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力的高低其實和夢想的大小沒有什麼必然的聯系,顧昔的腦袋里多了個信息龐雜的資料庫,卻也沒能催生出征服世界的野心,估模著再接再厲做四年米蟲的願望應該沒什麼問題,他便懶得去規劃好幾年後的事情。
「不過我這人好吃懶做,怕是受不了仕途的清苦。」
顧昔懶洋洋地把頭靠在柔軟的沙發上,滿臉憧憬地悠悠道︰「我覺得做個小男人就不錯,錢也不需要賺很多,衣食無憂不用為生計發愁,再有點閑錢偶爾能出去旅旅游,此生足矣……」
簫嶧山呵呵一笑,壓根沒把顧昔的話當真,在他看來,以顧昔的家庭和能力,不從政簡直就如同揣著金飯碗要飯一樣難以理解。
心情原本有些失落的雷櫻听了顧昔「卑微」的理想反而頗有些意外之喜,嘴上卻很不齒地啐道︰「小農思想!」
罵完她自己倒先捂著嘴笑了,顧昔不以為忤,笑問道︰「你不也說做什麼不重要,快樂才是最重要的麼?難道小農就都不快樂?」
簫嶧山微笑附和道︰「人非魚,安知魚之樂?小顧的想法倒是與陶淵明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有異曲同工之妙,听得我這個整日里庸庸碌碌的俗人都有些向往了。」
顧昔心想這個簫嶧山有眼力、會說話,跟在雷銘德身身邊,以後的前途不可限量,哈哈一笑說︰「簫哥要是庸庸碌碌,那我干脆找塊豆腐撞死算了!」
簫嶧山察言觀色的功夫爐火純青,顧昔擅于揣摩人心,三個年輕人倒是聊得其樂融融。
足足過了十幾分鐘雷銘德才出了書房,見他下,沙發上圍坐的眾人便都站起身來,雷銘德擺擺手示意大家坐下,他自己卻沒有落座,神情嚴肅地道︰「邢書記對此案高度重視,緊急召開常委會討論處理意見,尚榮、鈞吾、顧昔,你們準備一下,列席會議,有些情況需要你們來說明補充。」
一個區區地級市的副廳級干部若是果真貪污受賄,只要數額不太大的話還真算不得大案要案,可是被無中生有地硬生生構陷,從邢雲山連夜召開常委會就知道這位省委書記的震怒,估計東平省要地震了。
雷銘德最後一句話如果傳出去,不曉得會引得多少人眼紅,能在省委常委會上露臉,這樣出風頭的機會,東平多少干部一輩子怕是都沒有。
李尚榮的反應還好些,畢竟以他的級別和職務,對省里的各位常委都不算陌生,而且他的身上是打了雷銘德的標簽的,紀檢委工作的性質又很特殊,對其他常委的賞識也不是特別在乎。
顧鈞吾卻是做夢也沒想到有朝一日能參加省委常委會,當然清楚這個機會是多麼可貴,狂喜之余又生出一陣惶恐,唯恐自己的表現稍有不慎就惹惱了哪位大佬。
顧昔苦著臉道︰「我就不去了?開始見雷伯伯的時候都是勉強才壯起膽子的,在那麼多大領導面前怕是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他心里清楚就算自己表現得多好,得到的頂多就是幾句華而不實的夸獎,倒不如把這個機會留給老爸,能給東平省的大佬們留下個深刻的印象,對老爸今後的仕途發展受用無窮。
李尚榮暗想到底還是個孩子,平時再怎麼機靈,關鍵時候難免露怯。
簫嶧山卻不認為顧昔是怯場,要真像他自己說的那麼膽小,又怎麼敢拒絕雷銘德?既然在雷銘德面前都能侃侃而談,又豈會在乎多幾位領導?
