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亦杰此言本是欲攤牌絕交斷義,未料到江冽塵竟故做不明,悄沒聲息的反將一軍,此時他無論如何作答都是錯,直退到孟安英身旁,求助般叫道︰「師父!」孟安英面上如罩了一層嚴霜,拂袖揮開,忽又斂衽下拜道︰「華山弟子听令,現都隨我參見祭影教新任堂主。此人以後不再是你們的師兄,他日再相見時,便是敵人!」李亦杰忙叫︰「師父,師父您這是做什麼?您快起來啊,弟子……」想到孟安英前一刻尚待自己有如慈父,現忽又鐵了心將他逐出師門,這實是生平最害怕之事,慌得手忙腳亂的去扶,又哪里扶得起。此刻勸也不是,撒手不理也不是,急怨交加,只得也跪地叩首,額頭在碎石上磕出了血,滴滴答答的不住淌落,仍兀自不肯休。孟安英這才起身避到一旁,冷冷的道︰「孟某可不敢受您大禮,還是省省罷。」華山弟子中有與李亦杰關系較好者,想上前給他拭血,但見孟安英面色嚴酷,腳剛跨出一步,又慢慢收回。
江冽塵悠然道︰「孟掌門,你如此不給我兄弟面子,那便是不給我面子,我可沒必要看你的臉色。」孟安英板著臉道︰「是閣下自己想看,我也沒迫你摻和敝派私事。」江冽塵道:「哦,那我倒是好奇,且觀孟掌門是怎地貌比潘安,骨骼精奇,真有那般好看麼?」群豪中有粗俗者,听了他這話立時竊笑私語不絕。楚夢琳笑道︰「眾位有所不知,我們這位江少主有個特殊癖好,他就是喜歡男人,特別是像孟掌門這樣,別有陽剛之美……」孟安英怒道︰「你一個年輕姑娘家,紅口白牙的亂講,這等污言穢語也說得出來,不怕髒了嘴巴?」楚夢琳吐吐舌頭,笑道︰「我是魔教妖女,你還指望我說得出什麼好話?」江冽塵抬手止言,又道︰「孟掌門,我知道你借著傳授劍法之機,偷學了我教秘笈,你也不用變著活計暗示我。你徒兒很有幾根硬骨頭,外人要相借一閱,他是寧死不從,但因你是他師父,哄得他夾著尾巴給你雙手獻上。你為了騙得實誠,也確是揀了些高招教他,待將這走卒擺布已畢,遂擔心覆水難收,秘笈不得在身邊放著安穩,他年紀比你輕,資質又遠較你為佳,常此艱修,造詣超過了你,將來必是一塊絆腳石。所謂眾口鑠金,你是想讓他給口水淹死,如今我幫了你這大忙,你怎麼感謝我?」楚夢琳插話道︰「李大哥,他意在破壞你們師徒之情,你可別信。你師父要是貪圖秘笈,大可自己抄錄一份,干麼非留著原本不可?」
江冽塵道︰「不聞遠古流傳典籍,版本各異者眾,皆因翻抄時難以俱襲原貌之故。修習武功容不得半分差池,輕則威力全無,重則自取滅亡。若耗時費心,徒為冒險之賭,孟掌門豈會同你一般有……沒腦子麼?」楚夢琳听他話說了半途,忽然頓住,且言語餃接生硬,轉念一想,突然滿臉通紅,怒罵道︰「好不要臉,你……你……原來想說什麼?」江冽塵自知失言,只裝做沒听見,復向孟安英道︰「你以為依著圖譜苦學幾天,便能精通我教神功?那不妨來試一試,我就站在原地不閃不避,你發招攻過來,也好瞧瞧你的進展如何。」楚夢琳道︰「小心了,他只說不閃不避,可沒說不還手,這正是想鑽空子呢!」孟安英本就怒塞胸臆,听罷楚夢琳提醒不由更惱,心道︰「不動也不還手,那和稻草人有何分別?簡直是當眾辱我,要一個小輩如此相讓,打贏了也抬不起頭來。」李亦杰雙目血紅,以拳擂地,叫道︰「住口,住口!我從小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全蒙恩師撫養長大,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我不許你們這樣詆毀我師父!」江冽塵道︰「你怕听,因為你連真相都不敢面對。我可以裝聾作啞,難道事實就掩飾得過?凡為師者,蓋授業,傳道,解惑矣。我教你看清這世間陰暗,算不算你半個師父?」李亦杰喉嚨干澀不語,楚夢琳壞笑道︰「你就愛咬問是不是?哼,我也會拋書袋啊,有道曰‘三人行,必有我師焉。擇其善者而從之,其不善者而改之’,你要當李大哥師父,那也當屬其中的‘不善者’。」楚夢琳不斷胡攪蠻纏,只因說得有趣,群豪間倒也無人喝止。江冽塵心下無奈,仍是裝做沒听見。
