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黔運起內力,道︰「刀劍無眼,你也是有眼無珠之徒麼?咱們剿滅魔教的目的所在,正是要減少江湖中無辜傷亡,如人人像你老兄一般想法,動輒流血,豈非大違此奪帥之本意?」通智雙手合十,贊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少俠此言大懷慈悲心腸。」南宮雪暗暗冷笑,拉著李亦杰道︰「師兄,我看他根本就不懂‘廉恥’二字怎麼寫。」李亦杰按了按佩劍,笑道︰「我會讓他懂得。」他經師父一夜指點,信心倍增。孟安英卻道︰「不,今日上場的盡是些庸才,不足為慮。亦杰,你先保存實力,明日再與那些真正高手對敵。」南宮雪略一思索,拍手道︰「這就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今夜師父還可再教師兄些功夫。」李亦杰卻鎖眉道︰「師父,弟子並不想爭那盟主之位……」孟安英輕拍他肩頭,寬慰道︰「為師也知你生性灑月兌,不願為虛名所累。但盟主的寶座,也不知將有多少人眼紅,那昆侖陸師佷現下是崆峒道兄的人,瞧神態也是勢在必得,你先掛個名,足使此位不致落于小人之手,貽害無窮。」南宮雪低聲循循善誘道︰「韻兒姑娘入住王府,與江湖草莽有雲泥之別。待你當了武林盟主,再上門提親,那總也配得起了。」李亦杰听到和沈世韻結合有望,竟情不自禁的大聲道︰「好!」孟安英笑道︰「亦杰果然還是最听雪兒的話,待為師大計一定,就安排你們完婚如何?」李亦杰心想自己堂堂男兒,旁人要鼓勵自己心懷大志,竟均是以兒女私情相誘,當真哭笑不得。
那邊廂陸黔也正瞟向華山派,目不轉楮的看著南宮雪,待見她與李亦杰柔聲交談,關系密切,不由暗生妒意。崆峒掌門微笑道︰「李亦杰這小子開心得很啊。」陸黔冷哼道︰「樂極生悲,驕兵必敗,就待小佷去收拾他一個落花流水。」崆峒掌門笑道︰「最好不過。陸師佷,你可定要拿下今日的勝者。」何征賢插口道︰「道兄盡盯著我黔兒干什麼?難道貴派便沒要關照的弟子?」崆峒掌門笑道︰「貧道沒何兄好福氣,門下也沒陸師佷這等上好苗子。」
何征賢受了恭維,微微露出笑意,道︰「黔兒此番如能當上武林盟主,也是為昆侖爭了光。」崆峒掌門笑道︰「咱們崆峒昆侖,均屬武林門派之一,到時還不是依附于盟主之下?陸師佷那時可仍會敬你為師叔?」陸黔沒心思搭理,轉頭去看台上,已有二人拳來腳往的動起了手,口中喊得震天價響,但在他眼中,無非是虛張聲勢。冷眼旁觀著場上人物給對手一一摔下了台,狼狽而去,勝者又轉眼而為落敗者,循環往復。料想短期內也不會有何高人現身,便尋了個由頭,獨自來到林中深處,尋楚夢琳繼續挖陷阱。一瞥見她背影,煩躁的心情大有轉好之勢,童心忽起,待要悄悄嚇她一嚇,緩慢前行,剛走出幾步,突然足底一空,身子直線下墜,已落到了另一處陷阱中,雖算不得深,卻也埋至頸項,嗆了幾口土,知道又中了楚夢琳的計,氣得胸膛也要炸了開來,苦于四周無物可供支撐,只得開口求饒道︰「快拉我出去。」
楚夢琳笑道︰「這話說得當真有趣,我挖了陷阱候著敵人,哪有反去相救獵物之理?再說咱們如此對答,你就得仰視著我,豈不甚好?喂,你不參加比武,卻是干什麼來了?莫不是第一場就已落敗?」陸黔心想你要仰視,那就仰視個夠,頭向後躺倒,看著天空道︰「我才不趕早上去挨車輪。還不是不忍你挖陷阱辛苦,自願來搭一把手麼?真叫做好心當成驢肝肺!」楚夢琳笑道︰「你在同誰說話?是鳥兒麼?」陸黔盯著她雙眼,一字字的道︰「不是飛禽,是走獸。」楚夢琳想通後,隨地抓起一把泥土丟到他臉上,但想他站在陷阱中輕松自在,自己挖了一夜,正逢有人換手,可不必跟省力過不去,這才拉著他手,將他拖了出來,又撿起工具塞到他懷中,指著一旁的大坑,努嘴示意。陸黔看時,實已挖好了大半,喜道︰「你還真是盡心盡力,辛苦你啦!」
