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發沖冠,憑欄處,瀟瀟雨歇。抬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雲和月。莫等閑,白了少年頭,空悲切!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壯志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
時明朝末年,闖王李自成一月在長安稱帝,以李繼遷為太祖,建國號「大順」。三月十九日攻破京都,崇禎帝自縊于煤山之中,李自成予以「禮葬」。入城後初時軍紀良好,甚得民心,但從二十七日起,大順軍開始拷掠明官,四處抄家,規定助餉額為「中堂十萬,部院京堂錦衣七萬或五萬三萬,道科吏部五萬三萬,翰林三萬二萬一萬,部屬而下則各以千計」,原明將領吳三桂不堪苛政,又因愛妾陳圓圓被劫,「沖冠一怒為紅顏」,決意投靠滿洲國,開放山海關。清軍長驅直入,攻戰不休。大明王朝勢成強弩之末,危垂欲倒。江湖動蕩不安,戰亂紛擾,百姓苦不堪言,惶惶不可終日。
江南湖畔,幽幽山林之中,青翠的樹木遮天蔽日,遠遠綿延而去,投撒下片片涼蔭。無論是夏天赤日炎炎,還是深冬數九嚴寒,身處其中,總能體會到冬暖夏涼,四季皆宜。橫伸的枝條各具其貌,一眼望不到盡頭,引人遐思無限。一經踏入,便再也舍不得離開,當真不愧為享譽盛名的「桃源勝地」。順著竹筍沿領的一條青苔小路,曲徑通幽,四周散發出林野中獨有的青草香氣,令過客心曠神怡,仿佛卸下了沉重的包袱,全身心融入到自然界的懷抱之中。
延至盡頭,只見一條青石板大道筆直鋪設,視野漸趨開闊,原來林盡處柳暗花明,竟自別有洞天。一座莊園靜靜隱藏其間,淺淺淡淡,與世無爭,又不失卻外觀的端莊大氣。整體布局為中軸對稱的大規模三路構築,各路皆有三重堂宇,建築精美。花圃錯落有致,客房裝修華麗,院壩翠瓦鋪就,院牆彩繪粉飾,古色古香,十分幽雅。中路建築分為大堂、二堂及正堂,各路堂宇之間均有石壩或內牆間隔。高大的磚築院牆,牆檐下砌築斗拱,顯得古樸厚重,放眼可見高懸一牌匾,黑質金漆,映襯得相得益彰。上書「無影山莊」,筆觸蒼勁有力,盡顯恢宏氣勢。在這朝不保夕的亂世之中,能有這一處雅潔田園,實稱得上天恩賜。
莊園內部亦是一派祥和之景,亭台樓閣,小橋流水,鳥語花香,令游人疑心是無意間闖入了人間仙境。不由將腳步放得極輕,恐怕驚擾了靜思中的仙子。
外堂有閣,名為吟雪軒。走到近處,只听得一個清脆如銀鈴般的女子聲音笑道︰「我瞧近來老爺神色總有些異常呢,召集著一幫子家僕,整日里嘀嘀咕咕,好似在謀劃著什麼大事。小姐你猜他卻是為何?」另一位女子輕聲答道︰「我又怎會知道?既是爹爹要做的事,自有他的道理,又豈是咱們這些年輕識淺的女孩子管得?小瓶,不要鬧。」聲音煞是溫婉動听,有如在心田注入一縷清泉。小瓶咯咯的笑道︰「要我說啊,他們定是在商討小姐的婚事,本來嘛,這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何況小姐又生了一副天仙般的容貌,這方圓百里,哪個比得……」那小姐半晌無語,小瓶愈發起勁,又道︰「依我的慧眼觀來,小姐你雖然嘴上不承認,可心里卻也還是想的!這里便只咱們兩個,你悄悄給我說來……」房中一陣窸窣響動,似乎是兩人在輕輕打鬧。忽听那小姐嬌嗔道︰「呀,墨水滴在畫上了,都賴你,看我不好好教訓你!」接著便傳來一陣嬉笑。直到小瓶笑道︰「好啦,好啦,我求饒啦!小姐放過我罷!或者待我將功贖罪,去給你探探虛實如何?」那小姐笑斥道︰「屬你貧嘴!」未等她實言可否,突听得門外一個恭敬的聲音說道︰「小姐,老爺請您過去一趟。」
