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瑩氣得眼前花,腦中暈,轉過頭用力喘了兩口長氣,心道︰「她不相信我的話,所以不感興趣。我只有故意漏點口風,引她上鉤,再讓她破解那封密信。」回頭道︰「王爺對皇上說,他想出兵作戰,平定天下,請皇上允可。然在背後提及,言詞用語卻極其不恭不敬。在大廳中便初露端倪,先是有意稱太祖爺為太上皇,那是明擺著越過皇上,不認他這國君屬實。認錯時表情毫無誠意。又說打仗前先到‘東京陵’焚香祭拜,求先祖保佑。每一件事都不尋常,我敢說王爺此番離京,定將有大不利于皇上與朝廷之舉。」她分析時滿臉嚴肅,也收起了常掛在面上的譏諷之色。沈世韻微笑等她講完,嘆道︰「你希望本宮說什麼?夸你‘幾日不見,變得聰明不少’?我卻覺得是無用的疑心病加重不少。一句無心口誤,能說明王爺居心不良?難道你從沒有過口誤?誠心與否,重在于‘心’,你死盯著表情,徒勞無功。再說祭拜祖陵,更是再正常不過。平民人家也可立有祠堂祭祀。一為盡孝,二為戰前平定心神,鼓舞自身信念,與求神拜佛意義相仿。」貞瑩道︰「好,這些且算你解釋得通,他祭拜大清的祖陵,帶個外人在身邊干麼?那個蒙面女子……」沈世韻道︰「你怎知定是外人?或是新納的福晉,也算得皇室宗親。總不見得人家娶妻生子,都要來一一向你稟報?祖陵代表的是整個家族的先祖,可沒听過一脈單傳。平民夫妻掃墓祭祖,亦是舉家共事。」貞瑩怒道︰「你今日認準平民夫妻的例子,跟我較上勁了?皇室也好,平民也罷,誰祭祖要帶這個東西了?又不是焚燒的紙錢!」說完「啪」的一聲將一張紙重重拍在桌面。沈世韻神情淡漠的瞟了一眼,心里樂開了花。
早在貞瑩剛提起多鐸行蹤,沈世韻就絞盡腦汁的想誘她說出。但她也知表現得越是著急,貞瑩就越不肯說,定要釣足了胃口,再提出各種刁鑽條件迫她答應。向來每有好事者無意中得知他人疑難之事,便千方百計代為探听,美滋滋的前往邀功,若對方其時滿不在乎,則自己所有心血盡付東流,此刻必然失落得無以復加,再不去提條件,只管非說給他听不可的。只要那人肯听,已視作莫大恩惠。沈世韻正是利用這種心理誤區,兼諸良好口才,看來是將貞瑩責難句句駁回,實卻是指引她將整件事竹筒倒豆子般說了一遍,對話不刪減一字,細節處處精準。講得情緒激昂,繪聲繪色。末了問道︰「你怎麼看?」沈世韻還沉浸在自己思緒當中,心道︰「他們動身出,定是已解開圖紙之謎,得到了隱含的指示。難道那些記號是滿族的某種古老咒語?當務之急,還是要遣幾個心月復侍衛到東京陵。不知胡為死到哪里去了,任務又辦得如何……」隨口應了貞瑩一句︰「你糊涂了?圖紙在你手上,他們怎帶得去?」
饒是沈世韻神機妙算,卻也沒料到,胡為現下正緊跟著多鐸與楚夢琳趕路。事有陰差陽錯,當日一早,沈世韻隨貞瑩前往御花園,眾下屬依她先前吩咐,幾名太監隨同吟雪宮侍衛去王府埋伏,洛瑾則去勸說皇上,胡為帶著銀兩去尋德壽,支付他相助的賞錢。胡為在宮中與德壽是常劃拳喝酒的老朋友,尋思著開他一個玩笑。德壽看到胡為,猶如看到了白花花的銀子從天而降,也滿臉堆歡的迎上前,執著他手,不住口的稱贊。胡為樂呵呵的听了幾句,笑道︰「德壽,你今天好像特別神清氣爽?」德壽笑道︰「當然了,都說‘人逢喜事精神爽’。每次看到你,我耳也聰了,目也明了,手氣也旺了。哈哈,胡老弟,你總能給我帶來好運,簡直就是我的福星啊!」胡為笑道︰「你知道我今日所為何來?」德壽笑道︰「總能猜個**不離十。是了,我前些日子給娘娘雕的兩個小木偶,娘娘可還滿意?」胡為道︰「那自是滿意得很。你對娘娘忠心,就是對皇上忠心,也就是對朝廷忠心。你這樣的大忠臣,總得給你些獎賞不是?」德壽笑嘻嘻的道︰「娘娘差遣我辦事,是看得起我,有獎賞固然最好,沒有的話,也是理所當然,不敢奢求。只說我的手藝還不錯罷?」胡為道︰「不錯,不錯。你的手藝不錯,配合我們做戲,表演得更不錯。這是你應得的報酬。」說著將一張銀票塞在他手中。
