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一名教徒當即撲通跪倒,連連磕頭道︰「殞堂主,饒命,饒命啊!屬下自知罪孽深重,無顏留在教中,即日起解甲歸田,隨老母種菜放羊,只求殞堂主開恩,饒屬下一命!」暗夜殞冷冷的道︰「饒你?先問過她!」那名教徒又爬來抱住楚夢琳雙腿,哀求道︰「小姐,先前我大哥意圖不軌,求您看在屬下一直極力阻止……」楚夢琳為那一句強加的「喂豬等于喂她」,至今耿耿于懷,抬袖擦淨臉上潑到的血,道︰「我討厭殺人。可他的髒話都被你听到了,傳揚出去,我還做不做人呢?這就要割了你的舌頭……」那教徒忙道︰「是,是。」比起大哥破顱的慘象,只割舌頭算是輕罰了。還沒來得及謝恩,楚夢琳又道︰「且慢,不能開口說話,你可以寫字,留書筆墨,誰也攔不住。因此還要砍了你手腳,那才保險。」
那教徒大駭,道︰「屬下從沒念過書,不……不識字。」沒有舌頭雖然不便,憑著牧羊、干農活,當個啞巴也能維持生計,但失去四肢,就徹底成了廢人。楚夢琳笑道︰「也沒人剛生下來就會寫字啊。你聰明伶俐,準定一學就會,我可不敢冒這個險。」那教徒道︰「不不不,屬下又蠢又笨,先生教一千遍,仍是大字也教不會一個。」手腳並用的向後縮,他本就生得瘦小,此刻更恨不得地上裂開條縫,好讓他變作小蟲鑽進去。楚夢琳笑道︰「人說讀書千遍,其義自見,有這鍥而不舍的精神,到了一千有一遍,必能學會。唉,其實實在不會,也不礙事,旁人說話你能听到,做手勢你能看到,只要配合著點頭示意就成,這眼耳也不能留。」扳動著手指計數,道︰「可是這樣一來,你身上也就沒剩什麼啦,生不如死,到時又無法自盡,也不能開口叫別人殺你。我現在讓你痛痛快快地死,留個全尸,早日往生,可是對你好呢!你要不要感激?」那教徒道︰「是,小姐的大恩大德,恩同再造,屬下沒齒難忘……」說完手腳抽搐,口吐白沫,竟活活嚇死了。
暗夜殞抬腿將兩具尸體踢開,抱住楚夢琳道︰「沒事了,沒事了。」楚夢琳伏在他袖間,無語凝噎,半晌道︰「你是來救我出去的麼?」暗夜殞看到她晶亮的希冀眼神,真不忍說出拒絕之辭,輕輕放開她,在地面鋪開塊台布,向牢外一招手,一個小廝挑著兩副擔子進來,端出一盤烤鴨,幾小碟花式糕點,復又躬身退出。暗夜殞道︰「記得以前執行任務時,曾有次途經京城,你最喜歡吃路邊的椰蓉糕,過了這麼多年,也不知口味變過沒有,我就每種夾餡都取了些。還有這鴨子,掌廚的說是正宗的北京烤鴨,你嘗嘗看,要是不對,我就……」楚夢琳苦笑道︰「你也不用去抄那家酒樓,不同的人燒出來的,味道自然不同。」幾日沒吃雖無何異狀,但陡然間香氣撲鼻,肚子咕嚕嚕的叫起來,胸肺間立如火燒。撕下一塊鴨肉放進嘴中,剛咬了一小口,一股濃郁的醬汁化散在口腔四溢,味道和多年前並沒多少不同。時過境遷,逝景難覓的悲傷盡數襲上心頭,幾滴眼淚砸下。泣道︰「殞哥哥,我就是個沒人疼、沒人愛的小可憐,你為什麼要待我這樣好?我是無以為報的,而且我心里有了人,這輩子只鐘情于他一個,無論他待我如何,我終究是不會再背叛他。我更不能欺騙你,不能以身相許。躺在你的懷里,心里卻想著別人。」
暗夜殞道︰「我待你好,可不是為了想要回報,而是因為……是因為……」他不善說甜言蜜語,憋了許久才道︰「而是因為我就想待你好。」楚夢琳听他答的孩子氣,心念一動,尋思著︰「想找一個無償替我冒險的,也只有指望殞哥哥了。」主意打定,將一副哀痛神情百倍夸大,貌若甚戚狀,道︰「你真是天底下最關心我的人。從小到大,我都沒見過我娘的面,爹爹也沒說起過。每次我若問起,他都只會罵我胡思亂想。我只能想象著娘親的模樣,想我在外面受了氣,枕在娘的膝頭,她模著我的腦袋,讓我不要怕,那就什麼煩惱都沒有了。小的時候,爹也常抽出時間指導我練功,那真是最快樂的一段日子,可自從他撿了江冽塵回教,就全心只栽培他一個,對我不聞不問。我只能一個人對牆壁說說話,排遣些寂寞。別看那些教徒表面客客氣氣,我卻從沒一個真正的親信,也對啊,他們加入本教便是想在江湖中揚名立萬,誰又會費心去巴結一個朝不保夕的主子?你見我總喜歡與人斗口,覺得我無理取鬧,好像挺討厭,其實不是的,我也有苦衷呵,因為只有如此,才能令別人記起我的存在,跟我多說幾句話,而不是漠視的眼神。我孤獨的長大,早知人力渺小,斗不過上天,命運注定無法掌控在自己手中,可我偏不甘心。呵,我就是有那麼傻,偏要同一早注定之事賭上一賭,最終仍是輸得一敗涂地,血本無歸。如今我最愛的人欺騙我,我爹要我嫁我的仇人,落魄時連兩個獄卒也敢肆意欺侮我。我做人這麼失敗,牆倒眾人推,那說的也就是我了。」