李亦杰正色道︰「師父要我的性命,隨時取去就是,若要秘笈,我更不會私自留下一紙半張。你這是以小人之心,度他君子之月復。」江冽塵道︰「李兄,你這樣就是死,也只能算個糊涂鬼,咱們認得時日也不短了,你該清楚涉及原則人格,我不會胡 編造,冤枉他人。」李亦杰聲音嘶啞的道︰「我不認得你……不,我只認得你是殺害韻兒全家的仇人,殺人償命,我要殺盡你魔教奸賊!」孟安英听他說得慘烈,眾人目光中又隱有同情之色,索性給雙方一個台階下,說道︰「亦杰,你起來罷。」
江冽塵冷笑道︰「江湖中每日流血仇殺,死傷者難以計數,都由你來管?有些人謙恭有禮,與人為善,仍有死于非命,同亦或屠戮無數,尚可坐享其成,世間本沒公道可言,你只生活在自己虛構的正義中,想替天行道,憑你也配?照你說,刑場執法的劊子手,也都該死?」
李亦杰給他說給暈頭轉向,啞口無言。這論調全然破壞了他心中信仰,待要辯駁,卻又不知從何說起,訥訥道︰「那不一樣,他們是職責所在……要犯依律當斬,本就是些該死之人。」江冽塵道︰「我也並非突感無聊,到無影山莊殺人解悶哪。同為奉教主之命,卻怎生說?誠然,彼非君也,但皇帝又如何?他打下江山之時,鐵蹄踏遍四方,百姓受難,哀鴻遍野。登基後誅殺有功之臣,肆意懲治下官,單一人之罪,間或是滿門抄斬,誅連九族。冤假錯案得平凡者能有幾何?這也不過是勝者為王,敗者為寇的常理。我告訴你,若以順應天道,誰都沒資格論決他人生死,唯有你想不想殺,沒有該不該死。為報復殺人,已是入了魔障,佛門中講究的正是‘冤冤相報何時了’。另外……」他講論天下政局,正說得意氣風發,忽然語氣一轉,道︰「對于沈世韻,我勸你最好別抱有太大幻想。」
陸黔此際雖已失勢,依舊全神留心著他二人相辯,以待翻盤之機。听到沈世韻的名字,腦中立時閃過在沉香院中曾所耳聞的「韻妃娘娘」,二指探進衣袋,捏住一張薄紙邊角,確認那如花夫人拼死保住的賣身契仍好端端在袋中,抒一口氣,提高聲音道︰「李亦杰,韻姑娘的一樣東西在我這里,你想不想要?」李亦杰自己覺得沈世韻是天下第一美女,將她敬若神明,只道旁人也均必心生愛慕,又見陸黔笑嘻嘻的極不正經,以為他所說是輕薄之言,怒道︰「胡說八道,你怎會有她的東西?」陸黔笑道︰「這東西份量說重不重,說輕卻也不輕,不過是能讓她從雲端墜入地獄的罪證罷了。」想再說幾句話擾亂其心神,平地里一聲鼓起,一群清兵手執長槍,列為一字長隊蜿蜒奔行,並獨有一排小分隊擊鼓吶喊,以壯聲威。領頭幾人衣著顯貴,赫然是宮中高人一等的御前侍衛,輕易鮮有出動,騎著披甲戰馬,片刻已至近前,一人揚手高舉,叫道︰「都給我听好了,嚴守各處退路,休教走月兌一名反賊!」眾清兵齊聲響應,頃刻間呈扇狀散開。俞雙林勃然大怒道︰「這是我們中原的土地,那就是漢人的地盤,豈能容得你們這群韃子在此作威作福?」又一人篤悠悠的馳到,滾鞍下馬,賠笑道︰「老前輩,我可也是漢人啊。」俞雙林怒道︰「你還有臉說得出口!跟著外邦人做走狗,祖宗的台面也要給你坍盡了!」陸黔正想上前跟著仗義直言幾句,借此挽回些名望,但一瞧那人竟是胡為,莫要給他認了出來,委實糟糕至極。忙遮遮掩掩的混進人群中,想趁亂藏起。
本來他倘如不躲,在那將軍眼中,這一群人服飾相差無幾,並不會多加注意,但這一來卻斷定他心虛偷溜,喝道︰「往哪里逃?「胡為忙道︰「大人,貴體金重,權讓卑職效勞。」這位將軍負責教導皇上練武,身份著實不低,胡為想在他面前展現身手,最好能歸了他從事,也好過在沈世韻身旁提心吊膽。腳下發力猛追,喝道︰「站住了!」陸黔急中添亂,偏又絆了一個踉蹌,胡為已探手抓住他肩頭,陸黔回身左臂掩面,右臂擋架,卻被胡為擒住一扭,反向壓下,陸黔頓感一陣劇痛,擔心月兌了臼,忙揮左臂上格,胡為正要如法炮制,待看清他臉,立時放月兌,哈哈大笑,道︰「這不是陸兄弟麼?真是大水沖了龍王廟,自家人不識自家人,怎麼,得了財寶,穿衣也講究起來啦!我先都沒瞧出來,怎麼你看到我,也不招呼一聲?咱們在道上混的,可沒你這麼不仗義的啊,自己悶聲大發財,忘了許給兄弟的好處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