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主十余年來未曾見光,第一念頭就是抬手遮臉,在指縫間看到江冽塵似笑非笑的譏嘲表情,又想︰「相貌再丑,本座還是天下第一,所有人都是我的奴僕。這小子轉眼就死,給他多看幾眼,又有何妨?」想著心中釋然,挪下手臂時,順勢一甩袍袖,昂起頭,神情高傲的道︰「不錯,我便是扎薩克圖!當年本座為使這一出苦肉計,不惜自毀容貌,詐死月兌身!若非如此,又怎能逃得過努爾哈赤毒手?他的部下都以為我死了,卻不知我奉父皇之命,攜帶殘影劍出逃在外,經臥薪嘗膽之艱,隱姓埋名,苦練武藝,等的就是東山再起,卷土重來的一日!待我神功一成,便開山立派,創立了祭影教,唯一的目的就是復仇雪恨,奪回皇天寶座!而今放眼整個武林,至尊聖位,舍我其誰?」說著雙臂張開向天,滿臉都是睥睨世間的傲氣,他傷痕累累的臉容也顯得更加猙獰。
江冽塵好整以暇的微笑道︰「奉勸閣下好自為之,憑您再是神功蓋世,只怕也敵不過十殿閻羅。」扎薩克圖冷笑道︰「混球小鬼,以為知道了本座秘密就了不起?你自己的身世之謎,卻又了解多少?還是讓本座來告訴你罷!當年我遵照父皇囑托,抱走了烏拉那拉氏阿巴亥的小兒子,將他寄養在一戶農家,稱他是地位顯貴的小皇子,因宮廷政變,我才帶他出逃在外。等局勢一穩,便會前來將他接回,重過榮華富貴的好日子。托付那對夫婦妥善照料,許諾來日定有重酬。待本座神功一成,當即回返將他帶回總舵,悉心栽培,教武功,為令他死心塌地,不惜以重利相誘,連少主之位也封了給他,聰明如你,當能猜出那孩子是誰了罷?我訓練你替我奔走賣命,為的就是證明,他努爾哈赤的兒子也不過是一條對我唯命是從的狗!我要讓他九泉之下不得安寧,墳墓之下大翹胡子!雖然本座與你也算沾親帶故,但我一看到你就想起努爾哈赤,實在令我生氣。你幼年時還算乖巧听話,可隨著年歲漸長,本性逐漸顯露,野心越來越旺盛,言語行事像極了那老匹夫,還真是什麼樣的人,便有什麼樣的種!」江冽塵听他揭露驚世謎底,面色仍是冷靜如常,淡笑道︰「真抱歉讓你失望了,我不是。」
扎薩克圖眼神微微一變,少頃立復淡定,冷笑道︰「怎麼,原來你也是個孬種,為圖保命,竟然連真實的身份都不敢承認?哼,本座倒是高估了你,努爾哈赤的兒子不過如此!」江冽塵道︰「我是實事求是。我自己的身份,是我清楚還是你清楚?您千算萬算,還是漏算了一著。那戶農家當時也有個兒子,同是剛出生的嬰孩,他們將兩個孩子放在一起撫養,同樣疼愛。這兩個小孩從小玩到大,幾乎是形影不離,一起上樹下河,掏鳥窩捉螞蚱……鄉下農家,本來也沒什麼新鮮玩意兒。他倆雖說感情很好,卻都好勇斗狠,爭強好勝,不管玩什麼花樣,都是誰也不願輸了給誰。那對鄉下夫妻上了年紀,嘴巴快,多了幾句閑言碎語,有一日在房中私下談論,不知隔牆有耳,給小皇子偷听了去。他自然得意,覺得這回同伴是再也無法跟自己相比了。當場就去吹噓。另一個小孩心機深沉,表面裝著瞎起哄了幾句。卻在幾日之後,隨他到河邊玩,趁機在水里溺死了他。一別經年,自孩提至總角,他身上也沒留什麼記號,想來對方難以辨識。那對老夫妻貪慕利益,盼著自己的兒子過上好生活,將來能夠好生孝順他們,也都默認了裝聾作啞。等您神功一成,回來領人時,那個小孩就趁機冒名頂替,隨您回教壇總舵,蒙您悉心栽培,教武功,以重利相誘,封為少主……」
扎薩克圖面色慘變,再也听不下去。十余年來,每想到努爾哈赤的兒子在座下服服帖帖,任由自己擺布,簡直在睡夢中也會笑出聲來。這一直是支撐著他的重要環節,也是夢魘中的唯一安慰。今日卻听說多年苦心全淪為一場空想,毀了他復仇大計的又是一個出身低賤的農家小孩。胸中涌動的怒意幾欲將身子炸裂,即使將江冽塵碎尸萬段,也不足以償還這多年心血。他眼神沉郁,每一字都是從牙關咬出,吃力的道︰「你這倒是狸貓殺太子啊!本座真是養虎遺患,徒留禍胎。當年真不該養大了你這麼個狼心狗肺的畜牲!」江冽塵冷冷道︰「你此時方知,已太遲了!」向前躍出,雙拳齊向扎薩克圖身上揮擊。扎薩克圖掌力虎虎生風,緊守門戶,每一招出掌均較先前重過數倍。兩人周身形成了一層內力所化的屏障,交戰時手足尚未相踫,內勁互撞,激蕩開的余波已震得密室劇烈搖動,塊塊沙石從房頂落下,煙塵四起。雙方功力均達極限,且皆只攻不守,這一場確是生死相搏。
