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影斷魂劫 下卷 浮生嘆 第二十二章(5)

作者 ︰ 凝小奈

沈世韻譏笑道︰「啊呦,我正奇怪你怎麼突然起善心來啦,原來是想起了洛瑾。你要說她倆可悲,倒不如說是愚蠢,自己遇人不淑,有此下場也屬尋常,這叫做自作自受。」胡為心道︰「俗語有雲︰背後不言人短長,更何況是這樣編排兩個死人?」但沈世韻地位尊貴,他也不願再多費口舌爭辯,嘆息著走到石台邊,見那銀盒仍如前般置于台面,斷魂淚就嵌在盒蓋頂端,依舊晶瑩澄澈,大放異彩,歷經六年之久,亦無絲毫磨損。胡為伸出食指探了探,玉石與盒蓋瓖嵌得嚴絲合縫,找不到半點空隙。沈世韻站在一旁,冷目相視。胡為靈光忽現,道︰「對了,當年楚姑娘是用這匕割血供奉,才打開盒子的……」

沈世韻不假思索的道︰「好,那麼你也來割血。」胡為听得她對自己死活果然毫不關心,苦笑道︰「也好,反正我的血對你而言,就是隨便割來用的。」拿過匕切開了手腕。沈世韻心道︰「他說那妖女具有‘王室之血’,看來她的身世果然不簡單,難道那教主老兒是舒爾哈齊的親兒子?」

胡為手腕淌出的鮮血滴滴答答浸滿了盒子,順著邊沿流落石台。胡為雙手托住盒蓋上推,試了幾次全沒動靜,又湊過腦袋細看。沈世韻正自凝神尋思,忽見盒身前端裂開了條縫隙,如同一張獰笑的嘴巴一般,心里陡的升起股強烈不祥預感,就想提醒胡為留神,沒等開口,那縫隙處驀然射出一支小箭,長不逾寸,寬不過一根小指頭,疾如閃電,射入胡為喉管。胡為瞪大了雙眼,滿臉都是不敢相信「天下間竟有此事」的神情,身子晃了幾晃,嘴角抽搐,隨後露出個混雜了不甘,痛苦,又帶有些許釋然的笑容,緊接著癱軟撲倒,俯伏于地。沈世韻嚇得尖叫一聲,向後連退。

躲在棺材旁的玄霜與程嘉璇見此突慘劇,也是各自一震,但他二人定力極好,及時忍住到了口邊的驚呼,擔心同伴失聲露形,又連忙伸手去捂對方嘴巴。兩人手掌恰在半空相撞,出「啪」的一聲脆響,在此時萬籟俱寂的冥殿中听得格外清晰。

沈世韻已驚得魂飛天外,根本無心理會外物,壯著膽子想上前探試胡為鼻息。石台上的鮮血緩緩散開,台沿一角悄然陷落,大殿中傳來一陣「轟隆隆」的暴響,猶如地動山搖,穹頂降下十來條黑色鎖鏈,俱以鋼鐵所制,有常人手臂的四五倍粗,但教被其中一根砸中,頃刻即成肉泥。而如今鎖鏈全向石台正中抽下,甩動軌跡各相迥然,目標直指沈世韻,眼見是躲得開一根,也躲不開另一根,更何況十余條齊下?她就如大海中的一葉小舟,眼看就要為狂濤淹沒,必死無疑。沈世韻瞪視著鐵鏈,眼神絕望,心道︰「莫非報應來得這麼快?」

