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世韻微笑道︰「臣妾也覺十分投緣。稀世珍寶,一向可遇而不可求,不知皇上是從何處尋來?」順治道︰「說來也巧,朕今天率眾在街上閑逛,見一處人群簇擁,交相評說,想著或是有熱鬧好瞧。走近才知是兩人在彈琴賣藝。朕對樂器本也沒研究,听沒多久,只覺那琴是極致上品,彈奏者卻是蠢牛木馬,全不搭調,真是明珠暗投。等彈到一半,那個年輕些的又在邊上敲著竹筒,說他們是兄弟兩個,村子里鬧了場饑荒,如今父母雙亡。流落異鄉,身無分文,在此斗膽獻技,望眾位父老鄉親慷慨解囊,資助他們些返程路費。」沈世韻笑道︰「都是些江湖騙術,不足取信。也真叫胡鬧,竹筒與瑤琴音色樂系全然不同,怎能混雜而奏?」
順治道︰「是這樣,朕本來也不懂,咱們都不及你內行。好不容易耐著性子听完一曲,那幼弟端著一只破碗來回兜轉,向人討賞,碗里多是些一文的銅錢。朕早就有了打算,一出手就賞了幾錠白銀。那兩人大概是受冷落慣了,從沒見過觀者如此豪闊,感激得就差沒跪下磕頭謝恩。還沒高興多久,朕就直接挑明了,這主要是用來買琴的,多余的當做賞錢。那大哥臉色頓時一冷,別扭著要還銀子,那幼弟從小到大,從沒見過偌大數目,覺著舍不得。也不想想,天上哪會掉下兩全其美的餡餅,還踫巧砸在頭上?沒一會兒又叫嚷起來,說這是自家的吃飯家伙,怎能輕易讓人?朕心想,將瑤琴美玉當做養家糊口的把戲,真是暴殄天物,這琴更不能落在他二人手里。就說隨便他們開價,朕也能出得起。那大哥說這琴是祖上所傳,無價之寶,多少錢都不能背叛祖宗。真叫禍從口出,圍觀者听得二人大放厥詞,都不買帳,竟然較起勁來。提議著請進寶閣掌櫃的來瞧瞧,這琴是否真有那麼值錢,別欺負他們不懂行。雙方僵持不下,有幾個脾氣暴躁的已經上前拉扯,還有些年輕人在邊上抬價,後來……」
忽然住口不說,心道︰「場面亂成一團,後來玄霜搶到前邊,不知是說了幾句什麼,又在那幼弟身上戳了兩指,他就軟綿綿的倒下去了,那大哥見鬧出事來,拋下琴不管,拖著他幼弟一溜煙的逃命,圍觀者也一哄而散,我們才趁機抬走了琴。這得法實在不大光彩,像是強搶來的,還哪有送禮的誠意,韻兒一定不喜。」轉開話題道︰「朕以前听慣宮廷樂師演奏,也沒覺著什麼,今天听了那下里巴人曲子才知道,琴藝高下竟有如此顯著之分。」安郡王岳樂笑道︰「皇上此言極是,琴棋書畫本不分家,技藝究竟如何,在懂行的看來,高下均可立判。想當年瑩貴人為太後娘娘畫了一幅像,氣得娘娘當場離席,我們嘴上不敢說,心里也是瞧不起那幅畫的,與後來韻貴妃娘娘的畫作如有天壤之別,不可同日而語!」濟度笑道︰「還是韻貴妃娘娘多才多藝,就是身份所限,不能兼作畫師、樂師,否則一定都坐席。」順治道︰「繪畫與奏樂本為蓺術,若是迫于生計,則粗糙生硬,全無美感,反不如閑時隨興所奏。」眾人都道︰「皇上指教的是。」
順治道︰「對了,我說韻兒,朕好久沒听你彈過琴了,真有些想,那不如就在此地,你彈來听听,一來練手,二來也好讓大伙兒都一飽耳福,你看如何?」沈世韻笑道︰「臣妾自認琴技拙劣,承蒙皇上賞識,愧不敢當……」鄂碩笑道︰「韻貴妃娘娘琴藝無雙,樂如余音繞梁,三日不絕,更曾一曲傾倒聖上。如吾輩凡夫俗子,能夠一聞娘娘雅奏,此生無憾。」沈世韻听他用詞夸張,想是平常拍慣了馬屁的,微含不屑的淡笑一聲,道︰「難得各位抬舉,我也恭敬不如從命了。但想深夜唯恐擾民,出行在外,凡事尚需從簡。我看歌就不必唱了,只彈些小曲子助助興就是。」說完輕輕撥弄琴弦,飄出幾個清越的音符來,眾人如同身歷奇幻之境,滿身疲累盡消。沈世韻也暗暗稱奇,那琴弦未觸時已覺柔韌異常,真彈奏起來,仿佛撩撥起的是一池春水蕩漾,便如沐浴一般,滋潤得周身舒暢。不似以往緊繃的琴弦,常勒得手指鈍痛,騰起深深印記。而這弦雖柔,卻也絲毫不損樂音。同時又有人琴合一之感,仿佛演奏者的思慮全能依著曲調釋放,而旁人心意也能一覽無余。這般神妙惟有演奏者才有深切體會。
眾人都听得如痴如醉,此曲真似陽春白雪,浩氣沖霄,又如上等香料,音飄十里,玄霜與程嘉璇本已打鬧著奔出甚遠,聞此佳音,也都忙著轉回聆听。四下里除琴聲外一片寂靜,似乎自然生物也為樂音所迷,听止了一切喧鬧。房外更有不少宿客趴著門縫偷听,一曲終了,各人仍覺意猶未盡。