江冽塵迎了幾掌,戰術突變,繞著扎薩克圖身側迅轉起圈子,踏步奇快,前一刻還在眼前,下一瞬卻又到了身側後背。就如分身術般,形成個緊密的包圍圈。扎薩克圖不敢貿然出手,深知他旨在晃得自己目眩,露了破綻。果然江冽塵也只環繞騰挪,並不進擊。此時情勢又比方才凶險,誰先沉不住氣,先一步攻擊,誰就是輸家。扎薩克圖原地不動,層層真氣在臂間流轉,同時凝目注視面前光影,揣摩他奔走路徑,下足方位,不斷屈指計算,意求一擊必殺。忽听江冽塵在耳邊冷笑道︰「你一生苦修七煞聖訣未果,我就在你臨死之前,逐一試演給您瞧,還你養育之恩。」扎薩克圖听風辨形,從他聲音在耳旁兜轉,待最後一字說完,判斷他此時應恰好轉到北偏西三十七度處。說時遲那時快,當機立斷揮拳擊出,這一拳是他所有功力積聚,生平最強一擊。然而手臂剛一抬起,竟擊散了一片虛影,立知不妙。重擊後未曾著力,胳膊抻得一痛,也無暇顧及,正要急轉身躍出圈子,再做定奪,便感後心一涼,垂眼下望,見到一只血淋淋的爪子從胸前穿出。江冽塵緊貼在他身後,左臂穿過他後背,直通到前胸,運功後五指全化為邪異的利爪,指尖橫在眼底,猶在汩汩淌下鮮血。
扎薩克圖初覺身體空洞,片刻後才感到傷口巨大疼痛,眼前瞬間一黑,隨後才稍微恢復了視力,但再要運功已是無法提氣,勉強扣住他手腕,向外一扭,接著退肘猛力後撞。江冽塵閃避不及,正被擊中胸前鳩尾穴,勢道極大,撞得倒翻出去,落地後打了個滾,重新站起,吐出幾大口血。接著感到左手失靈,抬眼一望,只見手腕呈一怪異角度扭曲著,五指皆張,血管處卻有根骨頭橫伸頂出,高高豎起,看出腕骨已被折斷。他對自己也毫不憐惜,扯住手掌,將骨頭分別對準斷處關節, 幾聲扳動,隨意將斷骨接上。手腕約略活動一下,雙拳收緊,暗暗運功,全身化為一道黑芒,撲向扎薩克圖。密室中只見一道黑影在扎薩克圖體內前後穿梭,來回十幾次,黑影躥出他身體,重新聚成人形,站在他面前,冷視前方。
扎薩克圖左手艱難抬起,還想再嘗試力,但他連遭幾次重擊,身體又開出個血洞,心肺筋脈全斷,已是支持不住,高瘦的身形轟然倒地。這灰袍客做了多年叱 風雲的教主,如今伏臥在地,威風盡失,也如一塊枯石、一截朽木般脆弱。江冽塵抬手擦去滿嘴血跡,冷笑道︰「你現在向我磕頭求饒,我也不會心軟。」扎薩克圖听到這句話,勉力將垂倒在地的腦袋抬起,直盯著他,絕不做出磕頭的姿勢。江冽塵微詫,繼而冷笑道︰「都這樣了,竟然還沒死透,真夠頑強的。要不怎麼都說賤民命硬?」提起腳伸到他面前,在他臉上悠然的擦拭鞋面。扎薩克圖連抬手撥開他腳的力氣也使不出來,雙眼燃燒著瘋狂仇恨的怒火,他全身上下,唯一剩點殺傷力的也只有這一雙眼楮了。江冽塵按動手指骨節作響,冷笑道︰「別這麼瞪著我。待你歸西之後,我定會將祭影教展為武林腦,你想奪回天下的未竟遺願,我也會替你完成,你盡可安息了。」
扎薩克圖終于積攢了幾分氣力,喉頭咕咕作響,極力擠出句話來,听他說的是「黃泉路上……」江冽塵俯身蹲下,欣賞著他垂死掙扎,又湊近他面前,譏笑道︰「對,那邊風景挺好,你慢慢欣賞。」扎薩克圖又喘了幾口氣,忽然厲聲喝道︰「你也一起來!」袍袖迅猛揮出,袖口張開,從中射出股濃黑的藥水。江冽塵迅起身閃避,揮袖拂架,沒想到他將死還不安分,怒得重重一腳踢出。扎薩克圖腦殼碎裂,剛才這拼死一擊又耗盡了全部體力,身子一僵,伏在地上再也不動彈了。而江冽塵剛才雖然閃避及時,又以衣袖掃開了大半藥水,但距離實在太近,藥水流動度又是極快,右臉仍是濺上了兩滴。頓時傳來皮肉燒焦的嘶啦聲,同時臉上劇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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