正在這時,角落里忽然劃過一道黑影,足不點地的閃到石台邊,抱起沈世韻躍到半空,腳尖在鐵鏈上一蹬,借力飛旋轉,一手攬著她腰,另一手揮劍將襲來鐵鏈悉數架開。沈世韻死里逃生,又驚又喜,壯著膽子觀察她的救命恩人,只見那人約莫二十來歲,右半邊臉戴了一張純銀所制的面具,底色為土黃,當中又夾雜些狀若閃電的長條紋,色彩紅、藍相間。上端只挖出個洞孔,露出眼楮,下端也有半處開口留給嘴巴。面具以額頭正中為分割,極是齊整,左半邊臉看來十分俊俏,而經細微妝扮,也透出些詭異。眉毛上撒了星星點點的金粉,眼皮僅在睫毛上端涂抹出一線暗紅,眼角擦開一道灰色陰影,傾斜翹起,近眉毛末梢而止。臉頰深陷,以藍色墨跡刻出個「乂」狀符號,唇線一圈以黑色勾出,唇片卻是分外蒼白,形成鮮明反差。沈世韻自忖從沒見過此人,面對他時卻總有種似曾相識之感。再看他眼神中透出狂傲、不羈,參帶少許憂愁,腦中忽然一線通明,胸口如受重擊,認出了此人便是殺害自己全家的凶手江冽塵,彼此結有深仇大恨。想到親人全都死在他手上,真恨不得將他撕成碎片,但她心中卻還存有不為人知的另一層感情。

當年無影山莊初滅,沈世韻隨著丫鬟逃離,半途被她出賣,竟將自己推入了沉香院火坑。她身在青樓,依然固守清白,忍辱負重。正值江冽塵隱瞞魔教少主身份,與奉命下山的華山派弟子李亦杰同行尋找斷魂淚。幾人在荊溪打抱不平,出手將她救出,沈世韻懼怕人心險惡,故此隱姓埋名,請求眾人送她到長安。一路上除李亦杰的師妹南宮雪偶爾冷嘲熱諷外,和其余人的關系還算和睦,尤其是李亦杰待她最好,百依百順,任何事都會預先妥善考慮,不讓她受丁點委屈。而她冰雪聰明,一眼看出南宮雪對這位同門師兄心懷戀慕,這自是在吃她的醋。她對李亦杰只有感激,無意奪人所愛,是以其後便刻意保持距離。在此期間,反倒對江冽塵有些特殊關注,見他武功堪稱蓋世,智計絕倫,沿途所見的各般厲害人物都對他極其恭敬,連相貌也是一等一的極品,由此少女心思萌動,產生了朦朧的傾羨,希望引起他的留意。李亦杰與湯遠程等人垂涎自己的美貌,甘願鞍前馬後。可江冽塵總不大搭理她,冷冰冰的不易相處,自己這樣的絕世美人也不能令他動心,于是好勝心起,越是如此,越想博得他喜歡,本來她性子絕不喜顯山露水,另一面卻時常有意在他面前顯露才智,微含自矜之意。她也清楚自身背負血海深仇,與他多半是不會有何善終,可仍是想吸引他多看自己兩眼。

到得長安,沈世韻在王府一曲傾倒尚為太子的福臨,待滿清正式入關,即隨他進宮,受封為妃,全力扳倒祭影教。本來一段孽緣也就從此結束,偏生在日後意外得知江冽塵真正身份,只感天塌地陷,對他曾有的情意全部轉為更深的仇恨,覺得將他千刀萬剮一百次都不為過。在宮中熟讀兵書,調兵遣將,花費百倍心血,每次劃下道兒來,等他回擊,雙方刀來劍往,誰也壓不過誰,但韻妃以一介女流,力抗魔教妖徒,此番作為在江湖上創下了一致好評,也終于影響到了江冽塵。每听下屬稟報,「魔教江少主對韻妃娘娘推崇備至」,心里就比什麼都歡喜,想著自己終于夠格跟他平起平坐,不枉這長久的心血花費。兩人暗斗多年,沈世韻也曾采用各種手段引誘,卻始終沒能見到他一面,今天不料竟在這冥殿中狹路相逢。瞪大了雙眼看他使劍,單是隨意揮動,就將沉重的鐵鏈遠遠蕩開,姿態瀟灑更勝往昔,甚感自得,心道︰「你以前視我如無物,現在專程救我,看來我在你心里還算佔有一席之地。」

