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殞一面對她,臉上重新擺出漠然神情,冷冷的道︰「你臨敵大意,被那群人用藥迷暈了。還好用的只是迷煙,並無毒性,否則你早就沒命站在這里了。你惹出那麼多橫生枝節,還敢說不是包袱?」
南宮雪討好的笑笑,道︰「那確是我的錯處,多謝你救我。那群……黃山派弟子……現在怎麼樣了?」暗夜殞道︰「你大可放心,我既要顧及著你,還哪有閑工夫去收拾他們?」南宮雪輕嘆一聲,她還受著正義教條所限,覺得沒殺他們總是一件好事,但她在問時,內心深處對這群暗箭傷人的敵人也懷有怒氣,恨不得殺了他們,以報此仇,隨即連忙提醒自己︰「這是魔教的作風,難道我跟他待得久了,想法也有受同化之處麼?可也不能全怪他,我在華山派受了師父十幾年的教導,還不比這幾天來得長?到底還是我在動搖,這可實在危險。」
暗夜殞全不知她這許多復雜心思,自顧自的道︰「你現在總該知道,我跟你們正派中人交手之時,為何總是不留一個活口。斬草須得除根,你不殺敵人,敵人就會來殺你,往往一念之仁就能害了性命。我行事如此,沒什麼不敢承認的,卻不比正派子弟,行為與我等無甚差異,偏要在口頭上喊得好听,給自己留得美名。」南宮雪听他所言心生感觸,忍不住就將埋藏許久的疑惑說了出來︰「剛才那些人真夠卑鄙,還敢自稱是名門正派呢,竟然使迷煙這等下三濫手段,簡直連魔教也還不如!」
暗夜殞淡淡道︰「不是這麼說的,膚淺之人單見表面皮毛,就誤以為看穿了本質,實則還差得很遠。要說蒙汗藥,祭影教與人動武時也並非就全然杜絕。凡為謀利,任何手段都可以用出來的,在這一點上,正道魔道很有默契。實則世上並無絕對的善與惡、是與非,區別只在于各人立場與執念不同,勝者就有隨意篡改史實,灌輸後人的自由。如果現在是魔道統領江湖,你們那些所謂的正派,早就該淪為旁門左道之流了。」
南宮雪訕笑道︰「這樣的麼?那真該慶幸不是由魔教統領……」但她心里卻有種強烈的認同感,仿佛瞬間尋到知音。她早年未經世事,每日在華山習武,自是一切安好。自從隨著師兄李亦杰下山尋找斷魂淚,親眼看到正派中人為這稀世之寶你爭我奪,無所不用其極,逐漸對正道所授宗旨產生懷疑,但每向師兄說起這些矛盾交戰,總是得不到共鳴。李亦杰為人墨守成規,一身正氣,總是像師父一般鄭重地教她魔教所行皆惡,正派無論做了什麼,都是為鏟除邪惡作出貢獻,又要堅定不移的相信正派,相信師父。南宮雪自是認同人應懷善心、行善舉,然她所堅信的卻從沒在正派人士身上體現出來,就連最崇敬的師父也讓她失望。這些想法不容于正道,她更不想再被師兄板著面孔訓斥,于是唯有將所有迷惘壓在心底,這次卻感到暗夜殞是說出了她心聲,常年被灰塵蒙蔽的心房射入了一道光線,真比與師兄還談得來些。喜道︰「沒錯,我也是這麼想!我們雖然派系不同,但你是這麼多年,唯一能真正理解我的。」
暗夜殞卻不應合她的喜悅心情,語氣如常的道︰「我不想理解任何人,也不需要別人來理解我。你磨磨蹭蹭,還想在這里待到什麼時候?」
南宮雪一怔,這才回想起兩人是避難到此,而黃山派的追兵也不可能追到半途,就突然消失,實際說來,現在尚未完全月兌險,放心是還太早,僵硬的一笑,道︰「敵人……很快就要追過來了?」暗夜殞道︰「廢話,我是想看你這女人能得意忘形到幾時,你還真讓我大開眼界。」南宮雪窘得滿臉通紅,道︰「那……你怎麼不早點提醒我?」暗夜殞冷笑道︰「你一醒過來就大感慨,在這邊說了一大堆。興致這麼高,我也不來破壞了。」南宮雪忙道︰「那咱們現在快走……」話音剛落,就听身後不遠處響起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听來是一群人奔行而至,從度判斷,轉眼就將到來。這墳場空曠,目標最是顯眼。南宮雪急道︰「這可如何是好?」四面張望,附近生長了一片茂密的雜草,因多年無人修剪,生得有半人多高,近旁亦無別處遮蔽。
南宮雪下了決心,一拉暗夜殞衣袖,壓低聲音道︰「咱們到那邊去躲躲。」暗夜殞向她搭在自己袖管的手指看了一眼,臉上閃過厭惡,想將她手指拂開,最終卻還是忍了下去。跟她在草叢中蹲下,一陣野草氣息撲鼻而來,草睫上還能看到些田間的小飛蟲。南宮雪身子與他挨得極近,卻還渾然不覺,暗夜殞耳邊都能听到她壓抑的呼吸聲。他一向反感旁人近身,即使是以前跟楚夢琳在一起,也從沒這麼接近過。雖想一把將她推開,還有些不便。勉強說話來分散心神,道︰「我面對再多敵人,都是從容應戰,哪有躲躲藏藏過了?跟你待在一起,連累得我也要做這種窩囊事,簡直是丟死人了。」
