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離開那兩個女人很遠,王仲明的心髒還在激烈地跳動,扭回頭,貨架的縫隙中,兩個年輕女孩兒還在打鬧嬉戲。
怎麼會這麼象?除了年紀不同,發型不同,臉形稍瘦外,幾乎就是嫣然的翻版,孿生姐妹?就算是孿生姐妹也沒有這麼象的,況且,嫣然並沒有姐妹,這一點王仲明再清楚不過了。
大千世界,無奇不有,只能說這就是天意吧。
本就不喜歡逛商場,經過了剛才的事後,王仲明就更沒有逛的興致了,找到生活日用品區,買了被褥毛巾,拖鞋茶杯之類的東西後,他就離開了物美大賣場,經過音像制品區時,他特意往那里看了一遍,人還是非常多,但已經沒有那兩個年輕女孩兒的蹤影了。
王仲明心里忽然有了一種悵然的感覺。
回到住處,他先打水洗了一把臉,然後鋪好床鋪倒在上邊。
新買的枕頭很松軟,軟得就象沒有任何感覺,布料所特有的氣味在鼻端瑩繞,令人心神放松,王仲明的兩眼望著頭頂新刷不久雪一樣白的屋頂,過往的生活在腦中電影一般一幕幕閃現。
他想起第一次和嫣然見面的一幕——那時,他還是一名剛剛出道的少年棋手,滿腦子里想的除了下棋還是下棋,每日里打譜訓練比賽,比賽訓練打譜,幾乎再沒有其他事情能夠引起他的注意,這樣的日子很枯燥,也很乏味,但他並不覺的,因為對他而言,沒有什麼比戰勝對手,奪取勝利更讓他滿足了。廢寢忘食的投入出了意外,一次邊看棋譜邊吃東西,不小心把一塊已經發霉的蛋糕吃進肚里,結果上吐下泄,鬧起了急性腸炎,不得不住院治療,靜心養病。
說是靜心養病,但對一個十幾歲出頭,嗜棋如病的少年棋手而言,那是何等的煎熬,半天沒有模過棋子,他的心象長了草似的,坐,坐不住,躺,躺不下,渾身上下總象是有什麼東西在爬,說不出來的難受。
住院一天,病好了一些,體力也恢復了一些,王仲明在病床上再把躺不住了,醫生說還要再留院觀察一天,于是他溜出病房,到外邊去喘口氣。
醫院是一幢樓房,中間三層,兩邊一層,遠處望去,就好象一個寫得不太規範的‘品’字,兩側附樓的樓頂和主樓連著,四周樹有一米多高的水泥欄桿,是醫院病人平時活動的地方。
王仲明亂走亂逛,無意中來到了左邊平台,卻見平台靠近欄桿的地方擺著一張方桌,桌上擺著一張藍色的塑料棋盤,一個扎著兩條小辨子的小姑娘對著一本《圍棋天地》正在照著上面的棋譜擺棋,小姑娘很投入,輕輕咬著嘴唇,一手支著腮,另一只手插在裝棋子的紙盒里下意識地撥弄著,‘嘩啦,嘩啦’,那熟悉的聲音立時把王仲明的注意力吸引過去,再也無法移開。
裝作不經意,他悄悄走到離那張方桌兩米多遠的地方,假借看樓外的風景,眼楮卻偷偷瞄著桌上擺的棋局——那是最新一期《圍棋天地》里的一道有獎征答死活題,題的難度很大,那個小姑娘試著擺了許多變化,卻總也找不到殺死黑棋的辦法。
CPW:28H:30A:C「一路打吃。」小姑娘又一次殺棋失敗,懊惱地收拾棋子,把棋形還原,看著那麼簡單的死活題對方卻總也做不對,他心里象是有只貓在抓撓,嗓子眼兒一時癢癢,便說了出來(這並不奇怪,面向普通圍棋愛好者的試題和職業棋手訓練用的試題難度根本不能同日而語,很多業余棋破腦袋也解不開的死活題在職業棋手那里可能只是拿眼掃一下兒的事情)。
「什麼!」小姑娘吃了一驚,下意識地抬頭望向王仲明,一對黑白分明的眼楮清澈如水,說不出的明亮,望得王仲明心中一慌,連忙把頭低了下去。
「呃,你說一路打吃?是打在這里嗎?」那個小姑娘有點遲疑的小聲問道。
抬頭望了一眼小姑娘手指的地方,王仲明點了點頭。
「這步我也想過,黑棋不接而在二路並,最少也是劫活,題目是白先黑死,這麼走不行。」小姑娘在棋盤上擺著棋子,邊擺邊搖頭否決道。