次日順治游興不減,先來房寬慰道︰「韻兒,你身子還吃得消麼?不如就再休息一日,明天朕率眾祭祖,再延一日就啟程返京。」沈世韻柔順的點了點頭,道︰「皇上,您盡管去罷。臣妾能照顧好自己,不會給皇上添亂的。」程嘉璇還沒打听到七煞至寶下落,如何甘心,忙來奏請道︰「皇上,外邊天寒地凍,奴婢也想留下來服侍娘娘。」順治道︰「嗯,你們兩個身子弱,能互相照應些,朕也好放心。」又叮囑幾句,帶著眾人離開。程嘉璇雖覺成功概率低微,還是不敢掉以輕心,縮在牆角假作閉目養神,眼角卻一直偷瞟著沈世韻。約莫到了巳時,想到極有可能仍如前日一般徒勞無功,心里正在惋惜哀嘆,忽听房外響起了急促的敲門聲。程嘉璇前去開門,撞見一名店伴探頭探腦,一見她開門,立即像猴子似的閃入房內,將門掩上,低聲道︰「姑娘,樓下來了兩位客官,生得燕頷虎須,豹頭環眼,一瞧就是副凶神惡煞的模樣。一進店就大咧咧的坐了上席,那是早給人訂下了的,小人上前勸說,還被他們臭罵一頓。這兩人指名要尋住在天字二號房的姑娘,還說見不到您,就不走了,嚴重些還要砸店,顯然是來者不善。掌櫃的不想鬧騰起來,讓我盡量賠禮擺平。哎,他們是客人,不好得罪,可小店開門做生意,也有責任保護姑娘安全。您若是害怕,我們就找些打手伏在邊上,暗中保護,您看這……」
沈世韻還沒听他說完,截口打斷,冷笑道︰「我記得自己還從沒怕過誰。哼,青天白日的,看他們敢將我怎樣?不過這兩人似乎不大懂道上規矩,既然要見我,你就讓他們上樓。打手也不必請了,我嫌丟人現眼。」那店伴好言相勸︰「這可使不得!店里人多,他們還能有些顧及,若是關在房中,無人照看,一旦動起粗來,那可誰都幫不上忙。姑娘萬萬不可意氣用事,置自身安危于不顧……」沈世韻冷笑道︰「真嗦,我都不怕,你瞎緊張什麼?不過是一個店小二,說話也懂得咬文嚼字,滿肚子酸腐氣,也叫可笑。快去罷!真動起手來,誰吃虧還難說得很。」那店伴連踫幾個硬釘子,只得哀嘆著下樓。沈世韻淡笑著看了程嘉璇一眼,道︰「小璇,那兩個莽漢一听就是有勇無謀之輩,你能料理得了罷?」程嘉璇道︰「娘娘盡管放心,奴婢定能護得您周全。」心道︰「兩個混球,這時候來添什麼亂?說不定韻貴妃本已有意去取七煞至寶,被你們一鬧,只怕希望渺茫。哎,明天還要隨皇上祭祖,隨後就立馬返京,更是沒機會了。等義父問起,那……那……我還成什麼人啦?害我沒能完成任務,這股怨氣今日就全出在你們兩個蠢蛋身上!」
正在心里狠,房門「砰」的一聲被人踢開,兩個黑臉大漢立在門口,橫眉怒目,氣勢洶洶。一人個子稍高,左眼拖著條長疤;另一人較矮,右眼拖著條長疤。這兩人當前一站,立將出路堵死。程嘉璇輕按了按劍柄。沈世韻根本沒將敵人放在眼里,森冷的目光只一掃,那兩個大漢立刻軟了,點頭哈腰,賠出笑臉,早沒了店伴描述的凶狠之相。沈世韻冷冷的道︰「二位來此有何貴干?」那矮個子跨前一步,賠笑道︰「姑娘,先別動怒,我們可不是來找麻煩的,而是特地來跟您做一筆買賣……」沈世韻冷聲道︰「我既非生意人,更與二位素不相識,做買賣一說,從何談起?」那矮個子賠笑道︰「您別忙著一口回絕,我們擔保這筆買賣對您有利無害,您就真不動心……」沈世韻打斷道︰「用不著,多謝二位的好意,我跟你們沒一點交情,竟就肯犧牲自身利益,遷就于我,我承認你們是天大的好人便了。」
那矮個子撓了撓頭,道︰「我們听說姑娘得了一架絕世好琴,現在就是想勸說姑娘,不管您當初花了多少銀兩,我們兄弟都出雙倍價錢買回。這一轉手,您不但沒損失,反而賺了一筆,怎樣,還是很合算的罷?」沈世韻冷笑道︰「消息倒也靈通,這與你們有什麼相干?」那矮個子道︰「這琴放在姑娘手里,不過是個擺設好看的,在我們兄弟,意義可就大了去了,您還不知道,這琴是……」那高個子喝道︰「二弟!」那矮個子縮縮脖子,不言語了。沈世韻道︰「二位若是當真愛琴,盡可往各地琴行隨意挑選,何苦執著于這一架?」那矮個子道︰「我兄弟倆在街頭賣藝,那是憑本事混口飯吃,沒招誰,也沒惹誰,你們搶走了琴,我費了好大的功夫,這算打听出姑娘昨夜曾在此處彈琴,又花了大筆錢,才問出姑娘房號,擔心攪擾了您休息,干等到這麼晚,才敢前來拜訪。」沈世韻冷道︰「多此一舉,我從沒有賴床不起的毛病。不是我說什麼,有大筆的錢通融問話,還不如重去買一架琴充數。」那矮個子苦笑道︰「我說了,這琴對我兄弟倆意義不同。村里人听說我們把琴弄丟了,氣得抄起大棒子就打,那棒子啊,你們都不敢想,有這麼粗……」一邊張開手掌比劃著。a全文字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