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合之內(gl) 八十五

作者 ︰ 天草

平江城的昱王府後院一角一個大坑,里面並排擺了四個棺材,不久之後,將被鄭重蓋好土,立一個大大的墓碑。

「流總領還是沒有醒來麼?」大廳內,吳衡問秋蘭,對方搖了搖頭接道︰「非兒在照顧她。」

「曹先生呢?」

「已經能坐起來了,但是和孔大人在商討即將送去的京書的內容。」秋蘭給他倒了一杯茶,讓他歇會繼續對付院子里的尸體。

那日,在當流月用最後一口氣傷了蔡京之後,吳衡和孔理年的援軍終于到了。流月雖一直被鞭抽,被刀挖,次次想要暈過去卻次次強撐著,因為她知道吳衡一仗很有勝算,因為孔理年和大部分居民都參與了協助,而蔡京不知道城里的那一仗是怎麼打的,他對金文虎更有信心,就算兩軍鬧個不輸不贏,而自己已經擒了這王軍總領,勝券在握。

當孔理年的衙門守衛和吳衡的剩余部隊趕回來時,蔡京已是懨懨一息。吳衡將腿腳受傷的金文虎和蔡京捆在一起,由孔理年詢問他們私改鹽法的相關文書都在哪里,並問朱為何不見。蔡京被刺中脖間大動脈,血就如噴泉一般,但仍是死硬著不答話,只說朱本要參與,但卻沒來,想是跑了。再問就閉著眼楮不說了,不多時,血流了一地,一模已沒了氣。眾人無奈,只得逼問金文虎,本他也不說,後來吳衡威脅他如若不說就將他的脖子開了洞,他才嚇得將知道的全部說出。只仍不全,孔理年隨後帶著人前往蔡京已空無一人的宅邸,幾乎翻了個底朝天,才從床下翻出一塊活木板,下面一個坑洞,洞里塞滿了銀錢珠寶並一張張字紙。翻了翻,發現證據均在,于是孔理年回王府先行研究,待曹輔醒來,便和他一道擬了書子的內容。

因王府上下除幾個主要人物外全遭毒了一場,到哪都是尸體,秋蘭便吩咐吳衡帶著剩下的將士們找兩輛大車,將尸體運往郊外掩埋。本按秋蘭的意思,王府上下所有的家丁,均埋在後院一起與王府同在,但考慮到地方不夠大,且天氣此時已暑熱,才只留了包括木格在內的四位忠誠僕從。如若昱王府還有明日後日,那麼王府的子子孫孫都要敬仰他們。

至晚間,曹輔和孔理年終于寫了一份長達八頁的奏書,言辭懇切,理由充分。完了命人快馬送至京城。曹輔討論了一整日,此時心神衰弱,就要躺下休息,臨睡前不放心地問孔理年道︰「你說這王爺走了也有兩個月了,怎麼連一封家信也沒有呢?不會是京里出了什麼事罷?」

他說完這話的第二日,平江知府孔理年就接到了通告,說宋徽宗已正式宣布退位,欽宗即位,昱王人徙因謀反之罪獲死罪,抄沒家產,欽差將在半月之內趕至平江城處理此事。

汴梁皇宮神嫗居。門廳內,孫女乃女乃端坐于太師椅上,滿臉生氣地看著跪在地上發抖的小ど,旁邊的小桌上,一托盤的飯菜動都未動。

「你回去告訴佶兒,要殺她,先殺我!而且再敢帶禁軍進我這神嫗居,我就死給他看!我不信我的眼力頭兒有錯,誰謀反那孩子都不會謀反!你跟他說,我現在絕食呢,他要是願意斷了這麼些年的母子情誼,就叫他親自過來殺我!」孫氏拿拐杖頭邊說話邊敲著地,渾身亂顫。

那來勸說的小ど不敢相違,急急忙忙跑了,孫氏又哼了一聲,顫顫巍巍走進里室,向床邊一直動也不動的人問道︰「可好些麼?」

那人抹了眼淚道︰「沒大礙,她不知從哪弄的牌子救了她了。可就是不醒,怕是累著了。」

話說回三日前。人徙在戰場上被劍直直刺中,摔下馬來,眾將士見她真的危險了,一腔熱情猛地消了一半,都叫著「保護王爺」轉入放守姿態。馬蹄紛亂,眾人都想將昏迷的人徙提溜上馬以免她被踩到,可刀槍滿眼都是,一時只得幾個人將地上的人徙圍住,一面奮力抗敵。就在這時,一個女子騎馬飛奔而至,穿著宮里侍女的服飾,她擠到圈子內,奮力將人徙弄到馬上,飛速奔離了戰場。眾人見王爺安然離去,倒又英勇幾倍,一時兩千人成了精銳部隊,砍殺金人無數。但無奈金人數目太多,他們漸漸無法支撐,開始掉頭往回跑。金人追著他們直跑到宋營前,才悻悻回去——他們還在等著宋朝的賠款,再殺下去沒完沒了。

現在的人徙,脖子下的胸前有一個清晰的傷口,但是不是很深,只為皮肉傷。那劍明明刺入幾寸許,可人徙胸前掛著一只香袋和一個銅牌,兩個東西絞在一處,劍正正打在上面,戳壞了香袋,也捅穿了銅牌,可就是這兩樣東西的阻力,人徙保住了小命。

此時人徙已快要轉醒,鼻間感受到床邊人近在咫尺的熟悉氣息,眼淚直往下淌。但她又不敢相信,就怕是夢,所以一直不想醒來。只听得床邊人嘆息著站起身,「她又哭了,我去換手巾。」人徙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不由在模糊中叫道︰「別走。」

