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見到省委書記邢雲山出現在桑台鎮,不能不讓顧昔將他跟種植園的糾紛聯系在一起,昨晚馮憲堂也並沒有提起過邢雲山到了大營,看他身邊只有三四個人跟隨,也的確像是微服出行的架勢。
跟邢雲山,顧昔也只是隔著雷銘德打過那麼一次交道,但至少從宋時窮的結局能看出來,這位以剛直果決聞名的省委書記其實並不缺乏圓滑的政治頭腦,能夠在波詭雲譎的宦海仕途中劈荊斬棘的坐到這個位置的人,哪里可能簡單得了?
所謂口碑和風格,或許有可能會流露出一些個人的性格特點,但更多的還是刻意營造的結果。
從徐邁案里的委婉警告,到借著昨晚的事打壓曹進,顧昔對邢雲山雖然略有微詞,卻也談不上惡感,和資料庫里某些坐在高官顯位上,道貌岸然的大人物袍子底下的觸目驚心相比,邢雲山的資料完全可以稱得上清白如紙。
雖然不至于單純的以此判斷一位官員的好壞,至少能夠看出邢雲山對個人的名聲頗為看重。
顧昔常覺得一個注重並維護自己名聲的人,再壞也壞不到哪里去。
小刀發現了顧昔的異樣,以目詢問,顧昔朝冷飲攤子努了努嘴,似笑非笑的小聲說︰「咱們運氣不錯,有大戲看……」
身為東平省省委書記,邢雲山自然不可能做隱形人,新聞、報紙和網絡上也不乏他的形象,可坐在那里,看起來也只是個有些氣勢的老人而已,普通人誰又能想到高高在上的省委書記會出現在自己身邊?
小刀凝神觀察冷飲攤里的幾個人,從兩個站得筆直的彪悍青年身上感到一股子熟悉的氣息,微微皺了下眉頭,輕聲問顧昔︰「大人物?」
顧昔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連他都不認識?」驕陽烈焰,空氣中連一絲微風都沒有,連吸進肺子里的氣都像要燒著了似的,顧昔給擠在人群里,襯衫濕漉漉的貼在身上,說不出的難受,拉著小刀擠了出去,「連東平省的老大都不認識!」
「省委書記?」小刀恍然的點了點頭,難怪會有兩位軍中高手保護著,臉上卻看不出驚訝的神色,顧昔有些哭笑不得,不曉得該說他心理素質強還是神經麻木?
大概還是後者的可能性更高些,對普通平民百姓而言,讓他們牽心的是衣食住行,誰會沒事關心那些仿佛站在雲端上一輩子都見不到的大人物?縣長、市長乃至省委書記又有什麼區別?
顧昔瞧著正不知道在說什麼的邢雲山,心里禁不住生出濃濃的好奇,嘴角勾出一絲惡作劇似的笑意,對小刀說︰「咱們也去涼快一下!」
兩個人溜達著走進了冷飲攤子,那兩個拱衛在邢雲山身畔的青年很警惕的審視了一陣,兩人來路上就鬧得昏頭土臉,在人群里擠進擠出,汗透衣衫,形象就顯得更加狼狽,雖然年紀看上去不大,但這身打扮和聚集在鎮政府門前的那些農民們倒沒什麼區別,尤其是看到他們也是從人群里擠出來的,只當熱得受不了過來喝水的老鄉。
坐在邢雲山身側的四十多歲,胖乎乎戴著副近視鏡的男子看到顧昔兩人走進了棚子里,眉頭皺了下,起身像是要說什麼,邢雲山朝他擺了擺手,「卓然你坐著,不要給老板添麻煩嘛!」
顧昔買了兩瓶冰鎮的純淨水,隨意的掃了白胖男子一眼,心里已經想到了這人的身份,許卓然,省委副秘書長、省委辦公廳副主任。
跟邢雲山那一桌隔了張桌子坐下,顧昔豎起耳朵听邢雲山和剛才打探消息的那個小女孩兒之間的對話。
「爺爺,這個桑台鎮的官兒也太不像話了,你都不管一管?把農民的補償款扣下了還誣陷遠景沒有支付……」女孩兒的聲音很嬌美,嘟著紅艷粉女敕的嘴唇小聲跟邢雲山告狀。
邢雲山慈祥的笑著模了下女孩兒的頭,絲毫看不出傳說中讓無數官員戰栗的威嚴鐵面,「偏听則暗,你也只是听了老鄉的話,等桑台鎮的干部出面才能搞清楚事實真相嘛!」
大概是避諱陌生人,兩人對話的音量都放得很低,不過對于小刀和顧昔的耳力,卻已經足夠听清楚每一個字了。
顧昔忍不住深深看了一眼女孩兒,原來是邢雲山的孫女兒,邢雲山的家人十分低調,資料庫里只記載了他的老伴前年因為癌癥去世,只有一個兒子是某研究所的科研人員。
女孩兒感受到顧昔的視線,凶巴巴的瞪了他一眼,「看什麼看?沒見過美女呀?!」
