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趙很自覺的從外面將門關閉,站在門口悶頭抽煙,充當起門衛的角色,听不到里面有動靜,心里揣測著顧昔會怎麼對付苟鵬?
听濤賓館那晚,他和小李稀里糊涂的給陳明哲扣住,後來了解了整件事的始末,方才曉得自己被人當了炮灰,雖然是奉命行事,可真吃了掛落也沒地方喊冤去,甚至都做好了被扒警服的準備。
結果只是換了個轄區,听陳明哲的意思,上面並沒有打算牽連太廣的想法,大呼僥幸的同時對顧昔也未嘗沒有感激的念頭,如果不是顧昔的阻攔,他和小李就要變成遲敬的同謀了。
苟鵬是商業街的地頭蛇,扯著徐金海的旗子狐假虎威,手底下養了十幾號人,看在徐金海的面子上,方方面面對他也多少照顧忍讓幾分,倒愈發慣得這人囂張跋扈,提起他來商業街派出所里就沒一個人不咬牙的,可國人的處世哲學就是「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關系到自身的利益能斗得你死我活,涉及了公事的時候又能有幾個人傻到為了所謂的正義給自己樹敵?
打狗還得看主人,苟鵬背後的徐金海不好惹。
可顧昔是什麼人?自從听濤賓館案後就有些真真假假的傳言,老趙卻是親眼看到陳明哲對待顧昔的恭敬,何況外面的車里可還坐著安子明的千金呢!
听說安子明給專案組調查就是徐金海兩口子背後下的黑手,老趙吧唧了下嘴巴,心里頗為快意的想著苟鵬這王八蛋肯定要倒大霉了。
他上樓的時候特意把警棍帶了,守在門口豎著耳朵,心頭憋著股勁兒,等下里面要是動了手,無論如何不能讓顧昔受傷。
「嘿!老趙,我說你這干嘛呢?」老趙後背給人拍了下,打了個激靈,就見孫所和小李兩顆腦袋也湊近了門邊,「怎麼一點動靜都沒有?」孫所狐疑的問,有些擔心的說︰「小伙子的身體單薄,千萬別吃了虧?」
他從小李那兒得知了顧昔的身份,暗暗慶幸剛才忍住了沒說出難听的話,听說這小家伙似乎和丁子元很熟悉,局里開大會的時候丁子元可是當著平湖警察系統的頭頭腦腦們對顧昔贊不絕口……
孫所覺得自己很背,徐金海和安子明哪個他都惹不起,囑咐老趙和小李,千萬不能讓里面的人鬧起來,至少不能在派出所里動手……
會議室里的氣氛完全不是老趙他們想象中那樣劍拔弩張,顧昔和陳思、陳齊與苟鵬和他的兩個手下分居會議桌的兩側,對面而坐。
顧昔懶散的窩在沙發里看著面色變換不定的苟鵬,心里恨不得把那張臉打成狗頭,臉上卻掛著微笑,語氣溫和的問︰「苟總給陳思開出了什麼條件,說一說,我幫她參考參考?」
苟鵬咽了口唾沫,徐金海開始做生意的時候手?能像他這樣到現在四肢健全、活蹦亂跳的還剩幾個?不是苟鵬多能打,歸根結底是他有眼力,一臉豬相、心底嘹亮說的就是這種人。
瞧著面色和善,眼底卻冷冰冰刮人的顧昔,苟鵬心里就生了怯意,叫徐金海恨得咬牙切齒卻又無可奈何的人是他能惹得起的嗎?
