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4鼓動人心
魏二牛是在送往大營的途中醒過來的,顧昔那一腳著實不輕,肋骨給踢斷了好幾根,桑台鎮的衛生院根本不敢收治。
醒來時覺得渾身的骨頭都斷了似的,車子稍一顛簸就疼得哭爹喊娘,想到顧昔又恨又怕,都忍不住懷疑這小子是不是專門跟自己過不去?
想起昨晚韓振的警告,魏二牛打了個激靈,叫人趕緊給自家大伯打電話,魏明理此刻人就在大營。
宿醉未消的魏明理听說顧昔出現在桑台鎮,一下子從床上彈了起來,「什麼?你們動手了?什麼?誰讓你帶人去鎮政府打人的?」
魏二牛覺得委屈,「楊瓊花給我打電話的,說是你讓的……」
楊瓊花是鎮政府辦公室的主任,也是魏明理的情婦,雖然文化程度不高,辦事卻老到潑辣,深得魏明理的信任。
魏明理怔了下,揉著不住抽跳的太陽穴努力回憶,迷迷糊糊中好像的確接到過楊瓊花的電話,說有下邊的村民到鎮政府胡鬧,自己怎麼說的來著?似乎是讓她叫人把鬧事的攆走……
「那個顧昔現在人在哪里?」魏明理昨晚跟韓振喝了大半宿的花酒,對顧昔並不陌生,至少曉得這小子跟雷銘德有關系,東泰的趙東瑞跟江州朝陽分局的曹小方,這樣大有來頭的人物都折在他的手里了,哪里是自己招惹得起的?
魏二牛哼哼唧唧的申吟著︰「我不知道,我給他一腳踹暈了,骨頭都斷了好幾根……」
魏明理沒心思听魏二牛訴苦,囑咐他老老實實的養傷治病便掛了電話,想了想,給韓振撥了過去,韓振給這個消息嚇了一跳,帶了些埋怨的語氣︰「魏老哥啊,這事辦的有些魯莽了,公然在大庭廣眾之下圍攻群眾,這是犯忌諱啊」
「貪杯誤事啊」魏明理長吁短嘆的自責,試探著問︰「韓局,你說這個顧昔咋突然跑到桑台去了呢?是不是有事啊?」
不怪他狐疑多想,這兩天給征了地的農戶和遠景都有些不穩的跡象,雖然東泰的人和錢茂林都信誓旦旦的說遠景拖不起,要不了多久就只能自認倒霉,可這時候鬧出點動靜來,保不齊就會生出什麼變化……
韓振對魏明理的擔憂一清二楚,沉吟著說︰「不過是個乳臭未干的毛孩子,能有什麼事?倒是昨晚剛跟二牛沖撞過,今天又出了這檔子事,面子上只怕過不去……」
魏明理那顆躁動不安的心稍稍平穩了些,聞言嘆了口氣,「這個二牛讓我給慣得不像樣子,也是該吃點苦頭了只是二牛帶人在政府門前打人,給不知情的人听說怕會以為是我指使的呢」
韓振無聲的笑了下,哪里會听不出魏明理打算把魏二牛丟出來做替罪羊的心思?「你又不是魏二牛的親爹,誰能挑出你的錯來?只要把姓顧的小子穩住,那些個三棍子打不出個屁來的農民又能翻起多大的浪花?」
魏明理結束了跟韓振的通話,立刻叫起司機,飯都沒來得及吃就往桑台鎮趕,雖然已經做好了丟車保帥的準備,可不知道為什麼,心里總有些不安的感覺,閉著眼楮思釀了許久,掏出電話撥通了從韓振那里得到的顧昔的手機號碼……
遠景承包的20000畝耕地雖然是分割開簽的承包合同,但地塊是連在一起的,大營氣候溫潤,土地肥沃,十分適宜農作物的生長,顧昔看著一望無際的綠油油的農田,對葛明法說︰「老葛,咱們既然同患難過,也就不是外人,不說虛的,遠景跟鎮政府是簽了土地承包合同的,按理這塊地就要交割給遠景使用,你們霸著不給就已經違反了合同……」
葛明法不服氣,「錢又沒給到咱們手里,哪能把地交給他們?」
顧昔笑了笑,語氣平靜,可說出來的話卻很尖銳,「那你們就該去找拿了錢的人嘛,俗話說冤有頭、債有主,你們得罪不起鎮政府就好意思為難遠景?」
葛明法給顧昔說的面紅耳赤,無言以對,葛存志瞧見叔叔受窘,幫著解釋說︰「顧哥,俺們也是給村里和鎮上的人給騙了,他們說遠景沒給錢,還說……」
