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你也不虧啥嘛,孩子都有了!」
于根順嘻嘻哈哈地打開了一壇藏馬山老白干。從酒席上順來的,沒便宜別人。
王偉光麻木地坐在河堤上,反正這禮服也用不著了。于根順追上來時,王偉光就像一座冷冰冰的雕像。
這一通跑,兩人居然離開城區,跑到了灃水河畔。無論河畔上的人心情如何,灃水河總是暢快地流淌,冰冷而清澈。岸邊,水流緩處,凝結成了冰碴,亮如白刃。
這里是縣城西北郊。灃水河貼著城區邊緣到達南郊時,已經渾濁甚至有異味了。
「我倒是想呢,我連小嘴都沒撈著親過!」王偉光接過酒壇,默默地灌了幾口。像是回答于根順的問題,更像是在自言自語,「說是等到新婚之夜的,我就等了。」
「啊?!」于根順的手一僵,差點沒接住王偉光遞回來的酒壇。這個女人,不尋常啊!
「我就是個二傻子,自以為是,自我膨脹,自欺欺人,結果直接從巔峰摔進深淵。我就是個笑料,一世界人在看我的笑話。」王偉光兩眼看著遠處的枯草。沒人的地方真好。
于根順剛仰脖喝了一口,見王偉光伸手過來,連忙又遞上酒壇,「王玲那麼說,也算是給你長長臉面!」
「順子哥,我不想再听到這個名字。」王偉光仰頭喝酒。酒水從壇口瀉啊出,濕了大片西裝。內衣早已汗透,此時渾身冰涼。王偉光把酒壇遞給于根順後,用袖口擦了擦清涕。
「好……」于根順嘆口氣,也只好喝酒。奪妻之恨,僅次于殺父之仇,不是那麼好化解的。兩頭都是兄弟啊!哥這次的角色,好像不太光彩的?突然之間,于根順也不想再提王玲這個名字了。
「懷孕」這個蛇足,機心不可謂不重。袁遠如此出現,難道還不能證明什麼嗎?
再轉念一想,王玲頂著滿堂賓客的壓力,放棄優勢的王偉光,選擇劣勢的袁遠,也是追求自己的愛情?女孩子慎重些,倒也是應有之義。
可是,如此一來,她視袁遠為何物?在此之前,又視王偉光為何物?
哥夾在其中,又算是個什麼東西?小女人終是小女人,懶得計較她……
酒壇傳遞。
一壇酒忒不經喝。
于根順喝光了最後一滴,酒壇遠遠地飛了出去,落入河心,翻騰幾下不見。是沉入河底,還是順流而去,又有什麼打緊?
「一世人,兩兄弟。這件事,哥對不住你!」于根順黯然道歉。尼瑪,步子邁得太大,結果扯了蛋。這個時代的女子,哥是真的不懂。雖然粉色底上繡著一只米老鼠……
沒有得到的,就不是自己的。不是自己的,又何必耿耿于懷?尼瑪真是胡說胡有理!于根順想到的說辭,都說不出口。不是腰疼就是蛋疼。
「順子哥,我不會自殺。」王偉光努力地笑了笑。笑容很快就消失不見。
縣城很小,說不定此時已經傳遍,成為街頭巷尾的談資。王偉光和王玲,雖然都很年輕,但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本來是門當戶對天作之合,令人眼熱的一場婚禮,轉眼成笑柄。于根順現在才覺得,今天的事情,實在是糟糕透頂。
此前,在于根順心中,袁遠和王偉光還算是親疏有別。王偉光心思太重,處事圓滑,頗為于根順所不喜。而今卻是手心手背了。
時勢使然,于根順不得不保袁遠周全,當然也是保下了王玲,有情人終成眷屬。事之前,哥覺得自己挺偉大,君子成人之美嘛!事之後,卻又現此舉傷害了太多人,影響太大,甚至顧大同和羅良都臉上無光。當然,受傷最重的還是無辜的王偉光。
而王偉光蒙受奇恥大辱,雖然憤怒咆哮,卻也保持了克制,甚至沒說王玲一句重話。
王偉光和袁遠,哪個更能讓王玲幸福呢?這個本不好說。貌似袁遠和王玲,現在也是肩膀不齊的。愛情容易,婚姻太難。
而今,甚至產生了更為嚴重的問題,王偉光和袁遠,哪個更愛王玲呢?同樣不好說!
假如,王偉光沖上去痛揍袁遠,哥又當何以自處?
「以後,怎麼辦?」于根順拍了拍王偉光的肩膀。
「我也不知道……」王偉光神色茫然,肩膀塌下去,似乎被抽走了脊梁。
「男人大丈夫,何患無妻?」于根順也笑笑,說了句廢話。至少,王偉光沒有懸梁溺水的傾向,于根順稍微放心些,可以琢磨王偉光的出路了。
當今之計,王偉光不如出去躲一陣,謀求新的展,也是平復心情。
「去滄海打拼如何?」又沉默了一陣,于根順建議道。滄海公安系統內部調動,倒也不算是多大的事。陳展和孫毅應該都能給個面子?只是,一切都要從頭再來。以王偉光現在的心情,行嗎?