「早就听說過顧少的大名,真沒想到會在這里見面……」苟鵬強笑著說,當著眾人的面還有些拉不下臉兒,強忍著沒站起身,朝顧昔點了點頭,露出真誠的表情,「這就是一場誤會!」
又對陳齊笑著說︰「小兄弟要是早說認得顧少,哪至于鬧到這里來?不過要不是這碼子事,也無緣結識顧少,說起來該謝謝這位小兄弟才對!」
旁邊的兩個青年也涎笑著附和。
陳思低垂著眼簾,俏臉上面無表情听著苟鵬胡掰,緊緊的抿著嘴唇。
她雖然見識不多,可是和安馨那種衣食無憂、眾星捧月嬌養出的單純不同,因為家境的貧寒艱辛,對市井百態、人情冷暖並不陌生,即便不曉得苟鵬為什麼一見顧昔就轉了口風,心里卻明白借著這個轉機與苟鵬達成和解,把弟弟保住才是最重要的,也不會看出苟鵬似乎怕了顧昔就非要分出個是非曲直來。
陳齊驚訝的張大了嘴,怔怔的看著變了個人似的苟鵬。
顧昔笑了笑,側頭看向陳齊,「臉上怎麼搞的?被人打的?」
「嗯!」陳齊眼楮里閃過一絲懼怕和恨意,他的年紀小些,還沒學會裝糊涂,指著苟鵬和他的兩個手下,恨恨的說︰「我沒偷東西,就撿了些廢鐵絲,他們根本不听解釋就打人!」
苟鵬變了臉色,強笑著說︰「誤會!完全是誤會……」
「哦?」顧昔似笑非笑的斜眼睨著眼神晦暗不定的苟鵬,「我听說徐邁在局子里也說他是誤傷?」
陳齊啊的叫了一聲,想起了在哪里听說過顧昔的名字,學校里那些個不良少年私底下都說一中的老大徐邁就是載在個叫顧昔的人手里……
陳思也從安馨那里听說過徐邁傷人案的經過,說起來倒是最接近事實的版本,不由自主的想起高考那天顧昔和陸明在六中門口揍徐邁的一幕,說起來高中三年給徐邁糾纏得最苦惱的不是安馨,而是陳思,要不是有安馨、顧昔和陸明他們的照顧,徐邁說不定會對她做出什麼來。
听說徐邁給警察抓了,陳思心里就有種說不出的歡快。
苟鵬一听到徐邁的名字,才剛剛生出的一點桀驁登時化為烏有,知道這是顧昔在提醒自己,徐金海的兒子都折在他的手上,自己憑什麼跟他叫板?
按捺著心里的屈辱,苟鵬笑著說︰「顧少說的是,不管怎麼說打人就是有錯!這樣,我領小兄弟去醫院看病,醫藥費我出,小兄弟受了驚嚇,我再給他封個大紅包算精神損失費!」
顧昔征詢的看向陳思,陳思咬著下唇微微搖頭,輕聲說︰「我們不要他的錢……」
「就是,誰稀罕你的臭錢!」陳齊梗著脖子叫嚷著,心頭興奮極了,沒想到顧昔會是姐姐的好朋友,這苟鵬前頭多囂張,一見顧昔就變成了軟骨頭……
「顧哥,他要姐姐跟他處朋友,還威脅說如果姐姐不答應就要讓我蹲監獄!」陳齊腦筋轉的也快,他挨了打心里憋著股怨氣,見苟鵬打退堂鼓,立刻就點上了一把火,心想顧昔听說姐姐出事就趕過來出頭,十有是在追求姐姐,男人最忌諱的就是這種事,絕對不能叫苟鵬好受了……
「陳齊!」陳思低聲呵斥了一聲,狠狠的瞪了弟弟一眼,死死的咬住了嘴唇,不敢去看顧昔,心里的屈辱和難堪比之前听到苟鵬提出這個要求時還要強烈。
「顧少別誤會,我就是和陳小姐開個玩笑……」苟鵬瞧見顧昔勃然變色,給顧昔殺機凜冽的眼神盯著,猛的打了個冷戰,心知自己猜的沒錯,這個陳思真的是顧昔的女朋友,要不然不可能有這麼大的反應。
顧昔冷冷的看著苟鵬也不說話,苟鵬心里七上八下,臉上的笑容都僵硬了,卻又覺得委屈,不過是說一說,毛都沒少一根……
「算了,苟總也就是開個玩笑而已!」顧昔板起的面孔忽然綻放出燦爛的笑容。
陳思微微松了口氣,她並不想把事情鬧大,像他們這樣的家庭哪里得罪得起苟鵬這種人?只盼著息事寧人,可不知道為什麼,心里卻仿佛有著隱隱的失落。
陳齊驚愕住,撓了撓腦袋,顧昔的脾氣完全不是傳說中那麼霸道張揚,還是自己想錯了,他和老姐只是普通的朋友?
「不過……」顧昔冷眼看著喜上眉梢的苟鵬,在心里冷笑一聲,今天來就抱著打狗給主人看的目的,怎麼能容苟鵬月兌身?面色一變,淡淡的說︰「陳齊年紀這麼小,還在上學,傷的又是頭部,萬一留下什麼後遺癥可怎麼辦?」
苟鵬的喜悅登時僵在了臉上,驚異不定的啞著嗓子問︰「顧少的意思?」
「錢我不缺!」顧昔揮了下手,嘴角浮起一抹讓苟鵬心悸的冷漠笑意,靜靜的看著臉色鐵青的苟鵬,「我這個人最講道理,誰打的陳齊?站出來,叫他打回來就算兩清,你們修理廠損失多少,我賠!」
在場的人全都呆住了,陳齊興奮的攥緊了拳頭,像他這麼大的男孩子是最爭強好勝的年紀,心思簡單、熱血沖動,覺得顧昔的要求霸氣十足,太符合自己的心意了。
苟鵬眯著眼楮定定的與顧昔對視,太陽穴不停的抽跳著,分不清顧昔是想借機會獅子大張口,還是鐵了心非踩扁自己不可?