「是不是說拖到收割的時候還能多一年的收入?」顧昔笑著問,眼楮里卻沒有一絲笑意,遠景跟地方政府簽訂的土地承包合同的時間是在初春,按照東平省青苗補償款的相關規定,剛剛播種的農作物,按其一季產值的三分之一補償工本費,自然沒有秋收得到的錢多,農民的心思是單純的,只不過是想多點收入,而魏明理之流則利用農戶的這種心理,陽奉陰違的拖延遠景的工期……
沒有地方政府配合,想要完成征地工作簡直是痴人說夢,更何況還有人在暗地里使壞。
「顧昔,咱也說句實話……」葛明法滿面風霜的臉上流露出迷茫沉重的表情,「咱們種了一輩子地,突然沒了地,咱們能干點啥?出去打工……存志去年在平湖建築工地干了六個月,到頭只拿到了一個月的工資,想到以後這地就沒了,心里發慌……」
顧昔皺緊眉頭,對垂頭喪氣的葛明法說︰「這就不對了老葛你知道遠景承包土地要干什麼嗎?」
「听說是種藥?」葛明法求證似的望向葛存志。
「對呀,種藥也需要人工,遠景的計劃我也清楚,他們可是要在當地招工的」顧昔正色說︰「你們壓根就不要出去打工,還跟以前種地一樣,除了承包款還有工資拿,這相當多了一份收入,哪個劃算還用我說嗎?」
葛明法和葛存志臉色都變了,「真、真的?你說的話都是真的?」葛明法磕磕巴巴的問,滿臉都是難以置信的震驚,「村里、村里……」
顧昔冷笑著問︰「村里怎麼說的?說遠景承包了土地以後就要把你們都趕走?」看兩人表情就知道自己說的沒錯,剛要再添一把火,電話卻響了,掏出來看卻是陌生的號碼。
「喂,請問是顧昔、顧先生嗎?」顧昔給桑台鎮這些村鎮干部氣得心頭冒火,听到對方打著腔調的做作聲音就有些厭煩,不客氣的問︰「我是顧昔,你哪位?」
魏明理听到顧昔不耐煩的聲音,心里卻安穩了幾分,韓振說的沒錯,不過是個毛頭小子,顯然是為了上午吃了虧生悶氣呢,「顧先生你好,我是桑台鎮的魏明理……」
「魏明理?」顧昔輕輕嘀咕了一句,見葛明法和葛存志叔佷都驚詫的望向自己,心頭一動,朝兩人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按下了免提鍵,隔著電話,魏明理哪里曉得這邊的情況,兀自說著醞釀許久的說辭︰「是啊,我是魏明理,桑台鎮的鎮長听說上午顧先生在鎮政府受到了些驚嚇,我正在從外地往回趕,您放心,對這些無法無天的地痞流氓,我一定嚴懲不貸您在哪里?晚上……」
顧昔臉上浮起一抹怪異的笑容,平靜的說︰「哪里都有好人壞人,魏鎮長也不要太自責了,再說我都已經離開桑台鎮了,對了,上午在鎮政府大院里听說那些農戶都是為了什麼遠景種植園的承包款沒有發放的事……」
魏明理心頭猛的一震,這可真是怕什麼偏來什麼,他不擔心顧昔跟他算魏二牛的帳,最擔心的就是給他听到點風言風語,在雷銘德耳朵邊吹吹風,跟遠景的糾紛能騙過下邊的老百姓,可壓根就經不起較真深查。
「沒有的事兒」魏明理斷然否認,大聲說︰「遠景的補償款和承包款都已經發放到農戶手里了您看到的是有些貪得無厭的刁民鬧事」
葛存志都氣得哆嗦了,張嘴就要反駁,給手疾眼快的葛明法一把捂住了嘴,狠狠的瞪了一眼。
顧昔看著面色鐵青憤怒的葛明法和葛存志,心想著魏明理這個電話來的真是恰當好處,倒省了自己許多口舌,又跟魏明理敷衍了幾句,掛斷電話面色凝重的對葛家叔佷說︰「你們也听到了魏明理的話,我現在糊涂了,這筆錢到底發沒發下來?」
「這錢俺要是拿了,天打五雷轟」葛存志眼珠子通紅,大聲叫嚷著,「不光俺家沒拿到,俺叔家也沒拿到俺知道的給征了地的都沒拿到」
顧昔對牙關緊要的葛明法說︰「老葛,剛才我說補償款遠景到底給沒給很好證明,現在你總該搞清楚誰在撒謊了吧?」
葛明法目不轉楮的注視著顧昔,鬧不清這人的來歷,年歲不大的樣子,可言行舉止卻沉穩老練,態度平易和氣卻有種讓人信服的氣度,感覺有些像當官的,年紀又委實太輕了些……
「顧、顧先生……」葛明法苦澀的舌忝了舌忝干涸的嘴唇,「咱能看出來您一定是位有來頭大人物,要不然姓魏的也不能上趕著給您打電話,您給咱指條路,行不?」
