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雪冷笑道︰「穆前輩既要藏寶,那正是要藏得誰也尋不出來才好。只怕她是巴不得讓盜墓賊麻煩。越是麻煩,盜走寶物的可能也就越低,方才得保無恙。難道你還要她開門迎盜麼?若是嫌繁擇簡,連一點力氣也不肯出,還何苦來爭那七煞至寶?既已選擇了走下這條地道,原就該是懷有生死置之度外的覺悟。冥殿中機關重重,那是誰都知道的,待會兒還會有什麼危險,就不是我能說得清了。劉師伯慮事,若只從省力一途著手,那不如趁著現在還來得及,就盡早離開,到外頭去坐等好處,豈非正中您下懷?師伯年事已高,大可再去多享幾年清福,沒必要為一件寶物,就把性命交待在這兒。」她對于劉慕劍先前疑心病大,簡直將兩人當作十惡不赦的凶徒,百般防範一事,使得她自尊受辱,心里總是存有老大芥蒂。只覺劉慕劍僅是個貪生怕死之徒,卻還要執著于眼前利益,無恥貪婪,對他極為鄙夷,因此話鋒咄咄逼人,再不存以往對師伯的敬重之意。但這也僅是導火索其一,想到李亦杰對沈世韻一片情意,自己永遠被排除在外,為此憂心傷懷,這才一時克制不住,言辭憤慨。
劉慕劍苦笑道︰「老夫才說了幾句話,怎麼就換來南宮師佷長篇大論的教訓我?咱們現在,難道不該同心協力,先找出索命斬再說?老夫年事已高,這一生的福也享夠了,可你們幾位年歲尚輕,前途無量,要把命擱在這兒,那才更是可惜。」程嘉華道︰「是啊,要是早早就懷必死之心,反正人皆有一死,那我們還忙什麼?做什麼?就算阻止了江魔頭,那些百姓將來也早晚要死的,早死遲死,最終是沒什麼分別。那不如大家什麼也別做,一齊躺下來等死便了。既然有意為之,就要抱‘勢在必得’之念。咱們一起進來,那就一起出去,一個都不許死。我相信你不是那麼容易服輸的人,別教我輕視你。」南宮雪一怔,竟覺自己一番慷慨陳詞倒給他比下去了。那劉慕劍言辭固是虛偽,但要尋索命斬,也不是為他而尋,本是沒必要受他影響。而為兒女私情賭那一口氣,在天下大事面前,就更顯得小家子氣。做了個深呼吸,輕輕點頭。
程嘉華道︰「嗯,那咱們就開始了罷。」見南宮雪能重新振作,欣慰一笑。隨即在殿中緩慢繞行,時不時扣拳輕擊牆壁,听到的都是沉悶之音。正自困惑,忽想︰「若是穆青顏將索命斬砌在牆壁深處,在外部堆積磚塊封堵,那就是找一個遍,也探不出異常來。」眼光忽然落到殿中石台上,台面空空如也,原本的寶盒已給江冽塵挖走,後又被沈世韻得去。匕在石台上平平削過,不留盒下一塊底皮,台面也未毀損半點,在新至者眼中,那石台上就似從沒放置過東西。南宮雪也跟了上來,將這石台上下打量,道︰「有什麼問題麼?」
程嘉華抬腳踢了踢石台,道︰「這玩意兒似乎也是實心。我只是在想,這大殿中四壁空空,根本沒什麼東西能看。要藏起索命斬,除去牆壁,那就是這座石台了。」南宮雪道︰「要劈開看看麼?」說著手已按上劍柄。程嘉華再一沉思,道︰「不必了。你不覺得奇怪麼?如果這石台真有名堂,她穆青顏敢這麼大大方方的擺在正中?那不就是引人懷疑的?她一向給人傳得神乎其神,我不信她有那麼笨。也明顯不是此地無銀的把戲,那就是拿來迷惑人的,是個障眼法一類。真正的寶物絕不是藏在這里。否則我能注意到,別人也能看見,這石台早該給人劈了。」
劉慕劍神色陰沉,心道︰「果然是有其師必有其徒,這姓程的小崽子口才可比6黔還好上幾分,其間也不知幾分是真,幾分是假。他說當過青天寨的二寨主,看來不是吹牛。留待日後必成大患,好在他武功差到了家,倒不如趁此機會,讓他葬身于此。莊親王躺在棺材里,擠頭擠腳,我就讓你躺在這大殿正中,夠你翻跟頭了。不過跟6黔那小子談談合作……沒錯,他也是自私之人,只要能獲利,什麼都做得出來,不會為一個徒弟跟我翻臉,得罪我這位財神爺,對他沒什麼好處。他想當皇帝,那就讓他做個裁縫,任他翻雲覆雨,為我趕制一套龍袍來罷。」
程嘉華苦思冥想,視線落在兩具玉棺上,忽然眼前一亮,道︰「常言道︰死者為大,入土為安。死後一了百了,便再不與俗世之事相牽扯。生人對死者,須得存幾分敬畏之心。若是擅動棺槨,則極為有損陰德,將為怨鬼纏身,深受其報,不得安寧。有沒有這一回事?」李亦杰困惑不解,道︰「是啊,這些都是最粗淺的道理,誰都知道的,倒不知你此時突然提起,卻是何意?」