道上混的最講究的就是臉面,私下里服軟認輸沒啥,可這里是派出所,苟鵬很清楚自己若是答應了顧昔的條件,哪怕只交出個手下,不出今天這個消息就會傳遍平湖,不光會寒了手下人的心,而且從今往後他天狗就會成為平湖道上嘲笑的對象……
顧昔懶洋洋的靠在柔軟的沙發里,從一開始就沒把苟鵬這種混混看在眼里,心里琢磨著要把他逼到什麼程度才會跟徐金海求救?
對這個素未謀面的平海首富,顧昔心里始終有種深切的警惕和厭惡,徐邁案後,徐金海出奇的沉默,可越是如此,就越讓顧昔提防,雙方的梁子太大了,他絕不會相信徐金海的沉默是罷手服輸的表現。
現在的徐金海就像一條隱伏在暗處的毒蛇,不曉得什麼時候就會發出致命的一擊。
從來都只有千日做賊,哪有千日防賊的道理?顧昔這種喜歡算計的性格最討厭的就是被人算計,絕對不願意等徐金海設計好一切再發難,恰好苟鵬給了他一個撩撥徐金海的機會,倒要看一看這位平湖首富忍者神龜能做多久?
「殺人不過頭點地,顧少的要求有些過了吧?」苟鵬咬著牙,肥臉陰沉的要滴出水來,桌子下的兩只手握在一起,青筋都繃著,強自克制著心頭的憤怒和恐懼。
顧昔淡淡的笑了笑,帶了揶揄的口吻問︰「你殺過人嗎?」
苟鵬心里積聚起來的些許硬氣一下子垮了,看著桌子對面那張笑眯眯的漂亮臉蛋,恍然意識到這個看起來仿佛人畜無害的富家公子哥兒似的半大小子手里可是有人命的!
說到底他只是個混混,打架的時候絕對不會沖在第一個,手里揮舞的片刀永遠都沒開刃,林虎可是徹頭徹尾的亡命徒!瘋虎的外號在平湖道上聞者色變,苟鵬從參加了靜安小學對峙的警察嘴里親耳听說林虎就是死在顧昔的手里,一根鐵釘干淨利落的刺透了心髒!
「顧少,千錯萬錯都是我苟鵬的錯,您大人有大量……」苟鵬徹底軟了,滿臉乞求的望著顧昔,「您說個數目,多少錢我都賠,您要真想出口氣,咱們換個地方成不?派出所里人多口雜的萬一傳出去影響了您的聲譽……」
顧昔一口氣沒喘勻,猛的咳嗽起來,實在沒想到苟鵬就這麼認了慫,他當然不能真在派出所里打人,傳出去不就成了顧鈞吾的兒子仗勢欺人?連安子明的名譽都要受牽連。
正琢磨著怎麼才能把徐金海牽扯進來,就覺得自己的衣角被輕輕的扯了扯,側過頭看到陳思憔悴中透著憂慮的俏臉兒,「算了吧……」陳思小聲說,眼楮里流露出懇求的神色。
顧昔不禁有些猶豫,能理解陳思的擔憂,可就這麼罷手又有些不甘心,這時他的手機響了起來,掏出來看了眼,「我接個電話!」
顧昔走到遠離眾人的角落,輕聲說了幾句,苟鵬等人豎著耳朵也沒听清,等顧昔掛了電話回來的時候,神情看起來很奇怪,惱怒里摻雜著驚訝,用一種奇異的語氣問︰「苟總和徐金海徐總很熟?」
苟鵬眼中立刻生出了濃濃的警惕,他對顧昔和徐金海之間的恩怨很清楚,之所以寧可認慫也不向徐金海求救就是不願意把徐金海扯進來。
「徐總是平海的首富,哪里會認得我這種小人物……」苟鵬干笑著說。
顧昔抿嘴笑了笑,揚了下手里的電話,「我和徐總之間只是有些小誤會而已,給些別有用心的人傳的怪嚇人的,早知道苟總和徐總……,呵呵,幸好有人及時提醒,算了,就當剛才我剛才的話沒說過,陳齊的醫藥費什麼的也不用苟總費心了!」
苟鵬在心里重重的松了口氣,額頭汗珠滾落,猜想大概是有人把自己和徐金海的關系告訴了顧昔,不管顧昔是顧忌徐金海還是想要示好或者其他什麼原因,總算是逃過了這一劫,連連搖頭︰「陳齊小兄弟受了委屈,該當補償……」
顧昔微微皺眉,不悅的哼了聲,「苟總覺得我缺這點錢嗎?」
苟鵬就不敢再堅持了,遲疑的說︰「那……改天由小弟做東給陳齊小兄弟壓驚,顧少賞個面子坐一坐?」
「到時候再說吧!」顧昔不耐煩的擺了擺手,「苟總貴人事忙,我就不耽誤你的時間了!」