說到最後不自覺的流露出乞求的語氣,充滿了期盼的望著面無表情的顧昔,葛存志也安靜了下來,盯住了顧昔。
顧昔面色平靜的問︰「石燈村有多少戶的耕地給征用了?多少戶沒拿到補償款?」
葛明法對這些數據顯然爛熟于心,想也不想的回答說︰「全村8000畝耕地除了這些年承包出去的,還剩將近5000畝,這次征的3000畝地牽扯了八百多戶,兩千多口子,沒听說誰家拿到補償款了……」
顧昔的面色陡然變得冷峻,始終溫和的語氣一下子變得鏗鏘有力,仿佛金石交擊一般直撼人心︰「你們該得的錢憑什麼叫魏明理給扣下?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這句老話老葛你沒听過嗎?我就不信這天底下就沒有個說理的地方了?他魏明理在桑台鎮是土皇帝,整個東平他還能一手遮天?」
年少氣盛的葛存志給顧昔一番話鼓動得熱血沖頂,還帶著幾分青澀的年輕面龐漲得通紅,「對咱們去鬧鎮上不管,咱們就去市里,市里不管就去省里」
葛明法還有些遲疑,「老話說得好,民不與官斗……」
「魏明理算什麼官?貪官贓官」顧昔沉聲說,目光炯炯的注視著猶豫不決的葛明法,「你以為你們的忍辱負重能換來他良心發現?做夢只會縱容他越來越大膽妄為」
葛存志拉住葛明法的胳膊,催促說︰「叔,咱們把全村的人都叫上,一起去鎮里跟魏明理當面對質」
「娘逑的干」葛明法狠狠的吐了口唾沫,臨走前深深的看了顧昔一眼,認真的鞠了個躬,啞著嗓子說︰「顧先生,俺不曉得您是干啥的,不過俺能看出來您是好人,謝謝……」
顧昔沉默的望著叔佷倆匆匆離去的背影,臉上的激動和義憤消失無蹤,如夜色下平靜的深海,看不出絲毫的波動,跟前一刻的激動和氣憤判若兩人。
「是不是覺得我不應該利用這些樸實的農民?」顧昔側頭,正遇上小刀看向自己的復雜眼神。
小刀沉默了一會兒,才輕聲說︰「我不知道你到底想干什麼,可我知道你剛才說的對,老百姓的退讓換不來這些贓官的良心……我只是擔心他們會不會吃虧?」
顧昔淡淡的笑了笑,「但凡魏明理還有點腦子,就不會再發生上午的事情,相反的,他會用最和藹的態度、最耐心的方式和農戶交流……」
抿著嘴唇思索了片刻,覺得除了盡力拖延以外,魏明理確實已經無計可施。
「為什麼?」小刀見他如此篤定,忍不住問了一句。
顧昔眼楮里流露出一抹古怪的神情,「上午給打散的農戶有多少人?」
小刀眉頭皺了下,「大概二百多人?」
「你猜這次會去多少人?」顧昔又問。
小刀想著葛存志剛才的話,不確定的說︰「怕是要比上午還會多……」眉眼間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隱約中似乎捕捉到了些顧昔想要表達的意思。
顧昔臉上浮起濃濃的譏諷,「知道像魏明理這種官員最精通的技巧是什麼嗎?」略微頓了下,自問自答說︰「捂……別看只一個字,這里面的學問大著呢,老百姓常埋怨省里、中央的首長們不了解下邊的真實情況,有多少東西就是給一層一層的捂著、蓋著,上邊的人也只有一雙眼楮,看到的又有多少東西是真的?魏明理就不怕鬧出群體事件?那時候他就是想捂也捂不住了」
想了想,稍稍給小刀解釋了一下自己的計劃︰「這件事里牽扯的絕不止魏明理一個小小的鎮長,如果從上往下查,越深入遇到的阻力就會越大,何況也未必會有人願意出頭干這種得罪一大片人的事,事實上下邊的人心里也虛著呢,一旦動靜鬧大了,就會有人著急捂蓋子,到時候我們就來做收拾殘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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