王偉光還沒回答,口袋里卻傳出了彩鈴聲。一個柔美的女聲唱道,「……不相信你還會回心轉意,是我任性才決定要等你,我眼中的淚沒掉過一滴,只是隨你背影,慢慢倒流進心里……」
彩鈴重復。王偉光還是木然地听著,無動于衷。于根順只好替他掏出手機接通,卻是顧大同的電話,先嘆口氣才問,「偉光,在哪兒?」
「顧記,是我。我們在西北郊灃水河。」于根順苦笑了一下,很有點豬八戒照鏡子的感覺。顧大同懶得多說什麼,「等著!」就掛了。于根順這才想起,手機是從趙奎手里要回了一個,不過在楚楠的包包里。
不大一會兒,陸巡開了過來,這大概是平陽城內可以開得最快的車了。車上還下來一個小警察。于根順一看也認識的,馬奮和自己被宋岱帶到刑警大隊時,負責看守並伺候的小吳。
半年來,已經生了太多的事情。于根順覺得逐漸融入了這個社會。就像變成了一張漁網中的一個節點。隨便動一動,就扯得厲害。
小吳當然也認識于根順,低聲打了個招呼,「順子哥!」婚禮現場,小吳也在的。
「偉光,國家公安大學有個基干培訓班,剛好元旦過後報到。我要了兩個名額,有關材料都在吳彥舉這里。」顧大同下車後,徑直走向王偉光,表情木然。
王偉光一直低著頭,不肯讓人看自己的臉。顧大同嘆口氣,拍了拍王偉光的肩膀,「你父母,我替你跟他們說好了,不用擔心。你也不用回家辭行了,現在就帶著吳彥舉走,趕晚上的火車。」
「是,顧記。」王偉光還是低著頭,一句話也不肯多說。吳彥舉拉開車門,王偉光就上了車。隨後吳彥舉向顧記和順子哥辭行,陸巡絕塵而去。
只留下顧大同和于根順面對灃水河。
「能力越大,責任就越大。凡事多動些腦子!並不是好心就一定做好事!」顧大同點了一根煙,猛吸一口,緩緩吐出。
「是……」于根順也要了一根點上。
「你不是一個人在做事!你的一舉一動,影響很多人!況且,並不是只有你這樣子才是做事!」顧大同越說越快,聲音也越大。
「嗯……」于根順看著河水潺潺。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
「你——」顧大同本來想惡狠狠地訓斥這廝一頓的,現在卻沒了詞。這小混蛋居然沒有強詞奪理?居然也會承認錯誤的?吃錯藥了?
「你啊,你啊!」顧大同搖搖頭,也不願多說了。就像礪兵秣馬做好準備打一場勝仗,敵人卻悄無聲息地逃跑了。這一拳打個棉花!
「袁遠和王玲,怎麼樣了?」于根順扔掉了煙頭。迎著風抽煙,很沒感覺。
「上了楚楠的車。」顧大同也扔掉了煙頭。
于根順和王偉光離開後,楚楠當機立斷,在眾人還沒反應過來時,帶著袁遠和王玲先行離開了現場。
主家桌上,兩個父親在咆哮,兩個母親在嚎啕。于小靈和王坤分頭幫著幫著安撫。
顧大同臉色鐵青地站了起來。羅良面無表情地站了起來。
兩位縣領導在場,賓客們倒也沒有怎麼樣。這都什麼破事!份子錢隨了,連口菜都沒吃上。酒倒是可以帶回家喝,手快有手慢無啊!
縣委辦副主任、招待所所長朱依婷出來得慢了些,欲哭無淚,「這菜都做好了,誰把帳給結了?!」
份子錢本來是屬于小兩口的,洞房時沒事點著玩。王偉光的父親怒氣沖沖地拿走了錢箱,王玲的父親當然只有點頭哈腰的份兒……
「我父親近期可能會來藏馬山,還有楚楠的爺爺,毛無邪的外公,是三個老將軍,輕易不離京的。本來說是元旦期間來,但因故沒有成行。具體什麼時候,再通知你,你要好好接待!」顧大同也不想說這事了,怪無聊的。可能會讓全縣人民興奮一陣子?
「你父親?老將軍?」于根順知道顧大同背景深厚,卻也沒有更多興趣。不過,以顧大同的年紀,父親居然是老將軍?
「是啊!」顧大同白了于根順一眼,「我父親叫梁青山,早年從平陽出去,和藏馬山很有些淵源。至于是不是大刀堂的人,我就不太清楚。」酒桌上,顧大同也听到了董校長說的軼聞。
「啊?!」于根順張口結舌。大山子?大山子還活著?顧大同後面的話,于根順就完全沒有听見。當然也沒來得及疑惑,顧大同的父親怎麼是姓梁的?
「怎麼了?」顧大同惱火地看著于根順。姓什麼很重要嗎?
「沒,沒什麼……」于根順搖搖頭。我和你個小孩子說得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