苟鵬听出顧昔攆人的意思,他自己更是一刻都不想多呆,站起身剛要跟顧昔告辭,顧昔手里的電話又響了。
顧昔接起電話說了兩句,不高興的說︰「你不會找個修理廠?車鑰匙丟了?靠,你怎麼不笨死!」
「顧少的朋友車子遇到了問題?」苟鵬小心翼翼的問,陪著笑說︰「小弟手底下的師傅技術還不錯,要是顧少有需要……」
顧昔恍然的拍了拍額頭,看苟鵬的眼神也和善多了,笑著說︰「我朋友車子有點小毛病,想送修理廠檢修,半路上個廁所把車鑰匙掉……嘿嘿,你說這人多笨!」
苟鵬也湊趣的笑了兩聲,拍著胸脯保證︰「顧少要是看得起兄弟就把這事交給我吧,保管給您辦得妥妥當當的!」
「呵呵,那就麻煩苟總了!」顧昔矜持的點了點頭,「我朋友就在文化路的路口,離著不遠,麻煩苟總帶個師傅過去幫他把車弄修理廠去,該多少錢就多少錢!」
能有個討好顧昔的機會都求之不得,苟鵬哪里會要錢?連連擺手說︰「什麼錢不錢的,顧少這麼說就是扇我苟鵬的嘴呢……」
帶著兩個手下急匆匆趕往文化路。
會議室里就只剩下了顧昔和陳思姐弟,老趙三個人目瞪口呆的看著喜形于色的苟鵬三個人卷起一陣風似的沖過身邊,篤定苟鵬要倒霉的老趙和小李面面相覷,偷偷從門縫看了眼,見顧昔面無表情的坐在沙發里,完全猜不出發生了什麼情況。
「顧昔,今天的事……謝謝你了」陳思打破了沉默,低垂著視線看著自己的腳尖輕聲說。
「遇到這種事你為什麼不說話?」顧昔嘆了口氣,帶了些責怪的語氣,「你就算不把我當朋友,可你曉不曉得安馨多擔心你?」
「我、我沒有……」陳思俏臉漲得通紅囁嚅著解釋︰「我的電話丟了……」
覺得給顧昔誤解心里說不出的委屈著急,卻連自己都分不清是因為他的前一句還是後面的那句。
陳齊因為顧昔輕易饒過了苟鵬,心里多少有些想法,「顧哥你都沒看見,那個王八蛋把我姐欺負成了什麼樣!」
「陳齊!」陳思喝止了弟弟,不讓他繼續往下說。
顧昔抿起的唇角微微上揚,「陳齊,你覺得打他一頓就算出氣了?」
「不然還能怎麼樣?」陳齊想了想,試探著問︰「打一頓再狠狠敲他一筆錢?」
顧昔無聲的笑了下,資料庫里儲存的那些未曾披露的血腥影像曾經讓他忍不住懷疑暴力是不是地球生物骨子里存在的天性?目光有些茫然的望著窗外湛藍的天空,輕聲說︰「你還小,總有一天會明白過于迷信暴力的力量結果就是毀于暴力……」
陳齊一臉懵懂,似乎有些明白,又好像完全听不懂。
坐在顧昔身側的陳思靜靜的注視著那張如陽光一般明亮耀眼的臉龐,看著他眼楮里流露出的那抹化不開的滄桑,心頭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給握住般隱隱作疼。
一時間會議室里陷入了沉寂,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顧昔的手機又響了,接了電話靜靜的听了會兒,臉上就浮起淺淺的笑容,淡淡的說︰「知道了。」
掛了電話後顧昔一動不動的坐了片刻後問陳齊︰「不是想給你姐出氣嗎?」
陳齊使勁的點了點頭,還以為顧昔改了主意要收拾苟鵬,心下忍不住生出興奮。
「我要報案!」顧昔揚聲朝門口探頭探腦的老趙等人喊了一句,「我的車被偷了!」
「明白了麼?」顧昔平靜的看著目瞪口呆的陳齊,「暴力不是唯一的選擇……」
又對神情復雜的陳思說︰「是不是覺得我做的很過分?」
陳思咬著嘴唇搖了下頭,用輕微卻堅定的聲音說︰「有時人被狗咬了,殺狗不光是為了給自己出口惡氣,也是為了不再有人被咬!」
顧昔有些驚訝的揚了下眉頭,看向陳思的目光里多了一絲激賞,這個寡言少語的女孩兒其實比大多數人看得都明白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