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殞狐疑道︰「听不懂,你給我說簡單。」江冽塵道︰「听不懂不要緊,時機成熟了你自會明白。」撤了折扇,交還在他手中。暗夜殞將信將疑的接過,江冽塵緩緩踱步,停在桌前,道︰「其實我早就看出你的想法,只不過不想說穿而已。否則你以為,我還能容你活到現在?最後一個問題,你在酒杯上用的只是尋常迷藥,並非如她教你的劇毒,我沒有猜錯罷?」暗夜殞愣住,神情立時顯出極不自然,別開頭訕訕的道︰「知道了還來問我。」江冽塵淡笑道︰「大是大非前你能立穩腳跟,我慶幸沒有看錯你。今天的事我不計較,你沒來找我喝酒,沒罵過我,也沒想害我,是我想到明日便可當新郎倌,喜不自勝,在房中喝得爛醉如泥,不省人事,至于今夜發生了什麼,我一概不知。」說罷一揚手,將一物向暗夜殞平平擲出。暗夜殞正听得雲里霧里,只道他是想神不知鬼不覺的殺了自己,雙指下意識伸至眼前挾住,那物瞬間塞滿指縫,又滑至掌心,觸手綿軟,再細看竟是楚夢琳落在覽器堂中的香囊,破損處布滿與原布料色澤相近的細線,想來是在教主走後,他又去拾回縫補好了的,用心誠摯,連自己也沒想到此節。又捏到其中一塊硬物,掏出乃是一串鑰匙,頓時心中如五味雜陳,百感交集,只覺不論何種言語都是蒼白無力,均不足表達此刻心情,看了看滿地酒壇,一語雙關的道︰「少主誠然海量,我服氣了!」且不管日後如何風雲翻涌,詭譎生變,這一刻二人總是前嫌盡釋,魔教中就此結下了一份真正的情誼。
暗夜殞再不延擱,深深一拱手,立即拔步出戶。江冽塵待他走後,嘴角浮現出一絲苦笑,自嘲道︰「已喝得爛醉如泥,談何海量?醉漢的舉動,果真叫人難以預料。」
且說暗夜殞健步如飛,幾步間趕到秘牢,抬掌擊斃幾名獄卒,破門而入。楚夢琳已等得望眼欲穿,當即急問道︰「你……你拿到了麼?」想到立時便可重獲自由,歡喜得連聲音也顫抖了。暗夜殞匆匆一點頭,給她開了鐐銬,拉著她急向外奔。楚夢琳緊要關頭尚能分清輕重緩急,沒再多問。被銬多日,四肢真僵硬得好像已不是她的手腳了。冷風一吹,發熱的頭腦冷靜下來,問道︰「這麼說,你真的殺了他?」暗夜殞道︰「不,我沒有。」忍不住就代為澄清道︰「其實少主也不像你想得那麼壞,他……」楚夢琳伸手探了探他額頭,奇道︰「沒有發燒啊。他給你灌了什麼湯藥,你竟向著他說話?」暗夜殞想到江冽塵自尊心極強,也必定不願給她知曉曾有過這一份暗戀,只道︰「不瞞你說,這鑰匙是他主動給我的。」楚夢琳更奇,心想︰「江冽塵哪會突發善心?我來想個法子引他暴露。」說道︰「殞哥哥,難得有了鑰匙,你帶我到祭劍堂看看好麼?」不等他反對,又搖晃著他手道︰「我走了以後,再不會回來啦。如果沒看過天下第一的寶劍,豈不終身遺憾?我保證看一眼就走,只要一眼!好不好嘛?」暗夜殞對楚夢琳的要求總是答「好」,這次經不起她軟磨硬泡,心下雖覺不妥,仍是允了。