楚夢琳冷笑道︰「你倒將自身瞧得挺重啊,我是為奪回本教秘笈,又非為你,要你亂夸什麼?我問你,可試探過你師伯沒有?」陸黔听她提到師伯,頓生一陣遭逢戲弄之感,沒好氣的道︰「你的推理很完美,可惜站不住腳。是你要暗夜殞放過李亦杰?現下秘笈八成是給他師父孟安英吞了,你沒見這老家伙那副丑態,前一刻尚要當眾擊斃孽徒,後一刻听到有利可圖,就將那小子當祖宗一般供著,翻臉遠比翻書還快。」楚夢琳撥弄著地上青草,笑道︰「要真如此,他很可能是你失散多年的親戚啊,你不也是病貓硬充老虎,披著狼皮的羊?」陸黔無言相辯,從旁拾起一塊木頭丟過,道︰「將它一端削尖。」楚夢琳噘起嘴,想了想又道︰「好啊,那我就將它想象作你的腦袋。」陸黔道︰「隨便你。」二人通力合作,彼此倒也默契,時不時的又拌幾句口,氣氛甚是歡愉,陸黔直感如痴如醉。將要完工之際,又想起一事,問道︰「我要怎樣才能將我師伯引來?」楚夢琳剛要作答,卻有人在身後喚道︰「陸師兄,你怎會在這里?這大坑又派什麼用場?」
來人是昆侖派一名小徒。陸黔當真不解,何以每有與楚夢琳獨處之機,均會有人來大煞風景。前日俞雙林正經尋他也就罷了,如今一名師弟來荒僻處解手,也能恰好撞見,不知當說他是太會找地方,還是相反。又擔心此人出去亂說,便欲當場滅口,楚夢琳卻向那小徒招了招手,嬌滴滴的道︰「這位相公,勞駕過來幾步。你既都看到了,我們也跟你說實話。但我問的,你要依實作答,你相信這世間有鬼神麼?」她話聲輕柔,那小徒又甚少接觸女子,咧開嘴笑道︰「這個……有無鬼神,沒憑沒據的不好亂說,但天仙下凡,我卻已親眼見了。」楚夢琳壞笑著橫了陸黔一眼,大有意為「昆侖派皆是油嘴滑舌之輩」,陸黔氣得嘴角抽搐,暗罵這師弟太過,害得連自己一並丟臉。楚夢琳又道︰「我听說貴派有兩位好了不起的大英雄,名號喚作‘昆侖雙俠’的,給惡人害死了,這論劍林中可不大干淨,我之前就曾親眼見到他們的亡靈,向我喊冤,要我幫他們挖個墳墓。」順便就地取材,舉起手中尖樁道︰「為鬼辦事,要多長個心眼,以備不時之需。」那小徒駭得全身發抖,仿佛這二鬼已站在自己身後一般,手也不敢解了,轉身狂奔,一不當心被橫出的樹根絆了一跤,爬起大叫「鬼呀!」又再奔逃。楚夢琳指著他背影,笑得花枝亂顫。
陸黔單肘支膝,不解道︰「楚姑娘,我說你好端端的,這麼嚇唬一個老實人,葫蘆里到底賣的是什麼藥啊?」楚夢琳掩口笑道︰「我又不是跑江湖的郎中,沒有藥賣給你。再說我刻的就真有那麼差?好好的一根尖樁,你也看成葫蘆?那我就不管了,你自己處理好啦。」陸黔啼笑皆非道︰「別鬧了,說正經的。」楚夢琳道︰「你沒轍,我正經幫你想轍啊。說白了就是八個字︰‘冤魂復仇,借尸還魂’,你听懂了麼?」陸黔一頭霧水道︰「听不懂,你可以說得再白些。」楚夢琳嘆道︰「我的意思是,你被昆侖二鬼上了身,要找崆峒老道索命。」陸黔無奈道︰「我被他們上了身?我看你是被笨死鬼上了身,難道要我在師伯面前假扮僵尸,平伸雙臂,目光呆滯,嘴里再念叨幾句‘還——我——命——來’?到時旁人全道我突然發了瘋,這盟主之位還撈得到麼?」楚夢琳跳起身,在他後腦上踢了一腳,叫道︰「你敢罵我?其他人不怕,你師伯殺人心虛,難道就不急著趕來看看?」陸黔壞笑道︰「我師伯只會說‘師佷的腦袋被笨驢踢了?滿嘴胡言亂語,還不住口?’我懼于他的‘瘋獅吼’神功,就只有抱頭鼠竄了。」說完當真抱著頭,健步如飛的去了。楚夢琳听他指桑罵槐,說自己是笨驢,想要大聲喝罵,但想他將‘獅子’改為‘瘋獅’,那可不能自承其名,氣得狠狠頓足。
那小徒逃走後,確如楚夢琳所料,立即趕去通報。何征賢當初為保住昆侖名聲,匆忙將兩名受傷弟子逐出師門,至今思來也常自後悔,心想徒兒最依賴師父時,自己卻如此狠心相待,累得二人在外枉死,連半點名分也未撈到。崆峒掌門听他說起「一位美貌姑娘」,立知這妖女既然參與,此事定存古怪,暗道︰「她從前也說過什麼托夢見鬼,此時自又是故技重施。陸師佷干麼放她出來?是了,這小鬼陽奉陰違,與這妖女合謀害我。哼,羽翼未豐的雛兒,想暗地里耍什麼小手段,師伯就來陪你玩玩。」假意嘆息幾句,勸道︰「何兄不必自責,壯士斷腕,亦為後人敬矣。且二位師佷蒙何兄養育之德,不致有弒師之惡行。須知鬼亦有道,如此大違天理倫常,還不給判個‘永世不得超生’麼?倘如實難釋懷,貧道今夜就隨你去他們墳上祭拜,何如?」何征賢心中憂愁,只道︰「多謝道兄,但黔兒比武辛苦,平素與二位師兄更無深交,不必勞他作陪了。」崆峒掌門頷首微笑,心道︰「我不叫他,他也定會自行現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