南宮雪低聲道︰「別說啦,我知道你厲害。委屈一次,也算是人生中難得的體驗,對不對?」暗夜殞冷哼道︰「我寧可不要這體驗。」那一群敵人來得好快,幾乎是兩人剛在草叢間伏好,他們就緊隨而至,在墳場中到處走動,東張西望。南宮雪道︰「好像不是黃山弟子,是另一路的。大概是在追其他人罷,我們又怎會有那許多仇家?」這話剛說完就覺不妥,自己故是與人無怨,但暗夜殞結下的仇家,怕是遍布中原各地,數也數不清了,將兩人相提並論,還真沒多少可比性。
暗夜殞見那幾人均是身著黑衣,頭戴兜帽,衣袖上扯出幾條白色縱紋,觀來極不搭調,一眼就認出這種熟悉服飾,道︰「他們是祭影教門下。」南宮雪一驚,道︰「是魔教的?他們來這里做什麼?難道是想對黃山派不利?」暗夜殞冷冷道︰「虧你想得出來。你們正派伏擊過一次,你就覺得誰都得伏擊?」南宮雪咽了咽口水,道︰「那他們來這里是做什麼?」暗夜殞沒好氣道︰「我怎知道?我早已離開了祭影教,你以為他們每次制定計劃,還會特意送信來通報給我?」
那幾人在墳地巡視一圈,沒見有何異常。為一個身材高瘦的老者道︰「這個鬼地方,難道真見了鬼不成?剛才分明看到有人站在這里,怎麼一眨眼的功夫,就都沒了影子?」另一人道︰「屬下幾個也都看見了,那應該不是鬼,能隔得很遠听到我們,說明武功不錯。看我們來了就躲,說明是做賊心虛。不過這里視野開闊,他們跑不遠的,在左近仔細搜查,一定能將他們找出來。」為表忠心,第一個拔出長劍,走到草叢前,以長劍亂揮亂砍。劍鋒幾次貼著兩人頭頂擦過。南宮雪將身子縮得更緊,又向暗夜殞身邊靠了靠。暗夜殞略一皺眉,但想她作為女子也未多慮,自己若是反應過劇,倒顯得小器,勉強壓下心中厭煩。
一番刺探未果後,那教徒罵道︰「他女乃女乃的,老子就不信這個邪了!」說著拔步就要跨入草叢。身後一名教徒追了上來,勸道︰「趙香主,敵人在暗,我們在明,貿然進草叢有些風險。不如咱們在外邊投些東西,逼他們出來。」接著就見他寬袖揚手,一枚枚鐵鏢飛了過來,毫無目的,只四面亂射。暗夜殞彈動草睫,將到得身前的鐵鏢擊偏,南宮雪遠沒他這般深厚內力,只能極力閃避,胳膊卻還是被劃破一處。好在傷口是尖銳的刺痛,並無中毒後的麻癢,從傷口流出的鮮血也還是鮮紅之色,知道暗器上沒喂毒,這才稍稍放心。暗夜殞眼見對方挑釁卻不得還擊,這在生平真是從所未有,順手取出折扇。南宮雪一眼看到,忙抬手按住扇柄,搖了搖頭,示意他別沖動。
那趙香主見草叢中半天沒動靜,也從袍中模出一物,擲了過來。那東西與鐵鏢有所不同,顯得較為長些,半空中有些彎曲,像是活物。暗夜殞緊鎖雙眉,不顧南宮雪的勸阻,抬起折扇橫空一揮,將那東西斬為兩段,半截落入草叢,半截正落在他前襟衣袍上。見那東西竟是一條深青色的小蛇,只剩半截身子還在不斷扭動,一縮一伸的吞吐著信子。南宮雪嚇得花容失色,剛想尖叫,總算及時忍住,緊緊捂住嘴巴,瞪大雙眼。仍是驚恐萬狀的盯著那小蛇。卻是暗夜殞按耐不住,他雖在人前顯出的盡是一幅天不怕,地不怕的陰戾,實則從小就害怕些爬蟲之類,見到有蛇當即揮扇撥落,還是驚得跳了起來,怒喝道︰「該死的,前邊是哪個狗膽鼠輩,不敢光明正大的動手,便耍陰招暗算害人,算什麼本事?有種的就別躲,快給我滾過來受死!」南宮雪在底下連扯他幾次衣袖,暗夜殞正處于憤怒與恐懼交雜間,對她的提醒置之不理,再加上隱忍多時的怨氣,狠狠一揮袖將她甩開,快步走上前。南宮雪蹲在原地,只有干著急的份兒。
趙香主冷笑道︰「喲,終于敢出來了?繼續躲呀,你先前不是挺能躲麼?看來你的同伴還比你沉得住氣啊?」暗夜殞右臂前伸,折扇握在手中,直指趙香主鼻尖,冷冷道︰「少廢話,那條蛇是你扔的?」趙香主道︰「是又怎樣?」
那高瘦老者見他突然現身,也慢慢走了過來,盯著他多看了幾眼,忽然拍手冷笑道︰「我還道這一位是誰呢?這不是咱們的頭號反教大叛徒殞堂主麼!更加是豐神俊朗啊,這六年別來無恙?」暗夜殞哼了一聲,在原來的下屬面前仍然神色倨傲,道︰「我沒有死,你很失望是不是?」
那老者道︰「不,那也沒什麼失望。你投靠朝廷,去做滿清奴才的事,我們一早就得到消息了。看來你混得還不錯,這身衣服一看,就是地位不凡,真是一個有出息的奴才啊!」a全文字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