俗話說人靠衣服馬靠鞍,顧昔的頭發給汗水和灰塵混雜著,打綹的趴在頭上,臉上都是汗漬灰痕,實在看不出半點平日的玉樹臨風,目光停留在女孩兒臉上的時間又長了些,難怪會讓女孩兒著惱。
邢雲山蹙著眉頭教訓女孩兒︰「沒禮貌!」對顧昔微笑點頭致歉︰「小孩子給慣得不像樣子……你們的地都給遠景承包了?鎮政府還沒有人出面嗎?」
顧昔笑了笑,含糊的說︰「我們也是剛到……」
他的話音剛落,圍聚在鎮政府前的人群忽然躁動起來,邢雲山站起身走到涼棚邊緣,兩個警衛和許卓然寸步不離的圍在他的身邊。
顧昔跟小刀也都站起身往鎮政府的大院里張望,一個四十多歲的婦女給幾個小青年簇擁著站在辦公樓的台階上朝人群喊話︰「大家不要听信謠言!青苗賠償和承包費用都沒有給到鎮里邊……都散了吧!」
「那就把遠景的人叫來!」人群里爆發出喊聲,「當面對質!」
幾百人群情涌動,喊聲一浪高過一浪,有個身材高大的漢子沖上了兩級台階,對中年婦女說︰「叫魏明理出來!這事是他辦的,咱們跟他要說法!」那婦女的面色登時變了,聲色俱厲的指著他叫嚷︰「我認得你!你是石燈村的!」扭頭對身後的人吩咐︰「給石燈村的李老憨打電話,叫他帶人過來把他們村的給弄回去!」
那漢子也急了,擼胳膊挽袖子就往上沖,「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就是石燈村的葛明法!別以為咱們不曉得你們這些敗類玩意兒的貓膩,今天不把話說明白,老子就不走了!」
中年婦女發出一聲尖叫,「打人了!快叫警察!」轉身就躲到了那幾個小青年的身後,其實葛明法離她還有好幾級台階就站住了。
排在門前的青年里跳出一人,指著葛明法的鼻子罵道︰「姓葛的,你敢沖擊政府?!有種你別跑……」
幾個青年護著先前喊話的中年婦女匆匆鑽進了辦公樓,顧昔瞟了眼邢雲山,那張線條剛毅的臉上已經陰雲密布。
「爺爺,這算是沖擊政府嗎?他們真的會叫警察來嗎?」女孩兒擔心的問,看得出來她對這些農民很懷了幾分同情。
邢雲山沉沉的哼了聲,問顧昔︰「這個女人是你們鎮上的干部?」
顧昔眨了眨眼楮,「我哪里會認識鎮上的大人物,沒見過……」
「嘁!」女孩兒不屑的撇了下嘴角,小聲嘀咕了一句︰「她算什麼大人物?少見多怪!」
邢雲山卻板了臉沒有說話,卻給顧昔這句話輕輕觸動,對這些老實巴交的農民來說,一個大隊書記、村委會主任都是了不得的權勢人物,何況鎮上的干部?
貪腐比例最高的是村鎮一級這種說法絕非空穴來風。
許卓然朝女孩兒笑著說︰「老鄉們的情緒過于激動,反應問題的方式也有些欠妥,不過也沒有沖擊政府機關這麼嚴重,應該不至于驚動警察……」
「再看一看……」邢雲山緩緩吐出幾個字,像是對身邊的人說,又像是告誡自己。
他們沒有等多久,僅僅幾分鐘後,五六輛面包車風馳電掣的駛了過來,在鎮政府門前急剎車,車還沒停穩就響起一片砰砰的開門聲,一個個年輕力壯的青年手持刀棒從車里跳了下來,足有二十多人,顧昔一瞧見當先領頭的那個忍不住輕輕的咦了一聲,雖然早就料想到韓振不可能下狠手,魏二牛這麼快就出來也委實讓他有些吃驚,手上拿的居然是昨晚那把開山刀,在醫院見過的那幾個,包括給他一腳踹得口吐白沫的那個都在其中。
「小伙子,你認識他們?」邢雲山敏銳的察覺到顧昔的異樣,眉頭緊皺著沉聲問。
顧昔咧了咧嘴角,「最前面領頭的那個叫魏二牛,是桑台鎮鎮長魏明理的親佷子,就是胳膊上帶花紋的那個……」
女孩兒听他說的有趣,忍不住噗哧笑出了聲,嬌俏的白了裝痴扮傻的顧昔一眼,倒是看出來這家伙年紀很輕,雖然渾身髒兮兮的,可也能看得出眉清目秀,似乎長得不錯……
邢雲山听了魏二牛的身份,哪里還想不通這幫人出現在這里的原因,一張臉陰沉的仿佛要滴下水來似的,對許卓然說︰「給……」
他才剛剛說出一個字,魏二牛那邊已經發出了指令,「凡是敢站在院里的都給我打!往死里打!」
二十幾個手持武器的青年立時撲了進去,葛明法這邊的群眾數量雖然佔據了絕對上風,可里面不少老弱婦孺,就算有些個青壯,也都是老實本分的農民,又手無寸鐵,哪里會是這些地痞流氓的對手?
