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燈會
盡管蘇醒滿心愧疚，但沈家人待他卻很熱情，不僅僅午餐豐盛無比，半下午蘇醒要回家還專門派車送他。
奈何沈家對蘇醒越周到，他心中越是內疚。
初五，龍燈會第一天隆重開始，蘇醒最終還是忍不住騎自行車去了沈家。這天沈家只有幾個佣人和沈信在家，蘇醒反而松口氣。
「你怎麼又來了？」沈信看著門口的蘇醒，漫不經心地問。
那模樣使得蘇醒緊張︰「我、我來看你好點沒有。」見沈信坐在客廳平靜的喝粥，蘇醒心里松口氣︰「你好像好多了？」
「嗯。」
尷尬的沉默，沈信既不請蘇醒入座，也沒其他的語言。蘇醒立在門口半天，那雙腳怎麼都踏不進去，他望著腳尖緩緩道︰「既然這樣那我就放心了，你好好休養，我回去了。」說著也不等沈信回應，轉身推開門走出去。
走出大廳的蘇醒有點兒沮喪，沈信好了讓他高興，但是沈信太冷淡又讓他郁悶。好像自己不該來似的，惹人嫌棄。
望著兩旁的梅花，蘇醒吐口氣，搖搖頭將郁悶拋在腦後，大步走向院門，
道路的盡頭就是寬敞的雕花鐵院門，門上卻是一道電子鎖，蘇醒進來時院門大開，根本沒注意這些細節，此時要離開卻見院門緊鎖，蘇醒在鎖上模索幾番根本打不開，頓時茫然四顧，硬是找不到出去的路。
蘇醒只好無奈的退回去，走到大廳正門敲門，他以為開門的會是女佣，卻沒想到是沈信親自開門。
沈信面無表情看著他，蘇醒頓時有點無所適從，總覺得沈信看他的眼神不善……
「怎麼又回來了？」
蘇醒垂頭︰「你們家院門我打不開……」
「你這麼急著走大可以翻牆出去。」
蘇醒傻眼，愣愣道︰「翻牆？我……我為什麼要翻牆？」又不是做賊，去別人家做客怎麼能翻牆，太不禮貌了。
沈信輕笑︰「不肯翻牆？」
蘇醒忙搖頭︰「當然不翻牆。」
「那你怎麼走？」
「我……」蘇醒崩了臉，瞪著沈信，剛想發作，沈信卻又換了和緩的臉色︰「既然不急就進來喝杯茶，王嬸，參茶端出來，來一份點心。」回頭見蘇醒還在門口發傻，不由皺眉催促︰「不想進來？」
「……」蘇醒只覺得有一股莫名的怒氣在胸中盤桓不散，本想噴出去結果又莫名其妙的被堵住了。看著沈信忽然熱情起來，他說不出拒絕的語言，只好沉默走進去。
王嬸端來茶水點心，沈信道︰「準備午飯，蘇醒想吃什麼？」
「我隨便，你沒事我打算回家吃午飯。」
沈信像沒听到的︰「一盤爆炒豬腰，一碗紅燒肉，一盤清炒菜薹和一碗雞蛋蘑菇羹，就這幾樣。」
王嬸點頭退下。
蘇醒訝異，心中又覺得不自在起來，那幾個菜都是他最愛吃的，特別愛吃豬腰子，也不知道沈信怎麼清楚。但沈信專門用來招待他，蘇醒心里暖融融的，他隨口問道︰「你爺爺他們都拜年去了？」
沈信臉色平靜，道︰「送我哥住院去了。」
「……」蘇醒頓時一顫，想起昨天才認識的沈林，心中沉痛不已。沈林最多二十出頭，卻如此不信。蘇醒緊緊咬牙，毫無辦法。
沈信慢慢道︰「他是我最小的哥哥，比我大兩歲。我本來還有個嫡親的大哥，不過已經去世好幾年，雨桐就是大哥的女兒。」
蘇醒垂頭，無言以對。
「你呢？」
蘇醒回神，黯然道︰「我是老大，有個雙胞胎弟弟……但是七歲以後就沒見過了，我還沒找到他和我媽。」
沈信本以為蘇醒無父無母所以才和爺爺女乃女乃住一起，沒想到還有弟弟和母親，一時卻想不明白找不到弟弟和媽媽是什麼意思。蘇醒住在鄉下，雖然鄉村偏僻，但又不是什麼神秘的隱藏地帶，就算蘇醒找不到媽媽，他的媽媽為什麼不來找兒子？
沈信于是問︰「你以前不是住在鄉下？」
「七歲以前和父母住在城里，我爸去世後，我爺爺讓我扶靈回家，我弟弟就跟我媽，她一個女人要養兩個兒子太辛苦。」
沈信皺眉︰「是本城？」
「嗯。」
「你要是想他們，可以去以前的家看看。」