床邊人顫了一下,站住不敢動,但也不敢看她。人徙已睜開了雙眼,看了看她的背影,然後又看著天花板,輕聲念道︰

「半世虛浮如空琴,所幸遇人慰我心。

任憑風雨過窗去,三生歡喜只一人。」

「憶兒,我把你寫的詩改了,因為你寫的太涼。今後可不許寫那樣的詩了,你可知道了?」

陳憶顫抖著轉過身來,撲到她身上放聲大哭。人徙伸出一只胳膊緊緊摟住她,嘴角已全是笑,眼里卻全是淚,嘴里不停喃喃道︰「別走,別再走了……」

孫女乃女乃也擦了擦眼淚,退出房去。良久,兩人的哭聲才歇,陳憶在她身上猛打一拳,疼得人徙呲牙咧嘴,「你怎麼那麼傻啊,真的去——」她不敢說那個字,又哭起來。人徙憐惜地抓著她的量四周,微笑道︰「怎麼看著像是孫女乃女乃的屋子?」

「這就是孫女乃女乃的屋子!」陳憶沒好氣地說道。

陳憶馱著人徙一路狂奔回皇宮,一路上硬闖五道宮門,跑到孫氏的院子里,求她暫時收容她們。孫氏還不知道人徙被告謀逆,想是朝廷有意瞞她。這時听了陳憶簡要的敘述,連忙叫印中將人徙抱回屋內救治,並吩咐看門的關閉院門,沒有她的親命誰也不許進出。沒一會子,欽宗就帶人來要人,他口中的「欽犯」二字讓孫氏怒火沖天,拿拐杖直敲趙桓的腿,招呼僕從們將人趕了出去。欽宗沒法,只得去求徽宗,徽宗便讓人帶了禁軍去嚇唬孫氏,可孫氏愣是將那領頭的將軍罵了個狗血淋頭,還伸著脖子讓他們砍,那些禁軍只得回去。兩日來徽宗不停地叫人來勸說,全部被她擋了回去。

人徙听到這里,笑道︰「孫女乃女乃真英武,已是我心內的英雄了。只比你強,你真真是狠心女人,我在蘇州危機四伏,你在哪里?」

陳憶又打她一下,生氣道︰「你懂得什麼!」

陳貴儀被真的毒藥險些致死,所幸徽宗發現及時,太醫們使盡渾身解數,將人救了回來。但徽宗仍宣布大喪,舉辦喪事,設立靈牌,就是為了讓人徙死心。一方面又命陳憶履行自己的諾言。陳憶在那日听見人徙為她作畫而病倒,偷偷跑到殿里瞧她,只木格一人知道。還想把畫拿走,但卷起又放下。而後果如所說,從此在宮內隱跡,作為徽宗的貼身侍女在寢宮內服侍他,平時沒有陛下手諭不得出門。人徙找遍全宮,也怪道找不到,她當時已被徽宗軟禁在寢宮內,寸步難行。當曹申留下,按人徙的吩咐在宮內散布昱王在蘇州的消息時,陳憶一直擔心不已,十分想去找她,但無奈徽宗看得十分緊,又想想自己的諾言,狠下心來不動聲色。又聞得宮外老父因無人看管而病死,更加抑郁成傷,每日淚濕枕巾,無精打采,眼楮紅腫,常常臥床不起。徽宗一直對她用藥調治,才漸漸好轉。其間多次想再次寵幸她,但她往往以死相逼,才罷了。

當人徙獲死罪的消息傳遍全宮,陳憶哭得數次昏死過去。終于在那日晚間,陳憶冒死以麻藥迷昏看守,跑了出去,在宮里到處游蕩,很想去找人徙,但仍有些猶豫。但而後听說人徙帶著兩千軍士去赴死,便再也忍不住,偷偷牽了一匹馬追到了宋營,卻發現人都已不在了,急忙追出去,一眼卻看人徙中劍,當即猶如被摘去心肝一般。

「當真如摘去心肝一般?如今心肝可還在?」人徙調笑道,順掉。人徙貪戀地看著她的臉,拿手摩挲著,輕道︰「這張臉我一直夢見。如今總算見到了。」

陳憶听了這話,俯身將自己的臉緊緊貼在她臉上,緊緊摟住她。人徙將她圈在懷里,閉著眼說道︰「如今讓我死也值得了。」陳憶見她又說不吉利話,不高興地使勁蹭她的臉,嘴唇措不及防已被吻住,眼楮一下對上那雙朝思慕想的眼楮,落進了一汪的深情里。人徙直直與她對視,與她唇舌糾纏,手在她背上一直劃拉著,直到陳憶喘不過氣地離開,大口吸著氣道︰「我知道了。」

「可說話算話。」人徙道。

陳憶拉過她的手,與她十指相扣,「若是假的,即刻死在這里!」

人徙在她背後寫了五個字。

一直在一起。

精神是人最大的精魄。人徙當日便可以起床來,活蹦亂跳,甚至忘了自己當下的處境。就在這日晚間,兩人和孫氏說完了話,正要就寢時,突然听到門外一聲響,像是什麼東西倒地。還未反應,內室門就砰然大開,一隊親軍持刀而入,打頭的拿著聖旨念道︰「謀反欽犯人徙,帶罪而逃,罪上加罪,當即發往刑場處決!」

說完就去拉她,人徙已沒了膽怯,將陳憶護在身後,緊緊拉住她的手,「陳憶姑娘呢?」

那打頭太監一邊叫著「拿繩兒給她綁上」,一邊輕蔑地答道︰「連聖旨上陛下都懶得寫,說一起處理了算完!」

本以為听到這話這兩小人兒都得嚇哭,可她們互相看著對方,倒露出一絲微笑。陳憶看著她的臉道︰「徙兒,說好的,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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