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殞冷笑道︰「你不就是怕我趁機逃跑麼?真是……」李亦杰接話道︰「幼稚。我知道你要這麼說,先替你說了。你就不用再費這口舌。」暗夜殞臉色陰沉,自語道︰「該死的!真是蠢貨。」李亦杰道︰「是了,是了,除了幼稚和蠢貨,你還會說什麼?」
南宮雪心中悲苦,李亦杰花了大力在她面前充好漢,哪知都是白費,她的心思全沉浸在自己的煩惱中,都兩人其後又說了什麼,雖是字字入耳,卻一句都沒留下印象。等到身邊人群涌動,也就木訥的推著師父座椅,隨大隊前行,腦中卻是恍恍惚惚,沒看到艷紅的火焰,對于酷烈難當的灼熱也不曾感知。此後一路上,又遇到不少千奇百怪的機關,暗夜殞與李亦杰每解一處,都要先爭論一番,她也全沒察覺。記憶不知不覺又飄回臨行前那一日,與暗夜殞在議事廳中的對話……
那天暗夜殞俯在她耳邊,樣貌神秘已極,語調低沉,說道︰「祭影教總舵密室之中,在教主寶座底下,埋了幾百斤的炸藥。」南宮雪「啊」的一聲驚呼,道︰「幾百斤……炸藥?你……你也太……」此時方寸大亂,不知該用什麼詞形容他是好。暗夜殞離開了她身側,在房中緩慢而行,道︰「你以為那是我埋的?太抬舉我了,以前我待在祭影教的時候,跟江魔頭還是肝膽相照的朋友,先教主又在我落難之時,收留了我這個孤兒,撫養長大,給我一次生命得以重新開始的機會。我對他們唯有惺惺相惜,感恩戴德,哪會動那般歹念?等我後來反叛離教,且不說這些年一直待在吟雪宮,幾乎是足不出戶,就說總舵防備森嚴,絕難接近。你也看見了,上次在墳地里遇上薛堂主一干人,他們不是也說,奉教主之命,對我格殺勿論?我又哪來的機會再回去安藏炸藥?」
南宮雪先前是突來驚震,全無準備,一時失聲驚呼。等過一陣漸轉冷靜,道︰「你這麼說也對。那到底……是誰埋的?」暗夜殞道︰「哼,話說到這份兒上了,怎麼你還猜不到?這是樁大工程,要掏磚掘石,在動工時就得著手進行。先教主自是早有計劃,啟動的開關就設在寶座扶手上,他打算將自己一眾仇家引入總舵,一網打盡,那時也不用逼人歸降,只要讓他們擔驚受怕以後,再送上西天。他覺得讓敵人在臨死前先嚇得魂飛魄散,才能出一出這多年怨氣。可也不知是對方太狡猾,還是在實施時犯了難,十多年來,他從沒動用過這道最後的機關。卻不料……卻不料……因緣際會,讓我在若干年後派上了用場,還是替他鏟除教中叛徒!他若是知道了,只怕不僅不會追究我的罪狀,反而還要感謝我。呵……呵……哈哈……那炸藥一齊引爆,威力極大,整個一座宮殿,眨眼之間就可以炸得灰飛煙滅。那樣的場面,我敢保證,一定會成為武林中最壯觀的景象。即是百年之後,仍可供人津津樂道,引為談資。」
南宮雪見他語氣、神態間都帶有種豁出一切的強烈瘋狂,為這一樁罪業已近痴迷。此時仿佛又回到了初見他時的恐怖,但她雖慌卻不亂,頭腦尚能冷靜思考,還想以平和的態度予以安撫,道︰「可是,你這樣做波及太廣,勢必牽連無辜,到時同去的正派人士,也都會喪命的呀……」暗夜殞道︰「所以我才告訴你,叫你不要去。你還算是很干淨,給這群人陪葬太不值得。那群正派弟子每日里假仁假義,死活也沒什麼大不了。我雖然覺得你很好,卻不代表同時對正派看法改觀,這一點,你記牢了。」
南宮雪還沒放棄感化,道︰「正派中確有不少沽名釣譽之徒,甚至……我可以承認,師父也是其中之一,可是,並非每個人都是自私自利的惡人。就像我……你以前不也是對我有偏見麼?如今既已化解,那其他人……其他人……可能也有許多是心地善良,只是你沒現而已……為了除掉大魔頭,卻犧牲了那麼多生命,他們本來……都不必死的,那你這麼做……又比江冽塵,好過多少?」
暗夜殞冷笑道︰「還是太天真了。為圖獲得最大利益,搭上幾條性命又算什麼?我要殺江魔頭,只為私怨,可不像你們所宣稱的那般高尚,說什麼維護武林公德正義,全是些不著邊際的笑談!你也不用多說了,最好別把我跟你師兄混淆。你們那群人在我眼里一文不值,我怎會為了他們,放棄這孤注一擲的計劃?除此之外,我想不出什麼除掉江魔頭的辦法。據說他身經百戰,擊敗武林中的成名高手不計其數,每次都是三招兩式就已取勝,從未出過全力。換言之,他只要彈彈指頭,就能使敵人毫無還手之能。自我出道以來,遇到過有兩下子的也算不少,但他卻是我所有對手中,唯一一個能令我產生敬畏的。無論我怎樣拼命的練功,最後還是一樣落敗,連走過的回合都沒長進。很可悲罷,是不是?」
