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殞見她哭得難過,不知怎的,突然回憶起楚夢琳曾哭訴自己得不到父親關愛,只能躲在角落里自哀自憐。一在南宮雪身上看到心上人的影子,忽感不忍,抬眼望了望四周一片明媚的湖光山色,轉念又想︰「過幾天攻進祭影教總舵,所求最好結果不過是跟江魔頭同歸于盡。想殺了他再全身而退,只能是痴心妄想。這個地方,當然是最後一次來。哎,她暗示我不懂情調,難道我以前也是這般不解風情?若是夢琳要我陪她玩,那是否不管我手頭還有什麼事,都會全放下了陪她,只想哄她一個笑臉?決計不會。那麼我定是掃了夢琳的興,所以她才會漸漸對我失望,再也不來找我。真算起來,我有多久沒痛痛快快的玩過?」將二十多年的歲月在腦中飛流轉一遍,這才確認下來,這些年忙碌的都是任務與復仇,從沒一日是單純為自己而活。既已命不久長,在山水間縱情一番更有何妨?目光瞟著身邊的湖水,看到岸上一根隨風搖擺的葦草終于被湍急的水流卷入湖中,才淡淡道︰「別再哭了,你是想讓木柴自行堆放在你眼前,還是指望湖里的魚主動跳出來與人果月復?」
南宮雪嗚嗚咽咽的哭道︰「那些魚犯傻麼?主動跳出來……可不是送死……」說過了三句,才反應過來他此言並無敵意,還不敢隨意確定,試探道︰「你……你是說……你肯陪我待一晚上了?」
暗夜殞沒好氣道︰「否則還能怎樣?你一個人想不開,萬一投水死了,那也不知該算誰的錯。但想李亦杰做事拖拉,或許去得早了,他那邊還是亂成一鍋粥,沒個定論,只能算浪費時間。」
南宮雪破涕為笑,眼上掛著的淚水也顧不得去擦,道︰「師兄才沒那麼慢吞吞的呢!我才沒那麼脆弱呢……」這話說到一半,笑容僵了僵,想到剛才還是不假思索的將李亦杰放在自己之前,對此更幾乎是習以為常,便要為他辯解澄清,不願他給別人誣蔑。可在李亦杰心里,卻不知要將她排到了第幾位去。
暗夜殞見她滿臉是淚,手剛抬了一半,又立刻垂下,心道︰「對她又何必心軟?我倆各有所愛,所相似的只是與心上人作生離,作死別,永無佳期。那也只算得同病相憐,別給她誤會了去,對誰都不好看。」袍袖一拂,不著痕跡的掩飾了先前意圖,道︰「別愣著,你還去不去砍樹?」
南宮雪正為一己情感所困惑,沒留心到剛才的細節,听了他問話,忙點頭道︰「好,這就去。」拉著他來到一棵大樹前,那樹只約莫有個幾十年光景,樹干並不粗壯,表皮卻早已坑坑窪窪,添了許多蟲蛀的洞眼。南宮雪之所以選中它,都是為了砍伐時得以更省力之便。暗夜殞百無聊賴的打量著大樹,時而向興奮得臉蛋紅撲撲的南宮雪打量一眼。一次不巧正與她眼光相對,頓時全身都不自在,急著要轉開視線。南宮雪沒覺他正在尷尬,笑道︰「你有斧頭沒有?」暗夜殞沒好氣道︰「你沒生眼楮?看我像是有斧頭的模樣麼?」
南宮雪這才記起,他慣用的武器只是一把精美折扇,要學他的樣以內力形成強大劍氣傷人,自忖是絕沒這般爐火純青的造詣。吐了吐舌頭道︰「我只是隨便問問,沒有就沒有嘛,干嘛對我凶?」從衣帶上解下寶劍「蒼泉龍吟」,笑道︰「走遍天下的南宮女俠可不是這麼容易就被難倒的,你看,我還有這個。」
暗夜殞震驚得目瞪口呆,道︰「你……你就用這寶劍砍樹……」南宮雪笑道︰「是啊,物盡其用,也不算太虧待它。還望黃山派先祖英雄地底有靈,別跟我這無知後輩過不去,我可也不是存心糟蹋他的寶劍。」暗夜殞震驚未減,道︰「這個……殺雞焉用牛刀……你還怎敢說沒糟蹋……」南宮雪笑道︰「我不管他在老前輩手中,曾是如何斬妖除魔,出盡風頭,到了我手里,它還得有些實際效用才成。比如我想砍樹,它就得派得上用場,否則不管他是不是名劍,都是廢鐵一塊。再說這又不是殘影劍,你用不用這麼心疼啊?」
暗夜殞道︰「你不會懂的,強者對于神兵利器,自會有于內心的敬畏之情,也會有渴望據為己有的貪婪。為求得到上古寶劍,可以變得六親不認,讓曾經的愛人也為他的野心當犧牲品……」他所說自是江冽塵害死楚夢琳一事,南宮雪听得一知半解,想到古時鑄劍師為鍛鑄出無與倫比的絕世好劍,不惜以妻兒獻祭,此事雖極殘忍,卻不解暗夜殞為何如此憤怒,以他平素為人,渾不似會為無辜者打報不平的性格。但看他神情嚴肅,眼里似乎都現出了血絲,不敢亂開玩笑,道︰「那真可怕。還好這把劍沒落到野心家手里,我會好好保管的。不過前提也是,它真的是一柄削鐵如泥的利刃,那麼用它砍樹,也不會太累。」揮起長劍,雙手握住劍柄,在身側掄了大半圈,對著樹干正中一劍劈下。她內力不夠,只在樹干上切出了一道豁口,卻沒能試演出瀟灑的「一刀兩斷」。南宮雪皺眉瞧瞧樹干,抬手在豁口處托了托,自語道︰「這次失誤了,沒事,再來就好。」仍以剛才姿勢揮劍劈砍。暗夜殞訥訥道︰「我這一回,真的後悔把它送給你了……」他聲音甚輕,很快就隱沒在砍樹時的 聲,以及南宮雪連帶喘息,一邊自己鼓勁的吆喝聲中。