「黑棋並就一路點進去,黑棋二路擋就爬回,一路尖頂就點眼,黑棋二路打吃時白棋卡入,隨後有一路的提和上邊的雙叫吃,黑棋無法兩全。」說到了棋的變,王仲明沒那麼緊張了,侃侃而談,講說得清清楚楚。
「啊?原來白棋還可以在一路點呀?我怎麼就沒想到這一步!你可真厲害。」小姑娘先是驚訝,後是驚呼,臉上洋溢出興奮的光彩。
「這算不了什麼。」王仲明答道——的確,對職業棋手而言,這種程度的死活題真的算不了什麼。
「吹牛皮吧?我夸你一句你就牛上了?說不定是蒙的呢!」自已苦思冥想半天的死活題被別人輕松破解,本來小姑娘很是佩服對方的棋感,卻見王仲明一臉的平淡,似乎並沒有放在心上的意思,頓時不高興了。
「不是蒙的,也不是吹牛皮,我從不吹牛。」王仲明答道。
「那好,咱們倆下一盤,你能贏了我再說。」王仲明表現得越平淡,那個小姑娘越是覺得他是在擺酷,瞪大了眼楮,向他發起挑戰。
如果是在平時,王仲明肯定不會接受這樣的挑戰,因為沒有任何意義,但現在,他已經一天多沒模棋子了。
「好,就讓五個子好了。」他在桌子對面的椅子上坐下,語氣平淡地說道。
「五個子?」小姑娘的眼楮差點兒沒瞪得掉到地上,「開什麼玩笑!輔導班的老師也只能讓我三個子,你才多大,就想讓我五個子?」
「嗯,也對,讓五個子是少了些,那好,就讓六個吧。」王仲明想了一想,覺得對方說的有理,于是改變了先前的提議。
「你?」听到王仲明新的提議,小姑娘原本白皙的臉瞬間漲的通紅,她很懷疑這個和自已差不多年紀,而且還穿著病號服的少年是不是腦子有問題,怎麼連自已舉出輔導班老師是什麼意思都搞不明白。
想到有這種可能,小姑娘的情緒穩定了一些,「讓六個子,你要是輸了怎麼辦?」她問道。
「輸了?可能嗎?」王仲明一愣,他還真沒想過這個問題,之所以提出讓五個子,是從對方沒有解開那道死活題的情況而作出的判斷,至于後來改為六個,是因為現在當圍棋輔導老師的大多是業余五段或六段的水平,而且是比較弱的那種(強的業余棋比賽為業,很少有還在當打之年去當輔導老師),能被這樣的老師讓三個子,以自已的實力讓六個是很正常的事情,雖說事有意外,不敢說百分百的拿下,但百分之七八十的把握還是有的。
「為什麼不可能?」小姑娘非常認真地叫道,眼楮盯著王仲明,表現得非常強硬。
「,要是我輸了的話,隨便你好了。」王仲明一心只想下棋,不願在這種不可能發生的小事上糾結,想了想便答應了下來。
「好,那就這麼說定了,賴皮的話你就是小狗。」小姑娘自已為得意,調皮地做了個鬼臉,三兩下兒把棋盤上的棋子收好,兩個人便在醫院的曬台上你來我往地戰了起來。
結果毫無懸念,在王仲明犀利的招法面前,小姑娘根本就無法招架,想圍的空圍不住,想吃的棋吃不著,好不容易發現對方的一處孤子的弱點猛打猛攻,終于將之擒住,可欣喜過後再定楮一看,對方借收氣之利將外圍封鎖得有如鐵桶一般,自已另外一條三十多子的大龍瞪著一只獨眼卻已了無生機。
抬起頭來望著王仲明,小姑娘眼中充滿了不可思議,「你,你這個人太陰險,你說,你是不是沖段少年?」
自已陰險嗎?沒道理呀,不過是贏她一盤棋罷了,至于這樣損自已嗎?這種情況下,不是應該用‘狡滑’更合適呢?不過話說回來,陰險這個詞肯定不是好詞,為什麼從這個小姑娘口中說出卻沒有那種不舒服的感覺?
「我不是沖段少年。」王仲明很認真的答道。
「騙人,不是沖段少年的話,怎麼可能讓得了我六個子?!告訴你,我紀嫣然可是玉林實驗中學本年度女子組圍棋冠軍,你騙不了我的!」小姑娘大聲說道,語氣堅定而果斷,神情凜然而正義,加上明媚陽光的臉容,還有臉上那雙大而亮的眼楮,讓人很容易想起《美少女戰士》里的月野兔,手揮月亮魔杖高聲呼喝——我要代表月亮懲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