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影斷魂劫 上卷 繁音醉 第十六章(25)

作者 ︰ 凝小奈

胡為大氣也不敢喘一口,直听著他們確實走遠,間隔長到絕無可能再返回取物之時,才試著動了動身子,感到倚著櫃子的那一側已全沒了知覺,上下捶了捶,依舊無濟于事,只好暫時不予理睬,效仿德壽的做法,在外側人偶的頭上輕拍三下,櫃子緩緩移開,胡為扶著牆壁站起,先探出半個腦袋,再次確定二人離開,才敢踮著腳走出。全身力量集于左腳,腿就一軟,狼狽的跌倒在地,他低咒一聲爬起。走到殿內四面環顧,先看到壁爐中尚有大疊紙張,奔上前就想伸手去取,一股熱浪撲面而來。不免暗罵自己糊涂,撿起爐邊火鉗,將紙夾了出來。翻看之下,除最後一張被火燒出個大洞,另一張被火燻黑外,其余都完好無損。原來紙張疊加後極厚,丟出時力道又大,反將火壓得熄了。楚夢琳偏屬小事精明,大事糊涂一類;多鐸正憂慮向皇上稟報能否湊效,二人本都是極其精明之人,只因各懷心事,均未留意。胡為喜出望外,他躲在暗室中時,當真心驚膽戰,只求能撿回一條性命,沒想而今不僅月兌險,還能得到重要證物,立下功勞。撲淨紙面沾上的煤灰,將一整疊掩入袖管。接著才看到德壽俯伏于地,兀自瞪大雙眼,死不瞑目。他遭滅口原在胡為意料之中,是以並不驚慌,只稍感惋惜。看了他一會兒,嘆道︰「你鑽到錢眼里,最後還是被錢害死。你到了陰間,做兄弟的多燒紙錢給你。陽世的銀票你是用不著了,還是還給我罷。」

解開他胸前衣裳,伸手模索。模了半天,除了他身上穿的幾件內衣,空無他物。胡為想了想,立即明白,忍不住低聲罵道︰「楚夢琳這妖女取銀票時,也不點清數目,竟把我孝敬老爺子的份一道拿走了,弄得老子兩手空空。他媽的死丫頭,臭娘們!」其實道理也說得過去,逢及殺人劫財,哪有人拿走一半,又給地上死人留一半的?胡為空一陣狠,又向德壽道︰「我去追那個妖女,一定把錢都拿回來。你心里感激,就把兩筆錢都送了給我。是了,你好生安息,別這麼瞪著我。」剛想伸手替他闔上雙眼,看到他這副淒厲面容,眼珠一轉,計上心來。

多鐸至吟雪宮向福臨稟報,恰好他因沈世韻昏迷心神不寧,沒多想就點頭準了。隨後又到西華門前與楚夢琳會合,將圖紙交給貞瑩,打她離開。圖紙易手,也不如何擔心,因其已然面目全非,等同廢紙一張。早先無法解謎是方法不當,如今便是方法更「當」過百倍,也不可能再憑它解出任何訊息。出了宮後,二人先購得兩套平民衣裳換上。多鐸雇一輛馬車,直到離城數里,遂另雇一輛,卻不令先前車夫便走,而是多給了些銀兩,讓他駕車與第二輛並排前行。其後每行一段路,總要轉一輛馬車。楚夢琳不解他用意,既已向皇上稟明,趕路時為何還要偷偷模模?但屢次詢問,多鐸總是含糊其辭。

沒過幾日,馬車進入遼東境內。多鐸不向楚夢琳解釋,在遼中、康平、長海幾處大城鎮分別逗留,每處客棧都要了上房,吩咐楚夢琳待在房內,不得外出。楚夢琳在他身邊已習慣緘口,並沒多問。這天多鐸又帶她趕路,命車夫駕車前往遼陽,在附近盤桓一陣後,可自行離去,卻帶著楚夢琳上了另一輛馬車。趕車的是個陌生青年,相貌身材都十分普通,但讓人感覺似乎太普通了些,竟而有些反常。楚夢琳在車廂中听他提及所往新賓縣的赫圖阿拉,更是前所未知的陌生所在,終于忍不住詢問近日行止緣由。多鐸方與她說知。

赫圖阿拉原是後金政權都城,又稱興京,在滿語中為「橫崗」之意。明萬歷三十一年,太祖努爾哈赤始建城堡于此,兩年後增修外城,供親族及精悍部卒居住。天命九年,將其祖父、弟、子等十余人陵墓遷往遼陽,建「東京陵」。但莊親王舒爾哈齊生前秘密安排,受遷僅是衣冠之冢。他受兄長囚禁而死,早年于民間有一紅顏知己,名叫穆青顏,曾在地底專為他修建一座地宮,規模浩大,位于永陵鎮老城村的昭宗祠下,使他得與永安公主合穴而葬。永安公主早年嫁往塞外,雖同舒爾哈齊歷經患難,但從未行過正式拜堂大禮,至死也未能以他庶福晉之名載入史冊。為防外賊滋擾,這座王陵修建得迷宮一般,不僅道路曲折難行,機關暗弩更數不勝數。從圖紙中描出的圖畫便是王陵內部地圖,那段文字則是舒爾哈齊所留遺言,稱自己含冤而死,望後輩嫡系子佷在他祭辰深入地宮大殿,得知真相後,為他伸冤復仇。

