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三個怎麼回事兒!」背後傳來略帶慍怒的聲音,回頭一看,卻原來是趙恆到了——遠望樓到這里的距離不遠,接到孫浩的電話後趙恆馬上出發,很快便找到了三個人。
說實話,趙恆很有些生氣,作為一名有著二十多年職業生涯的老棋手,雖然早已淡出一線,卻也能夠理解重大比賽失利對棋手精神和心理上的打擊,但盡管這樣,他還是不能贊同這種借酒澆愁,用酒精麻醉自已神經的行為,尤其是在第二天還有對局的情況下。
「呃」,沒有想到趙恆會出現,孔方的酒被嚇醒了一半,說起來,他和趙恆之間還有師徒之誼,當年在國少隊的時候,趙恆擔任的是領隊一職,雖然那已經是七八年前的舊事,孔方也早從一個半大小子長成身高五尺的成年人,但正所謂余威猶存,看到趙恆滿臉怒容的樣子,未曾答話心里先就虛了幾分。
「趙老師,坐,坐。」棋壇前輩到了,譚浩強也不敢怠慢,連忙站起來搬過一把椅子請趙恆坐下。
趙恆坐下,眼楮盯著孔方,等著對方的回答。
怎麼說呢?孔方的頭低了下去,他不敢看趙恆的眼楮。
見孔方低頭不語,顯然是知道自已做的不對,趙恆的氣才消了一些,「怎麼,輸了棋,想不開了?」他盡管緩和自已的語氣,對方雖是自已的晚輩,但也是二十好幾的大小伙子,有自已的自尊心,因輸棋而借酒澆愁雖然很不理智,歸根到底也是有上進心的一種表現,這種年紀的年輕人正是血氣方剛,爭強好勝的時候,如果輸了棋以後還是該玩玩,該樂樂,什麼都不當一回事兒,反倒會更讓人擔心。
孔方點了點頭,他沒必要否認,否認對方也不會相信。
輕輕嘆了一口氣,趙恆搖了搖頭,「沒有長勝不敗的將軍,也沒有永不輸棋的棋手,你今年才二十二歲,這個年紀就能取得天元挑戰資格,在歷史上也是掰著手指頭就能數的過來,你應該感到很自豪才是。輸棋,誰沒有過?你要知道你的對手是誰,孫浩,不是這個家伙。」瞟了旁邊的記者一眼,趙恆不滿地說道——棋手的自制力大多很強,能成為一流棋士者更是如此,如果不是有孫浩牽頭兒,孔方肯定不會在第二天還有比賽的情況下跑到大排檔來喝酒。
看出趙恆眼神中的不滿,孫浩咧了咧嘴,一臉苦笑,沒敢辯解,心說,我這是招誰惹誰好,好心好意幫著孔方排解壓力,誰想搞到最後卻是兩頭兒落埋怨,唉,真是好人難做啊!
沒理孫浩扮苦臉,趙恆繼續說了下去,「,孫浩成名在你之前,你還在國少隊里的時候,人家就已經拿到過名人頭餃了,輸給這樣的對手,你有什麼可不服的?不錯,這盤棋你是有過很好的機會,輸了很可惜,可人家也有過可以一擊獲勝機會,如果人家抓住了那個機會,那還有你後邊的機會嗎?所以,你大可以把這盤棋當做撿回來的,贏了是運氣好,輸了也是應該的,最重要的是下好明天的比賽,把比分扳回來,這樣垂頭喪氣象什麼樣子?哪有一點年輕人的朝氣。」
趙恆是苦口婆心,不過對孔方產生的效果卻不是很大,類似這樣的大道理他听過不是一次兩次,心理問題如果那麼容易解決,他又何至于借酒澆愁。
「趙老師,您也不用勸我,這些道理我都明白。其實我心情低落並不僅僅是因為今天輸的這盤棋。您知道,這幾年我走的很順,很多人都說我是天才,是最有可能成為未來十年中國圍棋領軍人物的年輕棋手之一,我自已也曾經這樣以為,尤其是在這次天元賽中連續贏了陸一鳴,林海濤等幾位高手後,這種感覺更加強烈,原本以為,以我正在上升的勢頭,再加上這段時間孫浩的狀態比較低靡,拿下天元應該是非常輕松的事兒,可誰想真正站在五番棋決戰的舞台以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兒,如您所說,這盤棋孫浩的發揮不好,但我的發揮更差,完全不是自已應該的水平,這盤棋輸了,我沒什麼可抱怨的,說到底,其實我就是被打回原形而已。」孔方說道。
問題比自已想象的還嚴重呀!看來不下猛藥是不行了!