蘇醒苦笑搖頭︰「我當然知道，我去以前的家找到很多次，附近也找遍了，但是那里早就開發大變樣，一個熟人都看不到，問別人也不知道。連我外婆和舅舅他們都沒了音訊，我還去過派出所，本來想請他們幫忙查一查戶口調動情況……但是人家不肯。」何止不肯，他至今記得派出所的那個女人凶巴巴的樣子，不管男女老少，凡是去問她事情都巴拉巴拉吼個不停，看起來完全沒有一點工作熱情，讓人倒盡胃口。最可笑的是他硬著頭皮去問，人家一听他是要找媽媽，當即回一句你要找媽跑來問我干什麼，又不是我媽，傻了吧。鐵人也被氣出三升血，蘇醒簡直心灰意冷。
沈信听完沉默少許︰「你可以登尋人啟事，報紙上。」
蘇醒恍然大悟︰「是哦！我好笨，我怎麼沒想到登報紙！」
沈信見他開心的樣子又狠狠凝眉，他覺得這事不能蘇醒一頭熱，就怕登了報紙後，他弟弟和媽媽看見後也不願意理睬。不然，要和蘇醒團聚，哪用得著蘇醒這麼著急。
「這事你不用急，開學以後再辦不遲。」
蘇醒大力點頭︰「我到時候就登日報，那個報紙看的人多，我弟弟應該和我長得一樣吧？要不我就用自己的照片去登……不然，只有小時候的幾張照片。」
「尋人啟事有的沒相片，到時候問報社再決定。」
在沈家吃過午飯後，蘇醒本想回去，又被沈家的書房給吸引住了，于是和沈信窩在書房看了一下午的書，黃昏時蘇醒才趕回家。
今年不僅僅舉辦龍燈會，夜晚還在各村輪流播放電影和戲劇。沈老爺不知道從哪里翻出來的古董，多年前鄉下人聚集在一起看老式電影的機器如今重見光明。每天輪流，今天A村放電影B村戲班子表演，明天C村電影D村戲班子，如此一來，喜歡看電影的奔去看電影，喜歡看戲的去看戲。幾乎每天晚上，各個村子的男女老少都往聚集地跑。
龍燈也是一樣，各個村子扎好龍燈後，白天便是數條長龍一起游村，從祠堂出發，一路玩燈舞龍到特定的村子，游過每家每戶門口祈福五谷豐登風調雨順，到了正午時便放炮祭天，舞龍的隊伍下午便停留在那個村子吃喝，晚上那個村子便有戲班子表演。
小時候蘇醒見過的龍燈會不包括夜晚的節目，如今更是精彩，蘇醒便每天白天跟著一群小年輕追在龍燈後看熱鬧，有時候舞龍的青壯年累了，還會偷懶將竹篙交給他們玩玩。
到了夜晚，蘇醒純粹看心情，偶爾陪爺爺女乃女乃去看戲劇表演，偶爾和伙伴去看電影，不管天氣如何，風雨無阻。
雖說今年的熱鬧都是沈老爺的面子，可是龍燈會多日後眾人都不見沈老爺一家的影子，提起來都搖頭嘆息，偷偷講沈老爺家又一個孫子不久于人世了。
蘇醒在白天偶爾抽空去看沈信，那家里依舊只有沈信一個主人，蘇醒每每想邀請他出去玩，但看到他蒼白的臉色便開不了口。龍燈會雖然好玩，屋外卻是寒冷異常，他絕對不想沈信再生病。
轉眼到了十四，元宵節前一天，也是龍燈會最後一天。
當天風和日麗，溫度比以前稍高一點。
蘇醒一大早晨便騎車趕到沈家，大汗淋淋闖進去，卻看到沈家的主人們都回來了。
蘇醒頓時愣了，半天才吭哧道︰「我找沈信出去玩……」
沈老爺微笑︰「正想出去看看，龍燈明天就要燒了，再不看沒得看了。小信，跟你同學去吧。」
沈信點頭，接過王嬸遞過來的大衣便和蘇醒走了。
「你開車還是坐我的車？」蘇醒盯著沈信看，沈信不僅僅披上了黑大衣，還戴著一頂黑帽子和墨鏡，能遮的地方幾乎全遮了。沈信雖然瘦，但是他很高挑，穿這一身很糊弄人，有點像黑社會老大，但是蘇醒不喜黑色，陰沉沉的不喜氣。
「你的車？」沈信挑眉看過去。
蘇醒臉紅紅，沒好氣道︰「別看了，是自行車。你要是怕冷就自己派車。」
「……就坐你的車。」
今天沒什麼風，坐自行車倒不會太冷。蘇醒放心的載著沈信騎出青石村，上了平整的水泥路後，蘇醒加快腳力，騎得飛快，就怕趕不上龍燈會出行。
他一邊騎一邊高聲說︰「龍燈停在萬家集，等下要從萬家集出發舞到祠堂，到時候我們就不騎車了，得跟著龍燈步行。你要是累了就跟我說，千萬別忍著，我不想又把你弄病了。你要是沒事，中午我帶你去搶吉祥如意飯。」
「搶？」
蘇醒得意一笑︰「沒錯！就是要搶！呵呵，中午你就知道了！你這些天都沒出門吧？」
「差不多，出去過一兩次遠遠看過龍燈。」
