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從電話里傳過來的男人的聲音溫雅動听,不疾不徐,像是春日清晨的露珠,透著春/色淡淡的光澤,絲絲清涼的氣息。
「我到巴黎來參加一個古董鑒定會,有朋友邀請住在他家,但是我想大約會住不習慣,又不好拒絕他的好意,我就想到你那里來住兩天,一則用此理由推拒他,二則太久沒有見你,也來看看你。」
喬伊斯什麼也沒來得及想,根本不管他的父親是拿他當個借口拒絕朋友才來他這里,看他這個兒子只是兼帶著的,但他只听到他要來他這里住,便已經壓抑不住心底的激動和歡喜。
但是依然要讓自己的聲音盡量保持平靜和沉穩,道,「爸爸,你現在在哪里,有司機和保鏢跟著嗎,我馬上派人去接你。」
在周冕的心里,他的這個兒子除了很小的時候帶著一點孩子氣,之後他自從回到他外祖父身邊被教養長大,他就成了他外祖父那樣不苟言笑的老成威嚴的人了,每次對自己說話,不像兒子,倒像家長一般。
不過,這種相處模式太久了,周冕也並不會再感覺奇怪。
而且,他和這個孩子在一起的時間並不多,他甚至不太了解他,很多時候也不知道該如何關心他。
周冕望著車窗外閃過的昏黃街燈,街上行人或急或徐走過,高挑美艷的女人,醉酒而過的醉漢,在他的心里,他永遠是這里的異鄉人。
「我在車上,就要到你在凱旋門附近的房子了,你沒在這邊的話,和管家說一聲我要過去住就行了。」
喬伊斯道,「我就回去,爸爸。」
周冕道,「你有事情要忙,並不用專程回來。」
周冕知道,比起自己的隱居安閑生活,他的兒子要忙多了,而且以前也多次因為出差國外而無法去看他。
喬伊斯道,「不,沒什麼,我只是在和朋友說說話,正好也想回去了。」
明明是父子之間,卻總是這樣客套。
喬伊斯掛了電話之後,從房間里出來,雖然他依然面無表情,但是保鏢卻分明能夠感受到他的高興。
喬伊斯甚至沒有去和朋友說一聲,只是讓經理幫忙帶了一個話,自己就帶著保鏢們先走了。
坐在車上,他連著催了司機兩次,「快點。」
又親自給家里管家打電話,讓她去請中餐餐廳里的大廚回家做中餐,他的父親一般是不吃西餐的,然後還讓將他臥室旁邊的客房收拾好,用最柔軟的絲綢床單,不要用香水等等,交代了一遍之後,才想起說是父親要來住,然後讓管家帶著僕人們好好迎接。
等喬伊斯趕回家,周冕也才剛剛到。
喬伊斯大踏步走進屋,周冕才剛接了女僕呈上來的熱毛巾擦擦手,喬伊斯看到男人的身影,就喚了一聲,「爸爸。」
周冕轉過身來,對他微微一笑,舉手投足溫文爾雅,帶著一股書香墨韻,悠悠淡淡的如詩情懷。
喬伊斯已經幾步走上前去,他已經比他還高了大半個頭了,卻像個大孩子一樣將他抱住,在他的臉頰上親了兩下,道,「爸爸,好久不見。」
對于法國人的熱情和親昵,周冕也只受得住兒子這樣對他,但是太過親密他還是不大習慣,于是恰到好處地矜持地往後退了一步將他可能還會有的熱情舉動避開,道,「今天累了一天,很乏了,我想先休息,有話明日再說吧。」
喬伊斯道,「嗯,是了,你先泡個澡解乏,就睡了吧。我帶你上樓去。」
跟著周冕的,還有一個司機一個保鏢和一個僕人,管家讓僕人領班帶著他們去安頓。
喬伊斯親自帶著周冕上樓,周冕並不經常來喬伊斯這里,不過喬伊斯為他留了專門的臥室,里面的擺設也都按照周冕的喜好。