暗夜殞听她訴說,想到幼年慘景,原來彼此還是同病相憐。定了定心,道︰「那些難過的事情,都不要再想了。明日就是你的大好日子,我來幫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教里那些粗人動手,我可不大放心。」楚夢琳立刻哭聲更響,暗夜殞慌得手足無措,道︰「怎麼又不開心了?別哭啊,是我說錯話,你不打扮,就已是最美……」楚夢琳哭道︰「我告訴過你了,我不嫁!你還說這種話來氣我,你壞死了!」故意跺了跺腳,將頭偏到一邊。暗夜殞即寧相負于天下,也不願負了楚夢琳,看到她嬌怯怯的神態,早將一切都忘了。張臂摟住她,認真的道︰「別哭了,我帶你走,帶你遠走高飛,再不會讓你受苦了!」楚夢琳正等他這句話,一時心花怒放,卻仍故作為難道︰「我這副樣子,咱們跑不了多遠,就會給爹爹捉到,我不能成為你的累贅。我爹將鑰匙給了江冽塵,他那等卑鄙小人,絕對不會放我逍遙自在,就算我跟你是……有緣無份。來世,我再做你的妻子。」暗夜殞道︰「少主待我很夠交情,我去求他,想來他會賣我這個情面。」楚夢琳冷笑道︰「他可沒你想得那麼仁慈。明里跟你稱兄道弟,私底下較勁才激烈著。我爹不也有了傳位之意?一山不容二虎,將來他當上教主的第一件事,就是要鏟除你這眼中釘,肉中刺,保他高枕無憂。我可以一走了之,你卻尚須留在他手下賣命,他到時公報私仇,又要怎麼辦?我是在為你擔心啊。」暗夜殞遲疑道︰「少主武功智謀,均遠勝于我,我在這世上唯一服氣的,也就只有他了。他想殺我不費吹灰之力,何必假意示好?」楚夢琳道︰「他總要在我爹面前扮忠臣,偽賢良啊,裝出團結下屬的假象來。我爹也真更中意他些,同為包辦婚事,卻要我嫁他,而不是嫁給你。」見暗夜殞仍是不信,適時地拉過他手,貼在自己胸前,道︰「殞哥哥,我心里一直當你是教中的第一勇士,難道你就甘心被江冽塵那小雜種踩在腳底,永無出頭之日?我爹說你們像他的左右手,試想一個人要是右手廢了,對僅剩的左手,是否會加倍愛惜些?你听我的,一不做二不休,給他來個先下手為強。」側過另一只手,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暗夜殞被她柔若無骨的小手握著,連骨頭也酥了,再無理的要求都會答允,苦笑道︰「但我說打不過他,可不是妄自菲薄,我確然不是他對手。」楚夢琳神情詭秘地附在他耳旁,循循善誘道︰「若是交戰時都以真刀明槍的拼殺,五仙教與蜀中唐門又怎能坐大?上次在偏遠地域收羅來的毒藥還有剩余,你到我房間去,打開櫃子近門側的第二個抽屜,尋一個藍花瓷瓶,其中毒粉劇毒無比,可殺人于無形。」
長久以來,暗夜殞對江冽塵並非沒動過殺念,但每次比試均以落敗告終,便在返回後加倍苦練,以激勵自身,武功確然突飛猛進,再戰時撐下的回合數逐漸增多。隨著年歲漸長,在江湖中幾乎已所向披靡,對江冽塵倒生出幾分惺惺相惜之誼。他雖慣常殺人,卻無一不是以真功夫打敗對手,汲其精華,總求個光明磊落,至于下毒暗算等事向來鄙夷,躊躇道︰「我不做那下三濫勾當。」楚夢琳沉下了臉,道︰「那你就去用‘上三濫’的功夫啊,你有這本事麼?你殺了他,我擔保教主之位非你莫屬。」暗夜殞心中天人交戰,最終仍是理智戰勝情感,對楚夢琳的愛慕超過結交之義,道︰「好,但你要知道,我殺他,可不是為了覬覦那勞什子的教主之位。」楚夢琳柔聲道︰「就算是為了我,你忍心看我不自由麼?」見已將暗夜殞思想扭了轉來,只須再加最後一把火,摧毀臨界堤壩,即可水到渠成,續道︰「要真如是,我寧願去死。我雖逃不出去,可死的方法很多,有心自盡,誰也阻擋不了。」暗夜殞剛應到半途,忙改口道︰「不好,不好,你萬萬不可輕生……哎,好,我一切依你。」楚夢琳喜道︰「速去速歸,我等你的好消息!」待他離去,忍不住歡呼出聲,抓起盆中烤鴨大啃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