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周冕那句話滿含酸味,即使遠隔重洋,喬伊斯依然聞得到濃濃醋味.
他知道周冕為什麼吃醋,所以心下高興,但是絲毫不敢顯露出來,不然周冕肯定和他生氣,對他冷處理。
他不怕周冕罵他,也不怕周冕譏諷他,就怕周冕不理睬他,就如前一天他打電話給他,他無論如何不接。
喬伊斯道,「冕兒,我知道我以前和他有關系是我的不對,但是,我已經和他斷了聯系很長時間了。」
周冕道,「你的這種事情,我也管不了,隨你怎麼樣。」
喬伊斯討好地說道,「但是我希望你能夠管我,這說明你在乎我,只要你在乎我,我就高興。」
周冕心里又酸又堵,握著手機在沙發上坐下,愣愣地兀自發呆。
喬伊斯沒有听到他這邊的出聲了,便擔心起來,「冕兒,你又生我的氣了嗎,不理我了?」
周冕淡淡道,「你又沒錯,我為什麼要生你的氣。」
喬伊斯,「那為什麼不說話,你不和我說話,我就擔心。」
周冕心里那股酸勁和煩悶更重,道,「我只是不知道說什麼好。」
說到這里,昨天那種感懷光陰易逝容顏瞬息蒼老的傷懷又在心里出現了。
他無意識地低聲輕吟,「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你呀,你不明白的。」
喬伊斯的確不明白,他沒有賈寶玉那樣細膩的心思,而且也無法理解這詩句里所含的人最大的傷懷。但是,他能夠從周冕的聲音,從他的氣息明白,周冕在傷心。
他輕聲道,「冕兒,你不要傷心。我知道我總是做不到你心里的最好,沒辦法讓你覺得安心,讓你不傷心,但是,我會努力去做,一直達到你希望的樣子。」
周冕和他說不到一塊兒去,輕嘆,「不是你想的這些。你要忙事情,你就去忙吧,不用在意我。」
喬伊斯痛心又堅持地道,「我怎麼能夠不在意你,你是我最在意的人和事。」
周冕遲疑了一瞬,才說道,「這件事,即使你在意,你又有什麼辦法呢。誰都沒有辦法。
我前兩天看董橋的《舊時月色》,當人的一生已經走過一半,大部分時間總是拿來回憶了,舊時的事情,舊時的人物,在記憶里即使還是當年的樣子當年的顏色,但是,走過的時光還是走過了,沒有辦法再回去。花有重開時,人無再少年。別人的記憶總還是豐滿的,不皺不老,但是我,我回想過往,也想不到多少豐饒的事。我因此總覺得傷懷,不得不傷懷。」
喬伊斯這才明白了那麼一點點,他和周冕所受教育的差異,兩人思維方式的差異,讓他經常不知道周冕在想什麼,在傷心什麼,也不明白他的憂郁從何而來,他之前一直以為是自己愛他對他造成的心理壓力讓他身體非常差,他現在才稍微明白一點,周冕的心理壓力更多的可能只是來自于他對自然規律無法違抗的那些傷感,或者,只是因為他已經不再年輕了,所以壓力大。
喬伊斯因為明白了那麼一點點,所以,也跟著有些傷懷了,他傷懷自己為什麼不是和周冕出生在同一時代,接受同樣的教育,那麼他就能夠更加理解他,和他在一起擁有更多的時間,這些時間會讓兩人有更多的記憶,那麼,周冕就不會感嘆他的記憶空茫沒有可回憶的了。
喬伊斯道,「冕兒,你現在並不老,你的人生是從這一刻才開始,不要去想以前,想以後不好嗎?每一個新的時間點,都是新的開始。你既然覺得沒有多少可供回憶的記憶,那麼,從這一刻開始創造以後可供回憶的記憶不就好了。」
周冕靜靜听著他的話,視線放在窗戶上,窗簾已經被拉開了一點,外面淡淡的薄霧,綠樹在薄霧里影影綽綽。
他輕聲道,「可是我老了就是不爭的事實。我昨天看到周清林,才知道真正年輕是什麼樣子的。」
喬伊斯真恨自己此時和他遠隔重洋沒有在他身邊,要是在他身邊,他必定擁抱住他,親吻他,讓他沒有時間去胡思亂想這些。
他不知道在自己年到中年的時候是不是也會有周冕的這種傷懷,但是現在,他的確是處在人生最好的時間里。
二十六歲,體力腦力都處在最好的時光,雄心勃勃,精力無限,除了搞不定周冕,解決別的事情對于他都是易如反掌的。再說,他本就是天之驕子,他有睥睨周圍世界的資本。