只是臥室畢竟好久沒用,這次又來得倉促,浴室里的一切都還沒有收拾好,于是喬伊斯建議道,「爸爸,先到我的臥室里浴室去洗吧。」
喬伊斯說完,還讓僕人將周冕的箱子也提到自己的臥室里。
周冕經過一天勞累,精神已經不好,並沒有拒絕,就進喬伊斯的臥室里去了。
喬伊斯親自為他拿浴衣睡袍,知道他對香水和煙味都過敏,便讓僕人把浴室里的所有含香精的東西都收起來。
周冕在浴室里洗澡,喬伊斯站在門外一動不動地呆立了一陣,雖然面上並無過多表情,而且他也盡量壓抑了自己的情緒,但他依然分明感受到自己身體里的血液似乎都和平常的流動不大一樣,里面飽含著的壓抑的濃稠的痛苦卻又甘美的渴望和遐想,讓他不願意離開。
周冕洗好之後,自己只稍微擦了擦頭發讓不至于太濕,身上穿著月白浴衣,大朵的罌粟花像是被倦怠的手扔在上面的,帶著一種慵懶而浮華的味道。
出浴室門,喬伊斯已經換了一身家居服,見他出來,幽深的眸光在他身上掃過,又帶上了淺淺笑容,「爸爸,你就在我的床上睡吧。這段時間下雨較多,剛才檢查你房間的床,僕人們犯懶,沒及時晾曬,上面潮氣較重,你去睡了對你身體不好,你用我的床吧。」
周冕坐在沙發上用毛巾擦頭發,淡淡道,「我並沒有那樣挑剔,過去睡其實沒有什麼關系。」
周冕從小就是家里的寶貝疙瘩,作為所有人捧著的小少爺教養長大,從來沒有入過學,一直在家里接受家庭教師的教育,後來成婚後留在法國沒有回家去,但是他也一直過的精致的貴族生活,身體一向嬌貴,還易生病,喬伊斯知道他受不得一點苦,便說道,「爸爸和我客氣什麼。就睡我的床吧。」
周冕道,「那你睡哪里去?」
喬伊斯道,「這麼大了還和你一起睡的確不大好,不過我可以去睡客房。」
周冕道,「我每次來,都要麻煩你打亂你的生活,我經常覺得不好。」
喬伊斯走到他的身邊坐下,接過他手里的毛巾給他擦頭發,從浴衣的領子往里看去,可以看到他白皙精致的鎖骨,從後領看到的背脊曲線也異常優美,柔軟的黑發摩挲在手心里,像絲綢一樣滑膩而柔順。
縴秀的男人帶著一種月色的柔麗美感。
十幾二十年過去了,喬伊斯似乎沒有在這個男人身上看到他在時光里老去的跡象,他永遠像冷杉城堡彩色玻璃外面的白玉蘭一樣,在朦朧的細雨里,飄著亙久的悠悠香氣。
周冕一向睡得早,這時候時間已經晚了,被兒子幫著擦頭發,他幾乎就撐不住眼皮要睡過去了。
喬伊斯並不敢太過逾越,看父親頭發已經干了,就扶著他站起來,道,「爸爸,上床去睡吧。」
喬伊斯的大床上床單毯子都換上了新的,枕頭帶著一點陽光的味道,並沒有香水味。
周冕睡下後,喬伊斯還坐在床邊看他,低聲道,「不知道你明天的時間如何安排,我早上叫你用早餐。」
周冕聲音里帶著點倦怠的朦朧,「不需要起太早,你做自己的事就好,不用專門安排時間陪我。」
喬伊斯俯身親了他的臉,「嗯,我明白。晚安。」
喬伊斯起身出門,將房間里的燈光調到最暗,在門口,他站了兩秒鐘才離開,心中繚繞著的那種沖動的焦灼的渴望和快樂,他明白這些早已超過了對父親的孺慕之情,他無比明白自己的心思,明白自己到底想要什麼,也明白,這是一種不能去實施的罪過。
雖然他不怕褻瀆神靈,也不怕背負重罪,但是,他卻怕他厭惡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