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的辛苦經營,已經被她自己弄沒了「成果」。最關鍵時刻的本能反應,騙不了人。她恨胤禨,就算裝得再好,就算相處已有三年,她終究愛不了他。
這孩子對得起她,她對不起這孩子。一時芳兒沒留意的細節,已經刻在她的心上。
危險來臨的那一瞬,胤禨的一只手扣住了芳兒,另一只扣住了她,淑妃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見芳兒已經把他拽走。由于慣性,她隨著胤禨的方向晃了一下,因為沒有使勁拉著,她松手了。
胤禨又抬了一下,淑妃沒跟著,等醒過神來,望著那雙澄亮的眼楮,她突然間明白,竟無顏以對。
他不是想拖累她,只是想保護她。在最危險的時候,在他心里也有她這位「母親」。他想將她救離危險,而不是當她的累贅。可她的是這樣冷酷,她絕沒有想到他,她也不想救他。
不是你想得那樣,我也想……黯然的眸光中隱沒著無數的痛。淑妃看著他,頓覺被尖利的刀刺中心窩,再想辯解已無用。慢了半拍,這便是命。芳兒摟著他,牢牢的。等他們出了屋,眾目睽睽下被扔了的淑妃好像活該的現世報。胤禨看見在哭,心里也難受,卻不知該說什麼。
「快走。」慧敏過來拍上他的肩,快快催︰「急死了,快報平安,去見太皇太後。」母子情深,只能是芳兒,淑妃就滾一邊去吧,裝模作樣的偽君子,不值得為她浪費時間。
哪怕這一回真的悔了,想改了,也不給她機會。
只有最苦最難的時候,那些隱藏的心思才會原形畢露。這場地震來得快去得也快,一場虛驚,卻是驗出了真情。前殿跟後宮的遭遇沒什麼不同,人人緊張卻不是都只圖自保。事發時,承祜離玄燁最近,當即就撲過去護著。
這是今天最露臉的時候。等平定了,人人都夸他。承祜驚魂未定臉上發白,不管他們說什麼,心都在飄。胤禛在人堆的另一邊,找不著了。今兒是他硬要留他作伴,真要出事了,怎能心安。
「沒事。」有人扶起來,被撲住的胤禛得了自由,高聲答道︰「皇阿瑪,我沒事。」
「沒事就好,過來。你們都過來。」玄燁的心也有點晃。這麼大的事,竟然毫無預兆,欽天監可以等死了。
救下胤禛的中年人隨他上來請安。原來是烏喇那拉氏。一張黑臉膛,胖胖的,十分憨厚。布山被夸到不好意思,連連道︰「奴才的本分。」
「先不說了,以後再聊吧。」這回立功非淺,玄燁一時想不到拿什麼賞他,好在沒誰要立時兌現,出了事,必須先向太皇太後問安。玄燁也惦著芳兒和保成,即刻吩咐一聲,拉著承祜就走。
「哎,帶老四一塊去吧。」承祜過去揪著不放,唯恐他再傷了。胤禛也盼安好,急道︰「行啦,先別管我!」
兩路人馬都在趕著匯合,去探太皇太後,確定大家都平安無事,這才放下心來。
雖然是天災,依然要賞罰分明。欽天監倒霉是必然的,最害怕的卻是天兆,恐怕有新的災難降臨。剛平了吳三桂,若是再出事,人心難穩,只怕討不了好處。
喜慶的時候來這麼一樁,沒誰能高興得起來,穿鑿附會的也就跟著瞎扯。有人講,地震那天正好是胤禨的生日,所以才會這樣。這小子,上次鬧天花吳三桂差點打過來,結果長生死了。這回更好,地震都到了,誰知道預示著什麼,總歸不是好事。
為了這個,連兄弟情份也已傷害。承祜想給胤禛壓驚,看上胤禨新得的硯台。跟保成吵了一場拿走又還回來說不要了,難道不是為了它,為了覺得已經送給了胤禨就變得不吉利?