喬伊斯道,「冕兒,我不認為你說這些有意義。人都是從兒童成長為少年,再到青年,到中年,這是不可能改變的。人就是因為走過了這些路,所以,在每個時期才各有他不同的魅力。要是你回到周清林現在的年齡,你是什麼樣子的,你肯定和現在不一樣。你那時候有你那時候的好,你現在有你現在的好,你又何必去比較呢。我愛你,就根本不會在意這些。只要是你就好。你說周清林年輕漂亮,但是,這個世界上多少年輕漂亮的人,而且永遠不會斷絕,有的人成長了老了,就有新的人出生成長起來,年輕的漂亮的總是應接不暇,誰能夠去一直在乎這個。但是,你就是你,你和誰都不一樣。就如我愛你,是愛你,不是愛其他任何人一樣。這與你的年齡也沒有任何關系。要是我能夠辦到,我寧願我是和你一起出生,我現在也是四十多歲的人,我和你一起老,我和你一樣,我從小和你一起,陪著你長大,這樣,我們會有更多在一起的記憶,你現在回憶的,里面一定更多是我。但是,世界就是這樣,沒辦法逆轉,我即使有很多遺憾,但是依然沒有辦法,所以,我只能抓緊現在的每時每刻。冕兒,你明白我的意思嗎?你好好過你現在的生活就好了,不要去想那麼多,想了也是無益的。其實,我知道你是明白這些的,但是,你卻不敢確定,或者是你一味讓自己去難過,你不能總這樣,不是嗎?」
周冕也許是被他說動了,他突然很想喬伊斯,想看到他,觸踫到他。
是的,時光帶走了他的青春年少,但是,帶給了他新的生命,那就是喬伊斯,喬伊斯從小時候那一個小小的孩童,長成了現在這樣的高大健康的男人,他安慰自己,他愛自己,他在生命里履行他的職責。
即使自己老了,自己死了,會有別人出生,別人成長起來,別人愛著,生活著,有喜有悲。
從這個大道理上,一切循環往復,是沒有變的。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他只是這天地間一人,只需要按照自己的路,自己的思想去過自己的生活,從生到老,從最初的虛無,又化為最終的虛無。
這些都是定數。
但是在定數之中,他又是一個特例,因為他是周冕,他也是這世間最獨一無二的人。因為只有他一個自己。
周冕對著電話輕聲說道,「周弘,我現在很想你。」
他的聲音那樣輕,似乎他自己也無法用耳朵听清楚,只能通過心來明白,自己在對喬伊斯說這句話。
但是,喬伊斯就像和他心靈相通,他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喬伊斯信誓旦旦又柔情款款地說道,「冕兒,我也想你,我很愛你,你知道的。」
周冕心里是幸福的激動,又是酸楚的不知所措,「我……我回法國去吧。」
喬伊斯愣了一下,他自然是欣喜若狂的,周冕雖然從沒有對他說過愛他,但是,自有心細一面的他已經明白,周冕對他的感情。
只是,現在還不是周冕能回來的時候,他說道,「過一段時間再回來好嗎,我事情還沒有處理好。」
周冕不得不失望了,他現在對喬伊斯思之若狂,以前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想念他,甚至身體自己有意識一樣,他渴望他的吻,想念他的懷抱,想要觸踫他,感受他的體溫他的氣息。
以前對周淙文,他都從沒有這般想念過。那時候想他,也能夠克制住,想著辦法地讓他來見自己,而不是自己在他面前露出弱勢來。
但是現在,周冕卻覺得完全控制不住自己。
他的身體微微發抖,緊緊握著手機,「我想見你。」
這已經是他能夠說出的最低姿態的話語了,此時他的「想」之一字,完全就是心尖上的相思,哪里克制得住。
喬伊斯對著手機親吻了好幾下,周冕听著聲音,像是心口在被他親到一樣。
他聲音里甚至帶上了一絲哽咽,「我回法國去吧。」
喬伊斯被他說得也控制不住了,「那你訂好航班,我去機場接你。」
周冕松了口氣,但是又似乎更緊張,「我馬上讓人去訂航班。」
他說著,就站起身來,往門外走,手里的電話也一點也不想掛掉,而喬伊斯那邊也沒有掛,就听著他的呼吸,輕聲說著情話,「冕兒,你知道我有多愛你嗎?我很想吻你的臉頰,吻你的唇……」
周冕覺得自己真的在被他親到了一樣,以至于心跳加速,門打開了,他只好打斷了他,「我掛電話了,我訂好了航班,就告訴你。」
然後慌慌張張地把電話掛了,他覺得再不掛掉,真的要被喬伊斯那磁性性感的低沉情話說得面紅耳赤了,到時候誰都能夠瞧出他的問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