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黔中途幾次亂打手勢制止,胡為還當他是表達親熱,也重重拍著他雙肩,陸黔急得要跳腳,恨不得拿拳頭去塞他嘴巴,孟安英冷笑道︰「陸掌門交友也真廣闊,還認得清兵頭子。你們爭討分贓不均,最好另換個無人之地,別擾了大伙兒耳根子清淨。」陸黔道︰「孟師兄,我與這位……這位大哥從沒見過,也不知道有什麼財寶。」胡為當即面色一沉,怒道︰「臭小子,你想賴賬?敬酒不吃吃罰酒,給你臉面不要!真鬧得我喊出當日在場弟兄,撕破了臉面,也沒個好收場。」陸黔道︰「你去問我師伯和如花夫人啊,我也是個冤大頭,白唱了一腔紅臉,到頭來連財寶的影兒都沒見著。」胡為雙手抱臂冷笑道︰「你不是沒見過我麼?又跟我說什麼師伯什麼如花夫人,我哪知道你們有什麼事?」先前那將軍等得不耐,叫道︰「胡為,你嘰里呱啦說些什麼?他到底是不是咱們找的要犯?」胡為瞪了陸黔一眼,道︰「咱們的賬先改日再算。」接著朝天一拱手,道︰「我等遵皇上旨意,前來捉拿祭影魔教亂黨,不相關者一律不得干涉,否則判你們一個‘聚眾鬧事,圖謀造反’之罪收監!」
群雄中一如炸開了鍋,議論紛紛道︰「這些清兵有順風耳不成?江少主剛剛說了些犯上作亂之言,片刻工夫就都知道了?我還覺他說得挺對哩!」「你懂什麼?哪來的順風耳?那是傳說中的寶物‘萬里獨行靴’」「早听聞魔教與滿清朝廷狼狽為奸,果然不假。」楚夢琳這些日子一直做著早日解決斷魂淚謎題,即可與多鐸成親的美夢,一時給這突然驚變擊得懵了,又听旁人多嘴質疑,突然氣不打一處來,尖聲叫道︰「你們都是睜眼瞎不成?他……他明說了是來抓我們的……」俞雙林冷笑道︰「那是你們的疑兵之計!武林中誰沒听說過魔教相助清軍攻破潼關,打得闖王落荒而逃,這樣的好狗到哪里找去?」江冽塵不怒反笑道︰「俞長老,你覺悟不淺,還懂得‘疑兵之計’一說,戰場上怎未見你運籌帷幄,決勝千里之外?要找良犬不難,我看丐幫中就有不少。這‘打狗棒法’麼,既是看家本領,也是你們的家法了。」
打狗棒法名滿江湖,全場諸人听他如此解釋,暗暗發笑。江冽塵既忖定能全身安退,也就不慌不忙,眼瞥著通智道︰「喂,那邊的,通禪大師的師弟,你將斷魂淚圖紙交出來,帶了你的人趕緊逃罷。」通智大師明知他有意戲耍自己,不願有失得道高僧身價,雙手合十,宣一聲佛號,心平氣和的道︰「老衲法名通智。」江冽塵冷哼道︰「誰來理你什麼通智還是通驢,讓你依附于通禪大師名下,已經抬舉了你,少再不識好歹。圖紙為技高者得,你們那個哭哭啼啼的小女圭女圭盟主正為情所困,即便不然,他也打不過我,你是指望錯了人。」通智便修養再好,也給他激得忍無可忍,憤然道︰「縱使是你武功天下第一,想要老衲為你強權所屈,卻也是絕無可能。」江冽塵淡笑道︰「我是天下第一?嗯,說得好啊,你又算得第幾?」通智道︰「武功深淺高低,瞬息間皆生萬變。出家人不打誑語,不敢妄自排定。」江冽塵道︰「那就好辦了,同你道理講不通,唯有動武。通驢大師,得罪了。」身形迅如雷電光影,一步欺近通智身前,右手五指成鉤,徑抓他羶中要穴。通智袍袖起處,兜住他手臂,怒道︰「通智!」江冽塵冷嘲道︰「佛門中人四大皆空,俗世虛名同為一執,你于此尚參不透,看不破,深陷其中,還談什麼佛法?」右臂翻轉與其纏繞,左手從縫隙間穿出,按住通智小月復,內力吐出,通智身有修習多年的易筋經護體,這是少林寺中素不外傳的內功,總算未為震傷肺腑,但袈裟卻已被他陰寒指力劃出一道口子,急起雙袖迎上,二掌相交,內力激撞,均是心下贊嘆一聲。
楚夢琳盼著通智得勝,在旁叫道︰「老和尚,別听他胡說!你只需打贏了,保住圖紙,那還是人人敬仰的通智神僧。否則大師身經百戰,未嘗一敗,你輸了可就不配再做‘他’,與隨處一名掃地僧無異。」江冽塵雙臂交錯進擊,鎮定自若的道︰「開什麼玩笑,哪有人一生下來先自帶了名號?各人僅作為獨一命體存之于世,名望但憑正當言行所獲,即敬亦是重你人品武功。」楚夢琳道︰「名望名望,總以‘名’字當先,一旦說起通智大師,人們就知道那是指代你。若是失了名號,那你是誰?誰又是你?現下作戰的是個靈體還是無意識的軀殼?是阿貓阿狗還是張三李四,又有什麼分別?」通智暗叫慚愧︰「枉我讀了一輩子的經書,臨到老來,對這小姑娘古里古怪的問題竟連一句也解答不出。」心既亂了,出手立顯遲緩。俞雙林見通智面有迷惑之色,忙提醒道︰「通智大師,這兩個魔教妖人一搭一唱,旨在引你分心!」