「哦，近看才有意思。晚上你想看戲嗎？或者去看電影？」
「到時候再看。」
「你哥哥……好點沒有？」
「在醫院。」
蘇醒不說話了，卯足了勁往前沖，漫長的水泥道上只有他一輛自行車在奔馳，路邊枯萎的梧桐樹靜靜任立，像沉默的守衛者。
太陽越來越高，溫暖的灑下來，滿地金黃。
蘇醒一頭的熱汗，連後座的沈信都覺得渾身熱了起來。
一路沖到萬家集，那兒早就聚滿了人群，笑鬧聲、吆喝聲、怒吼聲，聲聲不絕。
蘇醒跳下車，兩腿疲軟。沈信仰頭，一眼看見村口停立的數條長龍，每條龍都有細微的差別，但是都有百米長，各個村子以顏色區分，有青龍，有白龍，有黑龍，有金龍，有紅龍，有彩龍等等，有的龍口含珠，有的是彩球。
蘇醒激動道︰「今年的龍燈會有攝影班全程記錄，可惜往年的都沒留下來。走，帶你去見一個朋友。」
蘇醒直接拉住沈信往人群里擠，擠到村子中間，老遠便听到朋友常安的大嗓門，蘇醒忙叫喚︰「常安！」
常安回頭，大笑跑過來︰「你才來啊？哇……」他望著身邊的沈信哇一聲，沒後言了。
蘇醒輕咳︰「這是我朋友常安，常安，這是沈信，你應該知道的。」
「哦哦，就是沈老爺的孫子對吧。你、你也來看龍燈會？放心跟著我們，我們保證讓你看得過癮。」他其實想說你只管看吧，我們會保你不被人擠到。雖沒見過沈信，常安卻早知這是個病弱的。
沈信點頭意思意思，蘇醒又說︰「常安和我高中同學三年，現在是D2大的學生。」他這麼解釋是想說常安也是前後幾個村子稀少的大學生之一。就怕沈信以為常安是文盲找不到話題。
常安和蘇醒不同，蘇醒就算在城里讀大學，但始終是土不拉幾的傻樣子，常安卻早就與時俱進，穿著光鮮時髦，一身小名牌，襯得高大帥氣，儼然一副時下大學生的模樣，
三人寒暄幾句，村子不一會沸騰起來，只听領頭的吆喝幾句，鼓聲、嗩吶，鞭炮禮花奏響，數條長龍便一起舞動起來。
每一條長龍都是八人為一班，每個村子準備四個班子輪流換班舞龍，負責舞龍的全是力氣大的青壯年，一般般人根本沒那體力。蘇醒體驗過幾分鐘，幾分鐘便覺得手臂酸痛，腰姿發麻，也難怪這些年大家都沒辦龍燈會，的確是很費神的活動，听說往年有人舞龍時不小心閃了腰。但是今年從初五開始，到今天十四，一切順利，沒出任何岔子，只要熬到明天元宵祭天後將龍燈焚毀，一切就算完美結束。
「快跟上。」蘇醒興奮的招呼沈信，常安也陪在旁邊，三人一會慢走一會小跑，始終跟在隊伍中央。
舞龍分為許多花樣，譬如飛龍在天，便是將手中竹篙舉過頭頂，讓長龍達到最高度，在天空中迎風舞動，百米長的龍，遠遠的看去，的的確確便猶如飛龍在天。這一花樣是最累的，需要耗費很大力氣，而且必須是單手才能舉過頭頂。
還有雙龍戲珠，便是兩條龍配合耍出的花樣，龍鳳呈祥，則是長龍和隊伍後的鳳燈配合。鳳燈、魚燈、荷花燈，包括十二生肖燈全部都為配燈，不是最重要，但是不能少。
沈信好奇的指著舉小燈的孩子問蘇醒︰「為什麼還有小孩？」
蘇醒忙解釋︰「旁邊的配燈小孩可以舉，只要是未婚就可以，不過十二生肖需要生肖相同的人才行。」
沈信了然點頭︰「那你怎麼不去舉一個？」他倒不是覺得舉燈有什麼好玩，畢竟每天跟著隊伍走動很累，但是沈信知道凡是負責舉燈的都有福利拿，除了每天在各村吃酒宴以外，舞龍的每個人都會得到各村贈送的香煙，基本上去一個村子，一人就可以得一條香煙，那些香煙都是四百一條的牌子，就算自己不抽，拿出去賣掉也可以換不少錢。畢竟所有村子走下來，個人收獲的煙起碼有二十條，所以舉龍的人選還是競爭下來的，必須讓人信服才可以。後面的小燈沒有那麼多福利收獲，但是也有紅包，總比零收入要好。
蘇醒尷尬道︰「我不行，要父母雙全，有福氣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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