「孔方,你從六歲學棋到現在有十五六年了,會過的高手應該很多了,但真正的天才你知道嗎?」趙恆正色問道。
孔方一愣,抬起頭來,同桌的另外兩位年輕人也搞不清楚趙恆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藥,三個人都不解地望著趙恆。
「,現在所謂的天才,大多其實只是工業化流水線的產物,小孩子五六歲時,望子成龍的父母便把孩子送進棋校學習,接受系統的,大量的專業訓練,其中少數表現突出者通過定段賽成為職業棋手,更多的則沖段失敗,或轉行另謀生路,或成為業余棋手。不可否認,這樣的培訓系統的效率非常高,通過這樣的培訓,可以產生大量的,高水平的棋手,每年定段賽上沖段少年的實力甚至不輸于三線棋手,特別突出的甚至可以達到二線棋手的水平,這些特別突出者往往被稱為天才。」
「,但這些人真的是天才嗎?我不這樣認為,事實上,許多這樣所謂的天才在短暫的閃耀後便迅速失去光茫,泯然眾人矣,就拿曹雄來說吧,當年那也是號稱國少三劍之一,有著天才稱號的少年棋手,在那一屆的國少隊中,他是第一個拿到全國個人賽的冠軍,但現在怎麼樣?充其量二流偏上,連中堅棋手都算不上。是他不努力而退步了嗎?不是這樣。不要看他總是一付玩世不恭,吊兒朗當的樣子,我問過他哥,他現在每天花在棋上的時間都在八個小時以上,訓練量甚至比沖段少年還大。那麼是什麼原因呢?」
「,才能,我覺得這才是問題的根本,棋手有早慧型,有大器晚成型,早慧型棋手出頭比較早,往往在年紀很少的時候便達到很高的水平,被人們所注目,這樣的棋手通常被人們稱為天才,大器晚成型的棋手成名就比較慢,很可能三十歲以後才達到職業生涯的頂峰。那麼早慧型棋手就比大器晚成型棋手強嗎?一個二十歲就成名的棋手就比三十以後才成名的棋手水平就高嗎?未必!在我看來,一名棋手所能達到的高度其實是有一個極限的,打個比方,就象燒開水,一百攝氏度就是水做為液體的極限,用柴燒,用液化石油器燒,用電水壺燒,所用的時間各不相同,也許幾分鐘,也許十幾分鐘,也許幾十分鐘,如同棋手吸收下棋的技巧,有的快,有的慢,但最終的極限就是那一百攝氏度,再高就變成了水蒸汽,失去了意義。現在所謂的天才大多是因為燒水工具的先進,加熱的速度更快,在最短的時間內達到一百度的高溫,但再往後呢?」
「就象一句格言中說的那樣,‘咖啡是否夠甜,不在于怎樣攪拌,而在于有沒有放糖’,一名棋手能否達到最高的境界,快或慢不是問題,而是其本身所具有的素質——水的沸點是一百攝氏度,醋的沸點是一百一十七攝氏度,煤油的沸點則高于一百五十攝氏度,如果把液體的溫度視為棋的境界,那麼就算水再怎麼能夠以最短的時間達到一百攝氏度,也是沒辦法和煤油相比的。」
「,所以,雖然我相信有天才的存在,但我絕不認為現在人們口中所講說的天才有多麼了不起。孔方,听我說,你能意識到自已並不是天才很好,正視自已才能更好的向前進步。我不是在打擊你,包括你,包括孫浩,包括陸一鳴,林海濤,不要看他們現在是棋手等級分排行榜的三甲成員,我同樣也不認為他們是天才棋手。」
趙恆的表情非常嚴肅,顯然,剛才這番話不是他才有的感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