沒數過她砍了多久,那大樹「轟」的一聲倒了下來,隱約听南宮雪叫過一聲「小心」,暗夜殞微微挪步避讓,心下只覺不屑,暗想︰「你也太小看我了,就算是一只黑熊獵豹,我都不會給它傷著,這麼棵蠢樹算得了什麼?」畢竟她是為自己著想,有些難听的話也就不想說來傷她,隨便找了個理由︰「李亦杰懦弱無能,這丫頭跟他待得久了,早就養成了事事提醒的習慣。」
又見南宮雪捋起衣袖,一只腳踏在躺倒的樹干底端,一劍又一劍向當中砍下,要將它劈成一根根較細的木材。她姿勢神情,都像極了整日揮汗如雨,以砍柴為生的樵夫。暗夜殞不禁淡淡一笑,在她留意前重又擺出了冰冷的面容。
南宮雪忙過許久,成果稍見雛形,將砍下的干柴堆到一處,向暗夜殞道︰「這火慢些再生不急,咱們先捉魚去。時辰晚了,說不定它們也會去睡覺。」暗夜殞冷笑道︰「這是你們正派的慣常偽善手法麼?你要捉它烤來吃掉,此前還想問會不會打擾它休息?」
南宮雪不悅道︰「你又來了,都說過要消除狹隘的門戶之見,你這叫做屢——教——不——改。我是擔心湖里魚都睡了,不知藏到了哪一堆水草後邊,難以捉到。」
暗夜殞道︰「我听說,魚是睜眼睡的,從外觀看來就是一動不動。」南宮雪點點頭,卷起褲腳,深一腳淺一腳的邁進湖里。暗夜殞忽道︰「慢著。」將一根前段削尖的樹枝遞到南宮雪面前,道︰「你用這個。」南宮雪默默地看著樹枝,伸手接過,似笑非笑的抬起頭。暗夜殞神色微窘,道︰「看什麼?我就是心疼那把劍,這又怎樣?」南宮雪忍著好笑,將「蒼泉龍吟」劍插回鞘中,道︰「原來你也會有愛惜之物。」忽然想到此言語意不無譏諷,只怕他听了又不快,忙拉著他道︰「快過來呀,我還是第一次抓魚,肯定沒經驗,你也幫我看看,有不妥當之處,就及時指證。」暗夜殞不悅道︰「你是第一次抓魚,難道我是從小抓魚長大的?」
南宮雪听他也學會了說笑,雖是自己一手培養,但想起他從前的冷漠,還是不大習慣。笑道︰「你這麼聰明,任何難題一學就會,還能被兩條魚給難倒了?」暗夜殞扯著自己衣袖,想從她手里抽出,道︰「別拉著我……我可只殺過人的,你問我殺魚?喂……放開!」南宮雪心里好笑,覺得他甩手跺腳的表現就跟小孩子賭氣一般。假裝並沒听到,一直拉他走到湖塘正中,看到眼下一尾尾魚兒搖頭擺尾的游過,距離近得仿佛一伸手就能抓到。
暗夜殞等得不耐煩,抱肩冷嘲道︰「喂,我說,你跟它們是不是早八百年前就認識了?叫它一聲啊!」南宮雪微帶埋怨的看他一眼,道︰「這是某人的祖先啊,我要抓它,總還要看在它後輩的面子上,給它祈祝禱福,願它升天後得到幸福。」暗夜殞滿臉莫名,道︰「某人?什麼某人?」南宮雪心道︰「跟心思淺的人斗嘴就是合算,他明明被你耍著,自己卻什麼都不知道,說不定稍加誘導,還能按著你的意思接話,那就有趣得很了。」忍住笑一擺手,道︰「沒什麼。今天就讓你見識見識,我南宮女俠的厲害!」高舉樹枝,對著游到眼前的一條魚大大的腦袋插了過去。那魚像是極有靈性,身形靈活的一偏,從樹枝邊避了開去,游向她站得開分的兩腳尖之中。南宮雪揮著樹枝追打,在腳底亂撥,幾次戳得小腿疼痛,最後一次更是劃得又重又凶,感到腿肚上流過一陣灼熱粘稠的液體,不知是不是流了血。看到那魚想跑,下意識的踮起腳尖撥向魚肚。那魚停停縮縮,又避了過去,同時在她腳跟一蹭。南宮雪整個人一滑,險些就要重心不穩。雙臂在身前揮舞幾次,才定住重心,小心的抒口氣。
暗夜殞幸災樂禍的盯著她瞧,似乎對于她被魚兒戲耍一事視作笑談,淡淡道︰「蠢才。」
南宮雪翻個白眼,道︰「你不準罵我!看人挑擔不吃力,你有本事的話,倒是自己過來試試啊。」暗夜殞的表情就像是被人兜面打了一拳,道︰「開玩笑,我才不做那種低賤事,你想吃魚的話,干麼不到飯館里去?」南宮雪道︰「同樣是魚,含義可就不同了。若是自己在這湖里成功抓到,那就大功告成!吃著自己烤出的魚,味道會有種特別的香甜,因為那是憑你自己的勞動所得。飯館里的魚卻只是些小商小販用來賺錢的工具,他們並不重視口味,只看重加過這些佐料,能否獲得更大利益,這卻也打破了魚兒本質。長久下來,自然不及天生長在野外的同類。」a全文字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