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後的正式會面,是在幾個月後,暗夜殞寫道︰「該死的。喂,小子,有種就出來給我見上一見」。這是他曾寫過最長的一句,玄霜自是喜不自勝,欣然赴約。兩人竟相見恨晚,有數不完的話談。暗夜殞欣賞玄霜是個可塑之材,隨意指點了幾招功夫。就這樣,玄霜與這位昔日令黑白兩道聞風喪膽的魔頭漸漸混得熟了。此時听程嘉璇問起,甚是得意,笑道︰「還好了,殞少帥看我是個武學奇才,待我當然與應付你們這些凡夫俗子不同。」程嘉璇噘了噘嘴,心里半是不屑,半是羨慕,話里還要維持面子,道︰「認得高手有什麼神氣?等你自己成為了當世高手,才能讓我稍稍佩服一下。」又向那小太監看了看,忽然驚道︰「他面皮怎的紫脹起來了?你做了什麼?」玄霜瞟了一眼,老大不以為然,道︰「大概是點穴時使上了陰勁。哎,女人都是頭長,見識短,這有什麼大不了的?剛才一下只是給我練練手,沒點死穴,已是客氣了。」程嘉璇憂心忡忡,道︰「他連點死穴的手法也教給你?果然是個魔頭。」見他換好了衣服,連忙叮囑道︰「你出去時,與人比武斗狠,千萬可別亂點死穴。」玄霜哈哈大笑,道︰「廢話,我還要在眾人面前裝乖小孩,哪會冒冒失失的,下手不知輕重?」將那小太監僵硬的身子朝椅中一推,目光掃向大門,提高聲音喝道︰「不長眼的東西!沒見爺正忙著麼?滾,滾出去!」程嘉璇見他沒頭沒腦的脾氣,卻也不像在對自己說,一時間稀里糊涂,又見玄霜拉低帽檐,深埋下頭,口中含糊應聲,裝著畏畏尾的瑟縮出殿。程嘉璇這才終有些頭緒,好笑道︰「這個伎倆可不是以前的富家小姐逃避婚約時,與丫鬟互換衣服,慣使的金蟬月兌殼之計?貝勒爺這小鬼頭,真是流年不利,扮女孩子是扮定了,嘻嘻。」忍不住掩嘴竊笑。
玄霜身著太監服色,一路垂眉低眼,混出吟雪宮,果然沒一個侍衛來向他多看一眼,暗贊妙計。但真要前去馴馬,穿這一套可實在有些不倫不類。閃到一塊拐角處,迅將衣服月兌下,塞入挖空的牆洞中,又將磚頭塞在洞口。剛站起身,就看到距此不遠,一人背對著他,盤腿席地而坐。玄霜心里怦怦直跳,不知藏衣服的舉動是否給他瞧見了,決定不論是誰,先砸暈再說。在地上找了半天,拾起一塊稜角粗糙的石頭,在手里掂了掂。他只是防止那人告密,卻並不想鬧出性命案子。繞到邊角,見那人手里拿著一片樹葉,湊在嘴邊,嘬唇吹奏,就像個未能中舉的落拓文人。瞅準了方位,左腿後挪一步,右手高舉,用力將石頭擲出,途中還擔心手勁太大,誤傷人命。沒想那人就如後腦勺長了眼楮一般,抬掌到身後扇了扇,那石塊受一股大力沖震,反向飛回,擊向玄霜。玄霜見石塊來勢凌厲,連忙躍起閃避,半空中雙腿呈八字叉開,沒被旁人看到,自己也覺丟臉。那人乘勝追擊,反手又是一揚,將那片樹葉擲了過來。那雖是薄薄的一片葉子,但在內力作用下,也成了頗具威力的飛鏢,甚至能听到「嗖嗖」破空聲不絕。玄霜身在半空,危急中以腿抵住身後樹干,向旁側避,樹葉貼著他耳朵飛過,忽的好勝心起,暗覺只一味閃避,太是沒用,又想到程嘉璇所說,自己做得高手才算本事。左手上舉,牢牢握住頭頂一根橫伸的樹枝,右手疾抓葉片,也想以彼之道,還施彼身,但這葉片去勢甚急,勉強拖住已經盡了全力,更別提反擲其人。牢騷滿月復的落回地面,才看清自己剛才偷襲的正是師父李總兵,臉一下子紅到了耳根,連忙施禮道︰「師父!」
那李總兵名叫李亦杰,聞言淡淡一笑,道︰「怎麼,剛吃完午飯就閑不住,要來向為師討教幾手?看你剛才閃躲暗器,身手挺輕捷靈便,武功顯是又有進境。」玄霜了解師父向來心口合一,既說是討教武功,就不會是有意譏刺,答道︰「全仗師父教導有方。」師父為人正氣凜然,但在額娘面前顯得太誠懇,說話過分直肚腸。小些時候不懂,將師父視作父親一般,拉他陪著玩。事後韻貴妃問起,自己就站在他身側,師父一邊撫模著他的頭,邊將一應經過詳細說了一遍,連他隨意說的玩笑話也一字不漏的進行轉達。玄霜大為震驚,不過听師父只是復述實情,也非成心告狀,就簡單抱怨幾句,未做深究。沒想同樣的事情又生一次,這回可氣炸了肺,暗暗誓,以後再有什麼心事,都不能對師父講,寧可全憋在心里,在他面前也得擺出副恭恭敬敬,一本正經的蠢樣子來。玄霜身邊親近之人都整日愁眉不展,似乎存有滿月復難言苦悶,連帶著自己也少年老成,懂得了織造繭膜,將自己真實的一面深深掩蓋。要騙過李亦杰是輕而易舉,但心里也實在排斥與他交流,見到他就想遠遠躲開,沒想這一回還是自己送上門來了。他不知外表豁達率性的師父心中也藏有一段苦情史。