多鐸心想古墓中危機重重,若不尋個富有經驗之人陪同,僅憑自己與楚夢琳二人,不但難以成事,更可能遭遇不測。他計劃周密,出宮前從王府中取了些玉器攜帶,都是入關後在百姓家中搜刮得來,有幾件年代頗為久遠。到大城鎮作販賣玉器的生意,故意引人注目。起初吸引的都是門外漢,逐漸才有內行前來。玉器出手了大半之後,有個青年在身後悄悄跟隨。到了一處陋巷,便現身詢問玉器從何得來。多鐸先假說是自祖輩傳下,迫于生計方才變賣。那青年逼問幾句,又裝作遮掩不過,稱此皆由倒斗所得。那青年半信半疑,對過幾句切口,待听得分毫不差,乃大喜,介紹說自己是外鄉人,也是從小做這門營生,對那些名不見經傳的小墓已失了耐性,孤身來到這人生地不熟的所在,就是想倒一個大斗。經多日探查,盯上了啟運山腳下的興京陵,即那塊滿語稱為「恩特和莫蒙安」之地。多鐸將地底王陵之事半真半假的跟他說了,那青年大有興趣,立刻表示願隨同前往。

楚夢琳听他說得復雜,未能悉數領會,卻仍是連聲稱贊。多鐸意興索然,亟盼盡早解決此事,坐在車上便只閉目養神,楚夢琳不敢吵他,安安靜靜的坐在旁邊。一路顛簸,不知行過幾日,馬車停了下來。據那青年說,前方遍地亂石泥濘,路況不易駕車,須徒步前往。多鐸下車後,扶著楚夢琳下來。行不多遠,就見赫圖阿拉城遺跡現在眼前。滿目瘡痍,雜草叢生,外屋城牆尚有部分殘存,其余都成了殘垣斷壁,不復舊日雄姿。楚夢琳看到這一片荒涼破敗的景象,感到世事無常,浮沉不定,心里一酸,便欲掉下淚來。

戰亂年代百姓多有流離失所,此處雖破落,總有些屋檐可供遮風擋雨,勉強充得個安身立命的所在。因此常或聚族而居,長年以來,漸形成個小村落。平時稀少有人前來,村民乍見幾個外人,都忍不住留神多看幾眼。多鐸為掩人耳目,先帶著二人到各處參觀拜祭,經關帝廟,看過文廟、啟運書院,又到顯佑宮、地藏寺;昭宗祠反而留到最後。三人拜過銅像,就在祠堂各處東翻西找。遺言中明示王陵建在昭宗祠地底,卻未指出入口所在。找過半天,仍是一無所獲。

正商定著要將地上青磚拆開搜尋,忽听一聲粗重的咳嗽,一名虯髯漢子走了進來。三人只道他也是來參拜的外客,連忙對著銅像扮出恭謹神色,企盼他盡早拜完,盡早走路。豈料那大漢不朝塑像施禮,一雙小眼只在三人身上轉個不停。打量一番,冷冷的道︰「三位剛進關帝廟,我就注意到了。只因你們太過專注,沒現我跟在後面。鬼頭鬼腦的,干什麼了?想要偷東西不成?」

楚夢琳第一個沉不住氣,怒道︰「瞎了你的狗眼,這種破地方,有什麼東西好偷?」那漢子道︰「不是偷東西?那麼一定是找東西了。」多鐸沉思片刻,半真半假的道︰「昔年有一位英雄葬在此處。我等敬仰他遺德,特來祭拜,以慕其風範。」那漢子瞪眼道︰「和碩莊親王的陵墓不在這里。你們幾個從哪里來,回哪里去!」

楚夢琳嚷道︰「啊哈,你這可露餡啦,我們又沒提起和碩莊親王,只說是一位英雄,天下英雄何其眾多,你怎麼就知道了?」那漢子久居于此,不曉世事,同村人生性淳樸,缺乏應對外界的經驗。一句話就給引了出來,大為光火。怒道︰「那又怎樣?我們祖上受恩公囑托,世代做陵墓的守護者,不容盜墓賊肆意侵犯!」多鐸見情勢如此,那村人顯然知情,听語氣對莊親王並無仇恨,反有尊敬之意。要進入墓室,只有著落在他身上,不如實話實說。當下恭恭敬敬的行禮說道︰「實不相瞞,在下與墓主頗有些淵源,這位莊親王……乃是我的叔父,請大哥行個方便,在下感激不盡。」那漢子道︰「你的叔父?你是愛新覺羅家的人?」多鐸道︰「正是。」那漢子仍然面色不善,冷哼道︰「同族有什麼稀奇?便是親兄弟間尚可不念情面,手足相殘!」多鐸听了「手足相殘」四字,暗暗心驚。

楚夢琳火冒三丈,那漢子頭腦雖簡單,認定之事卻分外固執,如果換作另一種情境︰入口已現,對方僅是前來攔阻的多事之徒,那當然是二話不說,一劍將他殺了。現在偏偏殺了他也無濟于事,憤憤地叫道︰「我們是奉穆青顏穆前輩的囑托,進入陵墓取得莊親王遺物,難道你們希望忠良之物永遠深埋地底,不見天日?」她較盡腦汁編造說辭,無意中想起紀淺念曾跟她提起,斷魂淚與穆青顏也大有關聯。又有傳言她是舒爾哈齊的情人,只因念著與永安公主的姐妹情誼,是故刻意與他保持距離。姑且死馬當活馬醫,隨口叫了出來。那漢子听了這句話,始終板著的臉竟有所緩和,道︰「你們知道恩公名諱?莫非真是……」忽然又大力搖頭,道︰「不會,不會的。恩公早已逝世多年,你們還這般年輕,怎能再受她囑托?嘿嘿,我也不是這麼好騙的。」a全文字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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