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子哥,您可要給小老百姓做主啊!」
劉鳳內心忐忑,講述中不時偷看順子哥的臉色。
孫平福偶爾補充,鼻子習慣性地「哼」一聲,卻往往能點中要害,引領方向。
自始至終,兩口子都規規矩矩地坐在炕前的折疊椅上,仰視著順子哥。
一個花骨朵樣的小女圭女圭,坐在順子哥懷里,時而用小指去掏順子哥的耳朵,時而曲起兩指去夾順子哥的腮。順子哥就咧嘴笑笑,刮一下小女圭女圭的鼻頭。
小女圭女圭頓時安靜了,就像得了塊巧克力。過不了多大會兒,又開始騷擾……挺煩人一孩子,耽誤大人說話。順子哥到底是個啥意思?他到底有沒有听我說啊?劉鳳也不知道講半天有沒有效果。這要是被下崗了,家里還不塌了天?
小滄滄快要上學了,和這小女圭女圭差不多大,很乖的,穿得卻比人家差遠了……唉,你媽沒本事啊,你爸爸更是個窩囊廢!拉著你媽跑這一趟,人家憑什麼替你出頭?難道你要讓他替你賠窗戶?就算賠了窗戶也不解決問題啊?
「順子哥,我們也是實在沒辦法了。雖然我們兩口子都是藏馬山人,在鎮衛生院上班也快十年了,但一事臨頭,還是一籌莫展。希望您能拉我們一把。」迎著劉鳳幽怨含恨的目光,孫平福卻抓住了劉鳳的手,使勁地捏了一下。隨後抬起頭來,苦笑卻坦然地看著順子哥。
掌心傳來溫熱,劉鳳心里也熱熱的,眼淚「唰!」地下來了。在藏馬山風雨飄搖三十年,地方越小越邪性的。窮人的孩子更窮,富人的孩子更富,盤根錯節,官官相衛……老公從來不求人的,這都是為了我啊!都怪李小琳那個**。
「事情我已經知道了,我給你們做主!」于根順相當干脆地表態,「藏馬山,容不得這等惡人!」
莫不是欺我劍不利乎?以權謀私尚可容忍,以權害人不可饒恕。
听著羅恩的各種邪惡,于根順雖然臉上不動聲色,心里卻已經打定了拿羅恩「祭旗」的主意。那些烏七八糟的事情,不管也罷,蒼蠅不叮無縫的蛋,羅恩總不是硬上弓的?
但是,伸向窮人的黑手,必須斬斷!
「謝謝順子哥!」劉鳳「騰!」地站起來,幾乎站立不穩,語無倫次地道謝。問題就這麼解決了?江湖上傳說的順子哥,果然是順子哥!還是老公的主意正啊!
「謝謝順子哥!打擾您太久了。」孫平福也站了起來,拉著劉鳳的手準備告辭。看得出來,順子哥對這個叫小朵的女圭女圭極其上心。
「啊?這就走了……」劉鳳卻有點猶豫,說話很小聲。順子哥光是答應了,誰知道會不會真心幫忙?孫平福讀讀傻了?不趁熱打鐵請順子哥吃個飯什麼的?據說,當官的口頭答應了,意思就是你可以出血了。
或者,依著順子哥的性子,直接把羅恩和李小琳抓了,揍得鼻青臉腫的,扒光了,綁一塊示眾?
順子哥卻沒有抬頭,只管逗著懷里的小女圭女圭。小女圭女圭「咯咯」地笑,听起來相當刺耳,比滄滄放肆多了。但劉鳳也不敢多說什麼,只好磨磨唧唧地轉身。
「其實,病根在于‘以藥養醫’的醫療制度。這個羅恩院長,實在是平常。」
就在這時,徐大夫突然開口說話,劉鳳頓時站住了。剛才順子哥給介紹過的,是個兒科專家,月份牌上的處方就是她開的?但徐大夫只是微笑著招呼了一下,就一直坐在邊上旁听。
徐大夫並沒有著急離開。兒子通常是酒足飯飽才回家,徐大夫的晚餐很對付。于家老太太在廚房里「叮叮 」地剁肉,晚上有餃子蹭的。廣東人並不愛吃餃子。但大鍋煮開,熱氣騰騰。好多人圍在一起吃,熱鬧的。
年輕時,徐大夫喜歡獨處,最不喜家長里短。獨生子失蹤,老頭子病故,連續兩記重錘,徐大夫更是抑郁失語。身為兒科專家,主任醫師,兒科室主任,徐大夫勉強支撐到退休。
退休後,徐大夫深居簡出,厚重的窗簾擋住陽光。甚至能感覺到生命一絲一絲地流逝,很慢。
兒子突然返家,徐大夫的人生霎時間重放光明,性情也是大變,嘴皮子利索多了。這半年來,徐大夫不停地和兒子說話,似乎要把一輩子欠下的話都補回來。說話也是個習慣,很有益的習慣。
到藏馬山後,兒子卻又忙得不著家了。徐大夫話多的習慣還不好改,和于家夫婦這對老山民也很有的聊。老年人交朋友,就跟小孩子一樣,很純粹……
「哦?」于根順轉臉看向徐大夫,多少有點迷茫。衛生院的問題,還不只是黑心蛀蟲這麼簡單的?「以藥養醫」又是個什麼意思?