此事說來話長,玄霜的額娘韻貴妃原名沈世韻,本是江南無影山莊的大小姐。後因遭逢慘變,家破人亡,孤身流落江湖。正是李亦杰將她救出險地,一路護送,才讓她最終有了進宮機緣。李亦杰對天仙般貌美的沈世韻一見鐘情,得知她做了皇妃,心里也仍然忘不了她。最後千方百計尋到機會進宮探望,明知自己千般情衷,萬般苦念,無過于一場單相思,終將盡付流水,但只為著能常常看到她,也覺甘願。在吟雪宮一耽就是六年。卻不受她待見,住的也是最破舊的房屋。他進宮之前,曾在英雄大會一舉奪魁,冠居盟主,棲身皇宮期間,卻將武林事務一概置之不理。群雄對他怨聲載道,常提議將他罷免,另立新主,總因尋不到合適人選,每次都不了了之。德高望重的少林方丈通禪大師閉關靜修,不理世事,後暫由輩分聲望與之齊名的武當派掌門臨空道長管理大事,門下弟子絕焰與昆侖掌門梁越為助手。李亦杰受盡欺辱,心中雖也有氣,但恨的都是自己無能,從沒怪過沈世韻半句。六年間,他下巴上也長出了些稀稀落落的胡茬,頭蓬亂,衣扣敞開著,露出里邊的粗布衣衫,顯得分外蕭索。初下山時那個懷有滿腔雄心壯志的少年,早已在時光滾滾洪流中湮沒無蹤。
李亦杰念及舊事,有片刻恍惚,隨即又勉強笑道︰「那全靠你悟性過人,師父只是從旁協助,激你的潛能,何功之有。」玄霜假意謙遜幾句,李亦杰又和藹相詢道︰「這個時候跑出來,功課做好沒有?」
玄霜心里滿是不樂意,噘起小嘴,心道︰「你是我的武官師父,卻來多管閑事。我的文官師父可從沒問過我一句武功啊。」肚里罵翻了天,嘴上還是假裝恭敬的答道︰「是,都完成了。」李亦杰露出欣慰笑容,道︰「好。韻貴妃對你要求得嚴格些,只是盼你長大後能有出息,這一份苦心,卻是萬萬不可辜負。」玄霜道︰「是。」心想︰「你是我的誰啊?還用你來教育我?算你清楚額娘的心思了。」耐著性子答道︰「師父,弟子還有些事待辦,先乞告退。」李亦杰點了點頭,玄霜帶了終于月兌離苦海的心情,大步跨過他身邊。還沒等走出幾步,又听李亦杰在身後喚道︰「徒兒。」玄霜滿臉笑容瞬間垮下,極力端正神色,回身道︰「師父還有何事吩咐?」
李亦杰道︰「你行色匆匆,面有喜色,又想出什麼鬼點子來了?」玄霜心道︰「偷來的雞毛當令箭,我的行蹤,憑什麼要向你匯報?」但是一旦惹他疑心,再到額娘面前嚼幾句舌頭,憑空又會生出一堆麻煩,只得老老實實的將馴馬之事說了。豈料李亦杰臉一板,道︰「不行,我不同意!那些馬性烈,你踫不得。」玄霜壓抑過許久,此時實在按耐不住,也將臉一板,冷聲道︰「怎麼,我是未來的太子,將來就是一國之君!你說我踫不得那些馬,難道能踫之人,身份倒比我還尊貴些?」李亦杰一怔,沒想到這孩子小小年紀就打得滿口官腔,而听他說辭,顯見雄心十足,這一點既是好事,也是壞事,只看將來朝哪方向引導。一旦走上歪門邪道,雄心也要變作野心,到時便不可收拾了。道︰「師父是一片好意,擔心你的安全。烈馬野性難馴,你是千金之軀,萬一給踢傷了,你額娘該有多難過。」玄霜冷哼道︰「古來建功卓絕的帝王將相,千軍萬馬之中尚自凜然不懼,終能開創一番不世功業。難道我這少年儲君,連馴服一匹小馬的勇氣都沒有?」李亦杰對于沈世韻所托之事,一直力求做到盡善盡美,總擔心玄霜走了邪路,都是自己的責任,因此也幫著對他管頭管腳。听了他的話,便對他曉之以理,義正詞嚴的道︰「逞一時之勇,是莽夫行徑,怎是帝王之所為?要成大事,不單要具備勇氣,還得有與其相匹配的能力。你說能夠馴服烈馬,就先證明給師父看。」玄霜惱道︰「這里又沒有馬,要我怎生證明?你這不是強人所難?」
李亦杰想了想,走到一邊撿起一塊石頭,頂在頭上,道︰「現在你來攻擊師父,隨你是拳打、足踢,凡是你能想出來的招式,都隨你用。如能在十招之內,讓我頭頂這塊石頭落地,為師就承認你的能力,再不阻攔了。」玄霜剛要隨口答應,轉念一想,須得將稍有不利之路先行堵死,轉了轉眼珠,道︰「這不公平。你輕功很好,若是不斷上躥下跳的閃避,我追你不到,最後也只能認輸。」李亦杰微微苦笑,以左腳為軸,右腳腳尖繞身側旋轉一周,畫了個直徑短小的圓,道︰「比武途中,我的腳若是有任何一點出了圈子,也算我輸。」玄霜心道︰「他不能移動,我雖然打不過他,但若是連迫得他石頭落地也不能做到,那可真是白混了。」應道︰「好,就是這樣。」話音剛落,騰地躍起,右拳呼的一聲擊向李亦杰面門,旨在攻其不備,克敵制勝,同時喝道︰「第一招!」a全文字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