胤禨沉默地看他,很難受。只听承祜氣呼呼地說︰「瞎想什麼呀,跟你沒關系!」
布山救了胤禛,倒救出一樁姻緣來。嫻妃听說這人有個閨女正好和胤禛年紀相當,借機召見,看過覺得很不錯,是當嫡福晉的底子,向玄燁提起。結果因為承祜發脾氣,這事只好擱置。
承祜的佔有欲向來很強,因此變得非常別扭。莫名其妙地吃醋,給胤禛臉色看。胤禛當然覺得很無辜,一時僵了他也發火,送他的禮當然就不要了。
這還不算,事後保成不識相地借機諷刺承祜,一語雙關︰「這有什麼好生氣的,要是看上人家閨女,去跟皇阿瑪說,人家肯定願意。您是太子呀,別人的也是您的,想搶就搶,有什麼好解釋。」
承祜憤憤地瞪他,沒言語。
于是保成靠近耳邊,側著臉曖昧十足地激他急︰「要不然,您到底是吃哪邊的醋啊?」
承祜氣得嘴唇發抖,將他推一把,走了。留下莫名其妙的胤禨在那兒發呆。
保成湊過來推他,滿臉不屑︰「是跟你沒關系,別想這麼多成嗎。急死我了,誰覺得你不吉利了,誰這麼想了,你就亂猜。你怎麼變成這樣了?有委屈說出來成不成?別人不管,我管!」
胤禨抬起眼簾,又沉默地垂低,保成這麼說分明透露也已經知道。看來抱有這般想法的人不止一個,也只能隨便他們說什麼。心已經變成一團棉花,一個忍字罩定了他,胤禨已經習慣。那些閑言碎語是水,倒多少進來,把他變得沉甸甸,沉得往下墜。他也接著。
他不會再開口乞求,更不會表明知道。裝傻也好,封閉也罷。這是唯一能保護自己的方式。
宮里還算好的,禁旨的威懾下傳出來的不多。外邊知道的說得就難听了,白眼狼,掃把星,克母克父的東西,害人呢。這就是他們對胤禨的評價。
親王府里,德塞站在牆根下听了半天才咳嗽,牆那邊的兩個人臉都綠了,嚇得腿也哆嗦。等他繞到這邊來,就見一對孿生兄弟跪下了,自己扇著自己請罪。
「說完了嗎,還有新的沒。」德塞拿腳尖踢膝蓋,兩個忙分辯︰「不是,外邊傳,不是咱們。」
「是嗎。外邊不是你們傳出去的,順序弄反了吧。來,再說一遍。」事隔多年,想不到還能听見關于清芸的往事。縱然發誓再不想她,听見了總歸平靜不了。
「對不起主子,我們不是故意的。」那兩個都求饒了,德塞卻是真的想再听。
沒有這些閑言碎語,也許很多事他真的就錯過了。那些添油加醋的話,听得他心里發慌。
「都說那晚上平主兒顯影了,好多血,後來兩位阿哥嚇得發燒,走了一個……哎喲,您別這麼看著我。」弟弟被德塞鐵青的臉嚇壞了,趕快低頭,被哥哥的手肘捅了一把,委屈得輕聲嘀咕︰「您不知道啊。」
知道清芸是難產死的,不知道她這麼慘。更不知道,原來對胤禨,玄燁抱著這樣的心。
為什麼把他交給外人,難道是因為皇後不想再養著了,心里有刺?怎麼會這樣對一個孩子?不行,這事得管。容不得不義不仁,才轉瞬間德塞已經下定決心,等他出去,兩個宛如逃出生天的人都癱成了泥。然而,下一刻再想想又都緊張起來︰「不好,福晉!」
雲袖雖然溫柔大方,不表示不會吃醋。陳年的事該散了,老聚到眼前來誰也不會高興。德塞才到院兒里正好相逢。她趕上去問︰「您去哪兒。哎……」
「晚上不回來吃飯,別等我。」德塞快步如風,誰也攔不住他。
慶功宴不歡而散後,對玄燁人人都想躲遠些,以免沖撞聖駕惹禍上身。雲袖猜到是為了誰,更加緊張︰「不行,回來!」
攔不了,已經出門直奔皇宮。玄燁待他和福全本就特殊,便是即時要見,也是不難的。
「什麼事?」自從德塞進了書房,玄燁只覺一身戾氣,令人很不舒服,卻還耐著性子。福全也在這里,若是他們吵起來,他肯定要急的。
「想聊聊吧。」在旁看出不好,福全很快阻住德塞說話的機會,上前把他的手一扳就往後拉︰「皇上,我跟從兄去布庫房玩會兒,先告辭了。」說完便不管一切地拽他,把他拽走。
「就你事多。」這一路竟真的是去布庫房,德塞的心火更盛。
「我也急,我也听說了。」福全按著性子解釋,這幾天老在宮里轉悠就是為了堵他。先找個背人地方說話,推開布庫房的門,正好空的,福全把他拉進來鎖上。德塞躁得伸手︰「滾蛋!」
「你打,打出毛病來我就賴你們家去。」福全抻著脖子,也上火了︰「說想家想家,才回家就這樣。你還不如個孩子!」
胤禨只是個孩子,卻比他們還能忍。不管命運如何安排,他都沉默。當然,也許唯有沉默。
不該管的人,最好作壁上觀。德塞一陣心涼,坐倒在地毯上,福全挨著陪他,過了一會兒才大膽試探︰「不能這麼久了,你還忘不了吧?人都死了多少年了,恨她也好,惦記也好,不都散了嗎。我信我兄弟不是這種人。听我一句勸,皇上的家務事,咱還是……」
德塞不甘地拿肘頂他肚子,不許靠太近,同時焦躁地說︰「我是為這個?你好意思說,就看著孩子受罪,你真有良心。」
他的心只有他自己知道。話說到這兒就停了,突然屏住呼吸。
細小的腳步聲響起,從屏風後面出來一個人,迷糊的樣子像是才睡醒,是胤禨。
老天,他听到多少?福全跟著目光看過去。嘀咕了一聲,臉白了。
正著急呢偏偏外邊有人拍門,力道不大是老嬤嬤,聲音很熟︰「有人嗎,六阿哥您在里邊不?」
是蘇麻,這句話傳進來,德塞跟福全都沒敢動。氣氛不對,胤禨也給嚇住了。
于是她又說︰「主子找六阿哥急事,誰在里邊,開門啊。」
胤禨想了一下,躡手躡腳地往後退。福全跟過去發現他又藏回屏風後裝睡,奇怪得很。
外邊催得急,不能再躲。管不了許多,德塞上前幾步,拉開了門。
作者有話要說︰下章會有更的展開,嗯,或者說是神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