只是這種無數人盼都盼不來的機會,他卻毫不猶豫地主動放棄,讓人無法理解他是出于什麼考慮,簫嶧山可不認為顧昔會不清楚這個機會有多難得,心下越發覺得看不透這個十八歲的少年。
雷銘德聞言撩了眼顧昔,似笑非笑地道︰「哦?你害怕我嗎?我怎麼沒看出來?」
顧昔就腆著臉笑,「知道雷伯伯平易近人就不怕了,再說真是困得不行,萬一在省領導面前睡著了就太失態了。」
雷櫻也在一旁幫腔,「你們這些大領導的官威一個比一個重,我在您面前都戰戰兢兢呢!」
她這時候是真信了顧昔的確沒有從政的心思。
「雷警官會戰戰兢兢?真是天大的笑話!」雷銘德無奈地笑罵了一句,也覺得有顧鈞吾和李尚榮就足夠了,顧昔倒也不是非去不可,便道︰「顧昔今晚也別走了,就住這里,讓小林收拾下客房。」
顧昔也著實困得上下眼皮直打架,也就老實不客氣地點頭答應,反而是顧鈞吾怕顧昔住在這里惹人嫌,連連推辭,「不行!不行!不要給雷書記添亂,還是讓顧昔去招待所住……」
雷銘德擺了擺手,「不麻煩,也不是沒有房間,顧昔這麼晚一個人在外面不安全。」
雷櫻撒嬌似的推著雷銘德的後背向外走,「林姐都睡了,何必再折騰她,有我呢,您就別操心了,少抽點煙,早去早回!」
小林是省里給雷家安排的專職保姆,上崗之前都要經過嚴格的審查和培訓,雷銘德沒休息她怎麼敢睡?只是這種場合和話題,不需人說就自覺回避了。
顧昔是真的疲乏到了極點,把雷銘德和老爸等人送出門,轉過身便哈欠連天。
雷家並不是常有外人留宿,不過客房每天都有保潔人員打掃,臥具也都是現成的,沒什麼需要收拾的地方,顧昔連洗漱的力氣都沒了,雷櫻才一關上門他就倒在了床上,幾乎是頭一沾著枕頭就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這一夜顧昔怪夢連連,夢境光怪陸離,一會兒是嬌顏如花的安馨對著他笑,下一秒眼前人就變成了哀婉悲泣的田寧,顧昔的心情也隨著時喜時悲……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顧昔隱隱約約地感覺到有絲絲縷縷的熱氣吹打在臉上,緩緩睜開眼,就看到一雙帶著幾分好奇的大眼楮近在咫尺地注視著自己,在窗口射入的明亮陽光里,那對水汪汪的深紫色的眸子宛如深秋熟透的葡萄,晶瑩剔透。
顧昔被嚇了一跳,可顯然那雙眼楮的主人受的驚嚇更大,好奇剎那被驚恐代替,迅速拉開了與他的距離。
他這才看清那是個四五歲大小的女童,穿了雪白色綴著絲綢花邊的公主裙,光著小腳丫,稀疏的頭發扎著兩個羊角小辮,因為太瘦顯得眼楮格外大,畏畏縮縮地退到了門口,像是受到了驚嚇的小兔,做好了隨時逃跑的準備,讓人的心一下子變得柔軟。
顧昔一動不動地保持著原來的姿勢,朝女孩兒露出自認為最和藹的笑容,「小妹妹,你是誰啊?」
小女孩兒沒吱聲也沒有動,顧昔只當她怕生,又柔聲道︰「我叫顧昔,你叫什麼名字?」
還是沒有反應,顧昔不禁有點奇怪,暗想難道這麼可愛的小女孩兒竟然是個聾啞人?心下便覺得有些惋惜。
他隱約猜出女孩兒的身份,雷銘德有一子一女,雷櫻是小女兒,大兒子名叫雷樹,去年一家三口在一場車禍中雷樹與妻子同時喪命,只有不足四歲的女兒幸免于難。
有小道消息說這場車禍並不是偶發事件,而是雷銘德早年辦案結下的仇家策劃的報復行為。
這事當時在東平省傳得沸沸揚揚,只是最終處理的結果卻沒有傳出來。
看年紀,這個小女孩兒十有就是雷銘德那個在車禍中幸存下來的孫女,顧昔唯恐嚇到女孩兒,小心翼翼著緩緩坐起身,小女孩兒又向後退了退,猛地轉身奔了出去,咚咚的腳步聲快速遠去,听起來應該是跑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