祭劍堂是教內禁地中的禁地,暗夜殞嚴守規矩,從沒動過私自去瞧的念頭。此番帶了楚夢琳在屋檐前奔行,在他也是初次來訪。借蔭翳遮蔽,沒多會兒便到了,祭影教內各處廳堂外表華美,其中卻簡陋不堪,祭劍堂也不例外,四壁空空,地上有個偌大池子,燃著淡藍色火苗,雖是貨真價實的火焰,近身時卻只覺遍體生寒,全無燒灼熱度。池中插了一把劍,劍柄瓖滿瑪瑙翠鑽,周圍泛著一層銀光,使劍不致煉化。楚夢琳輕身躍起,握住劍柄,滿擬待用大力,但剛輕輕一拔,就將劍提了出來。那劍也不如設想沉重,只是在池內火光輝映下,顯得高不可及。劍身通體銀灰,銀光原來是自身散發。劍尖左近半沿呈一線緋色。橫在眼前即感一陣霸氣撲面而來,不愧于劍中翹楚「殘影劍」。暗夜殞心思不在劍上,為討楚夢琳歡喜,假意稱贊幾句,遂道︰「此處非久留之地,快將劍放回去,咱們走罷。」楚夢琳本來只想引江冽塵有所動作,但如今看它美觀,握在掌中冰涼而不寒冷,好似正是專造來給自己使用,愛不釋手,道︰「我要帶劍走。」
暗夜殞道︰「可……這是鎮教之寶啊。」楚夢琳道︰「這一走,就是反身出教。在江湖中本已‘里外不是人’,其後爹爹定然再派人追殺,要沒一把好劍防身,走不出幾步便尸橫就地了。我為本教賣命多年,爹從未賞過我些什麼,臨到最終,難道我不該拿點獎勵?就算我多年付諸苦勞的報償?」暗夜殞沉吟道︰「那也言之有理。」暗中祈禱︰「是我帶夢琳來祭劍堂,慫恿她帶走殘影劍,若有報應,讓老天全報在我身上就是。」剛下定決心,就覺半身一麻,接著擴散至全身僵硬,卻是楚夢琳反轉劍柄,撞中了他胸前「鷹窗穴」。
暗夜殞一來貫注旁務,全沒防備,二來劍柄之力遠勝徒手。他在武林間身經百戰,未嘗失手,竟就在此時莫名其妙的著了道兒。楚夢琳輕撫著他稜角分明的側臉,道︰「殞哥哥,你說一直以來,我待你怎樣?」暗夜殞道︰「當然是很好……」楚夢琳道︰「別哄我啦,我做過的事,自己心里最清楚。可你要明白,正因深知你總能等在我的身後,無論我做了什麼,你都不會罵我,都能包容我,所以我才敢那樣肆無忌憚的跟你鬧,對你凶……」暗夜殞道︰「是了,只要你幸福就好。別提我了,你……你要去哪里?還是要去找豫親王麼?」楚夢琳苦笑道︰「是,我終究是個傻瓜呵。就算明知道他騙了我,也一定要他親口說出來,才肯接受。可我都想好啦,你就留在這里,等爹爹問起,就說是江冽塵盜的殘影劍,而你只是听到響動,才來此察看,爹會相信你的話,在教中除了他,也沒人能點倒你。」
暗夜殞對遭利用並不介意,也不怪她陷己于不義,急的是她立即要踏上一條不歸路,勢必有死無生,急運內力沖擊被封穴道,然真氣每到玉堂旁,就給堵了回來,這是前所未有之事。楚夢琳看出他企圖,柔聲道︰「忘了告訴你,雪兒姐姐教過我華山派的點穴功夫,只有用獨門手法才能解開。否則待其自解,此後武功總會打個折扣。今生既已注定負你,不如就徹底負一個夠。欠你的恩情,來世再報。」湊近他臉頰迅速一吻,道︰「別恨我。」說完毫不猶疑地轉身出堂。暗夜殞喃喃道︰「我永不會恨你。」看到她苗條的背影消失在視線中,回想她話似訣別,突然心頭升騰起一陣可怕預感,仿佛在有生之年是再也見她不到了。
楚夢琳一出祭劍堂,仗著身形靈活,在教壇廬宇間穿梭逡巡,輕巧逃出。卻沒留意一道視線始終追隨著她。那人佇立在林木投下的暗影中,幾已融為一體,眼中蘊藏著萬千復雜情感,幽邃的雙瞳如同兩汪深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