楚夢琳頓足大罵道︰「呸,去死,自作聰明的才是笨蛋,不許你將我跟這小子牽扯在一起,我討厭他還來不及,巴不得他栽大跟頭……通智大師,小心了,他要點你腰椎‘腎俞穴’,你快側退半步,斜掌推他左肩,他必當回招自保,內力自‘涌泉穴’而上,貫于雙臂間,彼時下盤空虛,你可先由膝橫掃,再揮拳打他面門……」江冽塵與人交手時,慣常所用招式,她在旁看得久了,早已爛熟于心,曾潛心思索破解之法,此刻竟不住口的出言指點起通智來,似這般任性使氣,幫著敵人對付同伴,或當數楚夢琳為第一人。通智應戰謹慎,初時不敢輕信,仍取防守探敵之勢。沒過幾招,果覺其所言分毫不差。江冽塵雖不會因此落于下風,但每一式均給她搶先叫破,難免縛手縛腳。陸黔與孟安英看得專注,在腦內與秘笈所繪圖形參照,而看得斷斷續續,真有說不出的難受,當下竟異口同聲,一個勸道︰「楚姑娘,你別鬧了。」一個怒道︰「小妖女,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說罷對視一眼,齊齊干咳一聲,紛將視線挪開。
江冽塵久戰不勝,不由也生出幾分煩躁,瞧著清兵在側虎視眈眈,楚夢琳又是一副氣定神閑的模樣,倒似全然模不清眼下處境,只以令他棋差一著為獨一所求。心頭掠過層陰雲,足跟貼著地面向後滑出幾步,挑眉道︰「夢琳,你未來夫君眼前或許仗義,焉知不會卸磨殺驢,你犯不著心胸狹窄至此。純為爭功,就做得這般陰損。」楚夢琳如何听不出他話里帶刺,怒道︰「你說的還是人話不是?一直是你在擠兌人家,他可沒哪里對不住你!你會懷疑他,就不會懷疑沈世韻麼?她既能找人滅了沉香院,這種人什麼事做不出來?堂堂的韻妃娘娘,調派幾個蝦兵蟹將,來收拾滅她滿門的仇家,還不是易如反掌,不費吹灰之力……」正說得義憤填膺,手腕忽然被人緊緊扣住,向外扭轉了過去。方要叫痛,卻見李亦杰站在身前,目中如要噴出火來,一字字的道︰「你剛剛說什麼?再說一遍!」
南宮雪自紛亂起時就被擋在人群外,此時奮力擠出,剛來得及目睹李亦杰滿臉焦急,向楚夢琳厲聲逼問。想到自己身受重傷,性命垂危之際,也未見過他這等關切神情,而此時不過是有了沈世韻一點零碎消息,竟令其如此當眾失態。雙腳木立在原地,如有千斤重擔,再也邁不開步。楚夢琳瞥見南宮雪眉眼含愁,只深為她不值,也抬眼直視著李亦杰,振振有詞道︰「我說就說啊!其實早該讓你知道,你一直愛錯了人!沈世韻有哪里好?不過是空有一副上天賜予的漂亮臉蛋,經過沉香院一番教,會彈唱幾首傷春悲秋的小曲兒,這就不知弄了什麼手段,憑色相惑帝,進宮當了皇妃。她要是也會有真感情,跟你待了那麼久,可曾吐露過半分愛意?然而第一次見到皇上,听到有利可圖,歡喜得連矜持也不再扮,當場隨了他去……」李亦杰腦中「嗡」的一響,仿佛天地都在眼前旋轉,顫聲問道︰「那是幾時之事?」楚夢琳道︰「就是咱們分別當夜。李大哥,你該醒醒了,她不過就是個貪圖榮華富貴,朝三暮四、水性揚花的女人,根本就不值得你對她的付出!你應該好好珍惜雪兒姐姐,她才是真正愛你的人……」「啪」的一聲,楚夢琳白皙的面頰上留下五個清晰的手指印。
李亦杰這幾日間連遭大變,師父無情,兄弟無義,雖知與沈世韻結合希望渺茫,心中總存有念想,如今一切徹底破滅,滿腔柔情蜜意霎時化為一場夢幻泡影,但覺世上一切都是荒唐,追求任何東西都是可笑,不論名譽地位,榮華富貴,紅粉枯骨,到頭來盡是過眼煙雲。想要縱聲大笑,卻又想放聲大哭,喉頭如梗了個硬塊,吐不出又咽不下,恍然間神志不清。但听到楚夢琳指責沈世韻是「貪慕榮華,水性揚花」,仍是下意識的抬。一掌後還覺余憤難平,揚腕又想再打,江冽塵抬手一格,道︰「李兄,你不覺得有些話挺有道理麼?她將自己罵得也夠了,你不用再打。」楚夢琳奇道︰「你是什麼意思?」江冽塵道︰「如你所言,正當原封奉還。曾有何規矩言道,日久必定生情?你與殞堂主也是從小一起長大,後為騙取斷魂淚,對豫親王,弄假成真。沈世韻想我給她全家陪葬,為攬權而嫁了皇帝,無非是攀得比你高些。」楚夢琳惱道︰「那不一樣,我是動了真感情才要嫁他……我當然知道殞堂主待我很好,很照顧我,可我向來當他親哥哥一般,只有兄妹之情,殊無男女之愛,即便再感激,我也不會嫁他。這是兩碼事,怎可混為一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