對了,徐大夫是在大醫院呆過的,不只是行尸老媽這麼簡單。
徐大夫娓娓道來,于根順終于听明白了,原來是「醫改」惹的禍。根子在「以藥養醫」,更深的根子是醫療衛士事業投入不足。徐大夫嘆了口氣,順道還講了一下「房改」和「教改」的事情,稱其為「新三座大山」。
找到根子就好辦,藏馬山以外的事情哥管不著,藏馬山的事情卻必須根治。
哥確實是很強啊!原來宅基地出售和學校免費午餐,分別對應「房改」和「教改」的弊病,哥這是又暗合大道了?
「用錢能解決的問題,就不是大問題。」于根順豪氣干雲。
「並不是撥一筆錢就能簡單解決的問題,你怎麼保證這些錢能花在病人身上?怎麼保證醫護人員合理提高收入?需要建立一整套的制度,甚至是體制的改革。」退休後,徐大夫還真的考慮過這些問題,也是因為長夜漫漫。
「這個院長的事情,暫時放一放!徐大夫幫我設計一下,需要什麼機制體制,從根本上解決問題。」于根順熱切地看著徐大夫。身邊都是英雄啊!你說行尸這廝,也不是那麼沒用……
按照慣常,于根順一直是就事論事,遇到什麼問題就解決什麼問題。解決問題的方法,無非是「兩巴掌」。一巴掌是抽外人,路見不平打掉牙。另一巴掌是抽兄弟,把事情派給信任的兄弟去管,管不好就抽丫的。
徐大夫一席話,倒是真的點醒了于根順。雖然楠楠也多次勸說過的,卻于根順一直沒往心里去。亂世用重典,不把這些混蛋打醒了,哥哪有時間跟他們磨嘰?
而今,就任風管委主任在即,放眼藏馬山,卻再也不能一抽了之。管五萬鄉親,和管三百兄弟,不是一回事啊!
行尸老媽,呃,徐大夫說得對,要找到根子,要建立制度。在合理的體制機制約束下,事情歸誰管,這人是好人壞人,還真的沒那麼重要。哈哈,哥這是升級了?
「順子哥,那我怎麼辦……」劉鳳可憐巴巴地說。眼風下意識地掃到徐大夫,掩飾不住心里的不爽。好好地說羅恩這混蛋的事,怎麼扯得沒邊了?順子哥可別改了主意啊!
「先忍著點!」孫平福趕緊打斷了劉鳳的話頭,回頭對順子哥說,「衛生院的問題,的確需要徹底解決。具體情況我了解得多些,如果順子哥需要的話,我願意幫徐大夫的忙。」
本來,于根順也不是拖事的人。遇事出手,沒事喝酒。一鼓作氣搞完,省得惦記。但小朵大病初愈,于根順當然不能放下小朵,去管別人的閑事。至少也要等小朵睡著了?
至于劉鳳怎麼想,于根順才懶得理睬。一個潑婦而已,往外扔藥時的那個勁頭呢?要不是哥不打女人……所謂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剛才听其絮叨,所有錯誤都是別人的,天地何其不公。
不過呢,這孫平福倒是有點小能力的,思路很清晰,可以一用。雖然有點憤青,也多少有點偏激。
「我怎麼忍啊?我都被人趕出來了,我倒是想忍!」劉鳳果然不是忍事的人,一把甩開了孫平福的手。
「好,我先陪著你倆,去把窗戶修好。」于根順啞然失笑。
「哪能讓順子哥修?我找人修,我找人修!」劉鳳倒是不小氣。瞪了孫平福一眼,回頭趕緊向順子哥賠笑。
「呃……」于根順無言以對。孫平福找這麼個媳婦,還真是白瞎這人了……
「辛苦順子哥!」孫平福又趕緊把劉鳳拉回來,無奈地解釋,「誰在乎那點小錢?順子哥陪我們走一趟,還有人敢趕你走嗎?」
于根順笑了笑,小心翼翼地把小朵放到褥子上。放好後,又順道輕輕地刮了一下小鼻子。手指劃過,似觸非觸的。這小家伙,總算是睡著了。病一場畢竟身子發虛,剛才小朵努力地和瞌睡蟲做斗爭來著。但坐在爸爸懷里多好,舍不得睡。
「徐大夫要不要考察一下衛生院?」于根順邀請了一下。徐大夫卻沒什麼興致,「不用考察,大概都一個樣子的。我幫著 餃子皮!」
路上,于根順給盛賽斌打了電話,讓他派兩個工人來到衛生院修窗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