程嘉華道︰「就因這道理太過尋常,誰都不會詳加深思,反而能騙過了所有人。簡單說罷,大家都覺遺體不能驚擾,他就偏要將索命斬藏在棺材里。這一來麼,索命斬是他生前佩刀,珍愛有加,穆青顏要他即使到了陰世,也能有這把刀伴著,這是出于情愛之心。再從事理尋思,無人願對鬼神不敬,棺木近在眼前,也不會有人去掀開來瞧上一眼,只曉得將這古墓攪個天翻地覆,而忽略了就在其中的索命斬!那寶物自能安然無恙,直至今日。穆青顏耍這手腕,可算是高明得很了。十幾年來,不知騙過了多少頭腦蠢笨的盜墓賊。可惜現在它踫上我,好運氣也該到頭了,我這就叫它原形畢露!」
他眼里劃過一道精光,上前便要去推動棺蓋。南宮雪拉住他胳膊,驚道︰「不可!程公子,你在想什麼啊?莊王爺作古多年,咱們怎能為了這俗家寶物,就去驚擾他的清靜?若此,寶物不要也罷。」
程嘉華冷冷的道︰「你能‘不要也罷’,別人未必就肯不要。」甩開了她拉住自己的手,仍向棺材走去。劉慕劍心道︰「對啊!剛才我怎地就沒想到,索命斬會藏在棺材里?難道真是給這小崽子說中了,是因穆青顏故布的心緒迷陣?最好他痛快點將棺木開了,等我一拿到索命斬,就立馬走人。在古墓里待得久了,還真是渾身都不舒服。那兩人在旁盡是礙事,也真煩人!」
李亦杰身形一晃,攔在他身前,道︰「不行,世間事皆有規矩,即使為了索命斬,也不能打破。」程嘉華冷冷的道︰「讓開,李亦杰,我不是武林中人,你當那勞什子盟主,號施令,也約束不到我。」李亦杰道︰「天下之事,人人管得,就算不以盟主身份,又怎能說是與我無關?生而為人,當具人之常情,否則與野獸有何分別!」
程嘉華道︰「李亦杰,你的缺點,就是行事瞻前顧後,往往好心,給你辦成了壞事。你真想為他好,為天下人好,就給我讓開。」南宮雪好言相勸道︰「程公子,世事皆有尺度,那是絕不可逾越的。我們不能眼看著你為寶物成了個喪心病狂之徒,如果寶物只能誘人心中貪念,為此爭爭奪奪,血流漂杵,那它就不是寶物,而是個禍根。就讓索命斬留在棺材中,一直陪著莊親王便了。始終不讓它現世,七煞也就湊不齊全,那場災劫亦可免除。」
程嘉華正色道︰「南宮姑娘,你所見太過浮淺,這不是那麼簡單的問題。是,我們不動手,今日便不會侵擾亡靈。但你能保證以後呢?以後又怎樣?我們仁義為懷,江冽塵那魔頭作惡可不會有半分客氣。將來一旦給他得知索命斬的真正下落,連我這愚人都能猜出,他也沒理由猜不出,到時他仍要開館取寶,莊親王的清靜注定是要壞的!怪只怪他得了世間至寶,到死仍然不肯放手,還要貼身陪葬。都說匹夫無罪,懷壁其罪。咱們今日取寶,還可小心謹慎,對他老人家千敬萬恭,一邊給他禱祝,將來若是江魔頭親自動手,我只怕王爺遺體連全尸也難以得保。你自己掂量著,何者為重?」他平時對南宮雪說話始終是嬉皮笑臉,常喚她以「弟妹」「師娘」等戲稱。這一次卻是板著臉不苟言笑,可見確是出于鄭重考慮。南宮雪怔了怔,這問題她從前倒是未曾想到。雙手揪緊衣襟,不知所措。
李亦杰氣勢也消了一大半,訕然道︰「可是……就算一定要壞,也不要壞在我們手上……」程嘉華冷笑道︰「這種話一听,就知是你說的。你們這群假扮仁善的君子,不就是怕弄髒了自己的手麼?擔心玷污自己聖潔的靈魂,死後也得不到救贖?可撇開你不談,你知道有多少正派中人,你的師叔師伯等等長輩,表面上滿口的仁義道德比你喊得還動听些,背地里卻不知能做得多少骯髒勾當,那時怎麼又不怕了啊?難道抱著僥幸心理,覺得每次自己行惡,老天爺都剛好在打盹?可一到了些名聲不好或是邪派中人面前,又要用金光粉飾周身,好似自己品行足以與天神媲美。你今日放過機會,不肯取索命斬,就因你這份優柔寡斷,使來日世間沉淪煉獄,蒼生受苦。你說他們是會感謝你堅持護著已死之人亡靈呢,還是指責你陷他們于無妄之災?你說這兩份罪業,哪一份造孽更重?」
李亦杰也是啞口無言,他除了在宮中避居六年,此外倒確是沒做過什麼傷天害理之事。假如明知面前一事罪大惡極,卻又勢在必行,而原因止在于防範將來旁人可能促成的未知災禍,這個決心委實難下。他又是向來深受道義拘束,所擔之擾又比旁人更甚。a全文字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