鎮政府大院前頓時哭喊成一片,「荒唐!」邢雲山陡然發出一聲怒喝,顧昔本以為魏二牛把這些聚集的老百姓嚇跑也就算了,哪想到二話不說就打,看到這幫人手里的家伙朝那些女人孩子身上招呼,腦袋嗡的一聲,死死的咬著牙朝對面走去,步伐越走越快,到後來完全是百米沖刺的速度,直奔著魏二牛沖了去。
魏二牛獰笑著用刀背將一個十五六歲的半大孩子砍到,抬起頭就看見一條人影速度快得不可思議的朝自己沖來,顧昔那張冷酷的臉映入他的眼中,心里猛的打了個激靈,這小子怎麼會出現在這里?
「誤……」會字還沒來得及出口,魏二牛就覺得胸口仿佛給一輛疾馳的卡車迎面撞上,眼前一黑,整個人騰雲駕霧的朝後飛去。
魏二牛膘肥體壯,一百七八十斤的體重,給顧昔一腳踹得在空中飛出去四五米,破沙包般摔在了地上,塵土飛揚中一動不動。
有同伴看到魏二牛給偷襲得手,揮著棍子朝顧昔頭上砸了下來,卻被隨後趕到的小刀捏住了在臉上,登時口鼻開花、鮮血四濺。
「打!」眼珠子血紅的顧昔咬牙切齒的對小刀吐出個字來,聲音森冷無比,「往死里打!」
鎮政府院里門前亂成了一鍋粥,打,顧昔跟小刀則追打魏二牛帶來的打手。
到後來這幫打手也發現顧昔和小刀的戰斗力格外強悍,十幾個人分別將兩人圍住,揮舞著刀棒往兩人身上招呼。
顧昔得益于資料庫內的搏擊技巧,小刀更是特種大隊磨礪的精英,可畢竟不是刀槍不入的神仙,手里也沒有武器,雖然給他倆打倒了幾個,身上也挨了幾下,顧昔不僅手肘的傷口再次崩裂,背上也給人偷襲得手,給砍了一刀,好在那人也曉得輕重,刀鋒不甚銳利,饒是這樣也給顧昔的背上添了條足有一掌長的傷口,入肉不深,可血淋淋的皮肉翻翹著,叫人怵目驚心。
小刀見顧昔受傷,瘋了似的攻擊,卻給人趁機在身上招呼了幾下,夏天的衣物本就薄,這群人又被激起了凶性,下手極重,不一會兒兩人的身上就已經傷痕累累。
好在給他倆一鬧,讓聚集在鎮政府大院里的群眾有了逃月兌的機會,這些人跑出了院子在馬路邊停住腳步往里看,都擔心這兩個小伙子的安危,有人打電話報警,也有人招呼顧昔和小刀跑。
鎮政府的辦公樓始終靜悄悄的沒人出現,能看到窗後有人朝下面觀望。
顧昔和小刀沖過去的時候,許卓然等人就愣住了,隨後又給兩人的暴力跟慘烈震驚,還是邢雲山最先清醒過來,對圍在自己身邊的兩個警衛跺腳怒吼,「還看?你們是軍人!難道都忘了軍人的天職是什麼嗎?!」
兩人猶豫著卻沒有動,他們的任務就是保護邢雲山的安全,「警察該來了……」許卓然說,想要給兩人解圍。
邢雲山見他們不動,忽然朝鎮政府大院走去,「你們不去,我去!」
許卓然嚇了一跳,連忙攔住邢雲山,對那兩個警衛說︰「去一個……」
「我去!」兩人異口同聲的說,同時邁出一步,軍人的血性給這兩個青年人激得在胸腔里滾蕩,要不是謹記著自身的任務早就沖上去了,邢雲山揮了揮手,「小劉去!」
左邊那個年輕些的青年答應了一聲,撒腿朝大院里跑去,片刻間邢雲山已經控制了自己的情緒,至少表面上已經看不出特別的表情,熟悉邢雲山的許卓然卻能從那雙冰冷的眼楮里看到濃濃的殺氣,心里曉得這次怕是有人要遭殃了……
邢雲山的確即將卸任,可在那一天到來之前,他仍舊是東平省省委書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