南宮雪道︰「不,我只是在想,難道就沒有別的對策了?你跟他一動上手,就要用這……這一招麼?」暗夜殞道︰「當然不會。我最希望的還是跟他比武,堂堂正正的打敗他,惟有如此,不僅一雪我多年沉怨,夢琳的仇……也才算真正報了。只是嘴上說得再好听,實力所限,也是枉然。你是見過我們神教那本秘笈的,是不是?覺得其中的武功怎樣?比你們正派的高明多了罷?」
南宮雪心中雖存抗拒,卻也只得實話實說,頷道︰「不錯。單看我師兄只習得三招兩式,已能在英雄大會技貫全場,當知非比尋常。」暗夜殞道︰「那就是了,我再告訴你,這本秘笈不過是先教主摘錄了七煞訣中的一小部分,加以改編而成。而他所知真訣,又是層次最為淺薄的,便尚且如此。江魔頭苦修七煞訣已近六年,月底就將突破至高境界,那又是何等功力?此中差別,你自己去想。等我見到他,先自是單打獨斗,殺得了他是上天垂憐,可我自己也知道,沒這般好運,這美夢我早就不做了,僅可算做萬分之一的僥幸而已。如果最終還是打不過,逼不得已,也只能走最後一步了。我對正派那些狗賊的恨,遠不及對江魔頭的強烈。所以我並沒打算將他們盡數剿滅。本來我想的是,獨自到總舵與他了結此事,也就夠了。是你們自己不識相,硬要來淌一腳。這麼著罷,只要你能勸服他們放棄同行,就可保住性命。到時魔教覆滅,正派也不損元氣,有何不好?」
南宮雪無須多想,也知必然結局,嘆道︰「那不可能的。他們都盼著借助此戰,一舉揚名天下。即使僅是各派中的尋常弟子,也有這番野心。我就算說了,他們也不會相信,相信的也不會照辦,我……我太了解他們了。至于我,你不必再勸。我總是要跟師兄在一起,不論處境好也罷,糟也罷,我都願意跟他……同生共死。」奮力將心頭酸楚壓下,又道︰「按你的意思,就是說如果順利打敗了他,就不會再尋死路?」暗夜殞冷笑道︰「廢話,我又不是去給他殉葬的,干麼非得陪著他死?以李亦杰為的那群人實在荒唐愚昧,我知道他們一心盼著我輸,到時候自己就可名正言順的上前相助,合力殺了江魔頭之後,功勞也好分到自家一份。實則盼我不能如願的同時,就是盼著自己跟這世間告別。我跟你明說了,听來很可笑,但世上偏就是此類自作聰明之人最多,那又有什麼辦法?」
南宮雪仿佛下了決心一般,道︰「那我……我盼著你能得勝。你要相信世上存有奇跡,或許上天也被你誠心打動。而且你們不是都說,他在本月底練功晉升時功力最弱?此時或能湊效。雖然我並不贊成趁人之危,但……但……也別無選擇。」
暗夜殞冷笑道︰「承你吉言。但我得說一句不好听的,你也不是什麼能預見未來的聖女,隨口一句吉祥話,沒什麼大用。行了,你還是再考慮一下,我既然單獨告訴你,就是想給你留個存活的機會,別辜負我一番……」說到這里,感到話過了頭,有些不自在,轉身走向大門,就要離殿。南宮雪叫道︰「等一等!你……至少答應我,不到萬不得已,不要走這一步,好不好?」暗夜殞道︰「好,我答應你。」南宮雪一怔,以往與他商量,都須軟磨硬泡,說盡了好話,才能使得他不情不願的應付一句。此時卻想都沒想,立刻就做出答復。欣喜之余,心下卻隱隱不安,總覺得還有大事生。暗夜殞一手拉開殿門,忽然轉過身對她淡淡一笑,道︰「不過跟江魔頭動手,想不被他逼到萬不得已,那是難如登天,至少我是辦不到。」說罷不等她回答,轉身而去。程嘉華還守在門外,只听他說了這句沒頭沒腦的話,兀自不明所以,也忙跟著他離開。南宮雪愣在原地,只感從頭到腳都在涼,此事竟似再無轉寰余地。可又怎能眼睜睜的看著慘禍生?
正自神魂不屬,耳邊忽然有個聲音說道︰「雪兒,怎麼了,你不開心?」南宮雪只感眼前景物都在模糊,就像剛從一個極遙遠的夢境中醒來一般,眼前的議事廳扭曲變幻,成了一條黑漆漆不斷延伸的通道。手中正扶著椅背,觸感真實。湊近身邊的卻是6黔,沒听她答話,又故做高深,道︰「我一看你就是有心事。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是為了李亦杰,對不對?可不要瞞我。」南宮雪好一會兒才適應了回憶與現實的落差,勉強調整情緒道︰「你要這麼說,那也不假。就……就算是罷。」6黔道︰「果然沒錯!那李亦杰到底有什麼好,就值得你整日為他失魂落魄!不知到猴年馬月,你也能為我煩惱一回,我就開心得要升天了。」南宮雪听他說到「升天」,雖是無心之言,在這生死系于一線之際仍覺不祥,極力岔開話題,淡淡道︰「你要是真的愛我,就絕不會希望我煩惱的。不論為了什麼,都是一樣。」a全文字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