古色古香的梨花木門「吱呀」一聲從內推開,眼前的少女身著一身粉衣,面上僅略施脂粉,瞧來淡雅月兌俗。她即是無影山莊大小姐沈世韻,平日素喜撫琴弄墨,性格柔順文靜。然而少女情思,常縈于懷,對小瓶所說也存著些許好奇。若不是自幼便隨父親隱居山林,以她絕色的美貌,縱在京城,也能算得數一數二的美人。此刻聞听其言,臉上已不自覺地浮起紅暈,她身邊的丫鬟小瓶身穿綠衫,便如春天般活潑,如今更是得意道︰「怎樣,我沒騙你吧?」沈世韻心中確有此意,偏要維持一份矜持,故做淡然,對那小廝道︰「好的,煩請回報老爺,我這就過去。」
不一會兒便到了大廳外,沈世韻一顆心怦怦直跳,自己也不知究竟在緊張什麼。小瓶笑道︰「對啦,不如我們悄悄過去,說不定還能偷看到些秘密。誰知不是丈人爺召見女婿,打算一睹為快?能配得起小姐的人想必不凡,可真教我好奇!」沈世韻依言從計,當下兩人放輕腳步,掩近外牆。就听得大廳內傳來踱步聲,盤旋不定,聲音頗為沉重,似乎對方正心緒煩躁。沈世韻凝神細听,逐漸分辨出腳步不止一人,再听得幾句,更是訝異,奇道︰「咦,怎的我大伯和三叔也來了?」小瓶笑道︰「定是此事要萬分謹慎,半點馬虎不得……」沈世韻皺了皺眉,做個「安靜」手勢止去她話頭,心下只覺沒那麼簡單。
正堂大廳內,三莊主說道︰「二哥這幾年隱居于此,不問江湖世事,沒听說那些傳聞,也不奇怪。而今連年戰亂不斷,江湖上亦有各般勢力紛紛崛起,想要趁亂大撈一筆。那祭影教正是最近大肆盛行,行事極其囂張!短短幾年,就有不少成名已久的派系給他們滅了滿門去。哼,這群賊寇狼子野心,連武林至寶殘影劍也被他們奪走,稱為‘鎮教之寶’,諸多正派人士無奈勢單力孤,終是敢怒不敢言,但背後都暗暗咬牙切齒,直斥其為‘魔教’。」
大莊主續道︰「殘影劍與斷魂淚齊名,傳言得此二者即可得天下。殘影劍既在魔教手中,大家也只好多把目光投注于斷魂淚,惹得紛爭不絕。唉,要說魔教委實貪心,幾日前竟公然寄信通告,若不交出寶物,便血洗山莊。一旦給他們統領武林,則天下亦將永無寧日啊!這也正是我所放心不下之事。」
三莊主沉思片刻,道︰「如今管不得那許多,二哥,我們本就不欲插手江湖之事,明哲保身才是正道啊!」
二莊主沈傲天嘆了口長氣,道︰「咳,二位兄弟只道我是舍不得寶物麼?我不欲謀求天下,要它另有何用?便給了魔教又如何?只是我實在沒見過這東西啊!也不知怎會有那無稽傳言,說它是在無影山莊?」
身旁一名弟子手按劍柄,怒道︰「魔教作惡多端,人人得而誅之!弟子可與幾位師叔擺好劍陣迎敵,也未必便怕了他!咱們雖長年避世隱居,卻也不是好欺侮的主兒。就讓那群賊子明白,想尋無影山莊的麻煩,是他們自尋死路!」
沈傲天搖頭嘆道︰「晨兒,你一向是師父最鐘愛的弟子,如今無影山莊遭此橫難,為師卻不希望你們枉自送了性命,你和眾師兄弟一起,這便速速離開罷!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將來或還能有復仇之望!」那弟子鄒晨道︰「師父,徒兒願為無影山莊粉身碎骨,在所不惜!」其余弟子也道︰「弟子願戰到最後一刻,萬死不辭!」沈傲天環視全場,見滿室弟子戰意昂揚,卻無一人稍露退縮之意。又是感動,又是扼腕,道︰「你們,你們……唉!也罷,難得你們有這份心!對了,韻兒到哪里去了?不是讓老楊去尋她過來麼?」沈世韻再也按耐不住,不顧小瓶的攔阻,徑自推門而入,大家閨秀風範均已拋諸腦後,只急急的道︰「爹,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們所說的祭影教,斷魂淚,韻兒一個字都听不懂!」她雖自幼在山莊中長大,生活閑適,從未經歷過任何風浪,此時單憑直覺,也知情況凶險之極。
沈傲天不答,走到大廳偏角,對著壁上一副畫默看半晌。這是一幅山水圖,乃是沈世韻幼時所作,那時初學不久,手法還甚是稚女敕。沈世韻順著他目光看去,也不由得勾起了滿腔童年回憶,鼻中酸楚,將求助的目光投向大莊主與三莊主,希望能有哪一人來向她解釋真相,卻只觸踫到那一抹令人絕望的無奈。心中猛地一沉,就如陷入了一個漩渦,不祥預感層層席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