德壽道︰「啊呀,那怎麼好意思?」雙手卻牢牢攥住銀票。旁人收禮時總要假意推辭幾句,裝出假象,直到令人以為「絕非我有意要拿,是你定要送,我本來是個清正廉潔之人,給你迫得沒法子,勉強收下」才罷休。德壽嘴上也學著客氣幾句,卻怕別人將客氣當福氣,手早已老實不客氣的接了過來。他于微雕頗有造詣,手指也十分靈活,接過後二指迅一捻,臉色便如霜打的茄子般蔫了下來。抬頭看向胡為,胡為見他一副要討說法的憋屈神情,笑道︰「你別以為多就是好,少就是不好。七十二張一兩的銀票,也抵不過十一張一百兩的銀票,你說是不?」他有意湊成零數,想使說辭听來更顯合理有據,其實與這種例子也不大相干。德壽心想不錯,銀票數量小,定然是份額極大,韻妃娘娘絕不會虧待了自己。臉上重新漾滿笑意,連眉毛也彎彎的挑起,將銀票抬起看過一眼,笑臉霎時無影無蹤,眉毛成了兩條擰緊的直線。他情緒起伏,眉毛大起大落格外明顯,臉上神情如做戲般生動。胡為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隨即板起臉,一本正經的道︰「韻妃娘娘差遣你辦事,是看得起你,有獎賞固然最好,沒有的話,也是理所當然,不該奢求。」這是重復他此前所言。德壽瞠目半晌,忽然一把揪住他衣領,須皆張,喝道︰「少跟我打官腔,當初咱們分明講好的價錢。啊,我知道啦,韻妃娘娘言出如山,一定是你這小子見財起意,從中吞沒了!快交出來!听到沒有?」又沖著他臉揚揚拳頭。胡為苦笑道︰「有話好說,何必動怒?你嫌一張銀票少了?嫌少就直說,咱們萬事好商量,還可以再加啊。」德壽方才撤手,將他往地上重重一頓。胡為從袖管掏出一大疊銀票,取出一張塞給德壽,德壽拇指起落,將兩張銀票一齊夾住,臉色稍見緩和。胡為將銀票一張一張的遞出,德壽每接一張,就增一分笑意。直到一大疊全轉入他手中,胡為冷哼道︰「都在這里了。你點一點,看夠是不夠。」德壽既不再有銀票收進,又沒了好臉,獨自轉到一邊清點,他愛錢如命,剛接過時就在心里暗自計數。但容不得毫厘之差,仍要反復檢驗。他點過一遍,又點一遍,正要點第三遍時,胡為等得煩不勝煩,叫道︰「喂,一寸光陰一寸金,你再沒完沒了的點下去,浪費的金子可要過本錢了。」
德壽確認無誤,翻了個白眼,自言自語道︰「有些人就是天生的賤骨頭,你不罵他兩句,就絕不會乖乖交出錢來,倒似能吞沒一文也是好的。」他雖在自言自語,但聲音之大,明擺著是說給胡為听。胡為雙手叉腰,翻起白眼,搖頭晃腦的虛點兩下頭,鼻子里哼了兩聲,道︰「成,成。現下我跟你三言兩語,保證你听完以後,不但不會罵我,還要跟我道歉,出力巴結我。也難講我到時沒消氣,扭頭就走。所以我勸你還是先賠不是,保個底的好。」德壽道︰「扭頭就走?好哇,求之不得!最好你永遠別來,否則我見你一次,揍你一次。」胡為抬手凌空壓了壓,道︰「我提幾個問題,你自己思考對與不對。你的微雕是一門手藝,民間便有人靠它養家糊口。他賣微雕,賺到的錢是勞動所得,天經地義。對不對?」德壽道︰「這不是廢話?」胡為續道︰「民間微雕賣出的價格不會很高。你雕刻兩個木偶,是你的‘勞動’,我們買時付錢,是你的‘所得’,也是天經地義,對不對?」德壽道︰「廢話少……」表情一滯,雙眼間放出神采,似是想通了其中關節。胡為語加快,道︰「第一張銀票是你雕刻木偶後賣出的錢,稱為‘你應得的報酬’,其余的是你出力有功,娘娘給你的賞錢。這叫做一碼歸一碼。你說對不對?咳,你慢慢想,一天想不通就想十天,十天想不通就想一年,一輩子想不通,還有兒子、孫子,子子孫孫,無窮盡也,終有想通的一天。就此告辭。」作勢要走,德壽忙搶上拉住,賠著笑臉道︰「胡老弟,我跟你鬧著玩,你怎地當真生氣?這種玩笑可不能再開,年紀大的人經不起玩笑,險些嚇掉我半條老命。以後有這樣的好任務,還拜托你多多介紹給我。」a全文字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