那鐵鏈受機關牽動,攻擊總有盡時,四面亂甩過幾下,也就紛紛收回牆壁。江冽塵帶著沈世韻落回地面,立刻撒手將她放開,腳底向後平滑,拉出段距離。沈世韻心中莫名失落,還有些懷念剛才被他摟著時的感覺,卻也暗罵自己真沒出息。調勻了呼吸,與他面對面的站立,這才更方便全面打量,只見他頭戴墨玉紫金冠,以黑貂毛襯里,四周瓖嵌碎鑽,一片血紅寶石直貼至前額;身披深黑色長袍,衣料極具上乘,自腰及下,以金黃色絲線繡出一條條迤邐線紋,並瓖有晶片,使整條絲線看來金光燦爛,耀眼生輝,金片上又結有透明網狀織物,衣擺拖著長長的後裙,同樣是金銀輝映。上身披一件暗紅斗篷,前襟敞開。腰懸燙金緞帶,搭配盡顯威儀。雙手各戴一條黑色織綃手套,以蠶絲編就。整個人瘦得形銷骨立,在寬大的衣袍中,就如包裹著一具骷髏,但氣派卻分毫不減,單是在原地負手而立,便隱約透出種君臨天下的威風。程嘉璇一見到他,看得眼都直了,心跳加,懷里如小鹿亂撞,想著︰「只要他能跟我說一句話,那我就……此生無憾了!」

沈世韻終于平靜下來,先擺出居高臨下的神態,冷笑道︰「你終于出現了啊,原以為你要做一輩子的縮頭烏龜呢。哼,找你可真不容易,本宮都快要掘地三尺了!魔教江少主,哦,不對,現在應該改口叫你江教主了罷?你當年謀逆篡位,名動江湖,本宮佩服。」江冽塵冷冷的道︰「你找本座干什麼?還想殺了我?」沈世韻在宮中勾心斗角,維持著面上從容,原以為早已修煉得水火不侵,卻仍是被他幾句話輕易挑起了火氣,怒道︰「那還用說?你別以為救我一次,就能將多年恩怨一筆勾消!你害死我全家,這個仇本宮永生難忘,你別想有一天的安生日子,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江冽塵仰天大笑,將斗篷一展,道︰「你想殺我,有本事就來啊!」

程嘉璇縮在棺材後,心道︰「韻貴妃跟他果然是認識的!哎,怎好對他這麼凶?換作是我,一定會用最溫柔的態度對他,說最好的話給他听,他說什麼我都遵從,絕不會使一點小性子。」

沈世韻實知如論武藝,自己絕不是他對手,而他連授業師父都能殺死,功力自然又有極大長進。一時意氣用事,只能白送性命。恨恨的盯著他看,腦中現出個疑問,情不自禁的就提了出來︰「怎麼回事,你為什麼要戴面具?不敢正臉見我麼?你……」伸手想要去摘。江冽塵對此事甚為警覺,立即抬臂揮開,手指順勢在面具上輕撫,苦笑道︰「這麼多年沒人問起,本座都快要習慣了……我的臉是毀了,你該高興罷?」沈世韻一怔,想到他從前無與倫比的絕頂俊美,雖感替他惋惜,本想細問情由,但又想到洛瑾正因被他相貌迷惑,犯下無可挽回的大罪,這才一錯再錯,最終被他害死。古人提起美貌女子,常稱紅顏禍水,江冽塵其人卻是更大的禍水,自己與洛瑾情同姊妹,想到此事,心中又升騰起恨意,道︰「活該!這樣正好,你再也不能用那張臉去迷惑人了!你作孽太多,都是你該遭的!」江冽塵冷笑道︰「韻貴妃,你還是花容月貌,姿色不減當年哪!」a全文字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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