕上今年‘七一’至‘八一’期間上映。社會主義文化建設,終究是要闡釋、弘揚、發展民族精神。民族精神,是多方面的,也需要多方面的史實來承載。」于根順目光悠遠。
「我會努力支持你的工作。」羅良真誠地看著于根順。雖然只看到了雪泥鴻爪,但這年輕人分明是在下一盤很大的棋。旅游,民生,教育,文化……還有什麼是這個年輕人沒有考慮到的呢?
「多謝羅縣長!」于根順樂呵呵的,「我們的學校和劇團,還請羅縣長優先考慮。」
「哪有這麼咄咄逼人的?你不得先給羅縣長報個章程,讓羅縣長統籌考慮?」顧大同對于根順的為人很是鄙薄。
「呵呵,我怎麼覺得,顧書記和于主任在給我下套呢?有點鴻門宴的意思……」羅縣長從來都不是個呆板的人,何況顧書記還是領導。
「對了,我那邊有個同學,叫章薇的,茂腔唱得極好,現在是文化館茂腔劇團的演員。羅縣長能不能給重點培養一下?」
「呵呵,今天我要是不做點具體的工作,還沒個台階下。」羅縣長促狹地笑了一下,「說吧,讓我怎麼培養?」
「先把章薇的事業編給解決了,下一步我用人時,也方便些!」于根順終于說了點干貨。
余文英早已示意何蕾,速度去喊章薇了。章薇怯生生地跟著何蕾過來,了解情況後,一疊聲地向羅縣長表示感謝。一張小臉激動地通紅,甚至不敢去看順子哥。
這大半年來,爸爸媽媽求爺爺告女乃女乃,背著豬頭找不到廟門,使盡了辦法都沒能解決的問題,被順子哥三言兩語地解決了?原來順子哥一直沒忘了小薇……
這時,門口鑼鼓喧天,鞭炮齊鳴。有人鬧哄哄地喊道,「新娘子來啦!新娘子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