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是,被李亦杰以掌力震塌的牆壁只有薄薄一層,散落後別有洞天。三人走向程嘉璇所指之處,果然看到一具骷髏倚牆端坐,頭蓋骨微微垂向一側,好似靠著牆壁靜息。從遺留下的骨架結構及頭骨僅剩空洞的五官看來,生前無論是男是女,都該是個美人。也不知有何根據,反正這想法就從心頭冒了出來。李亦杰心里一凜︰「莫非是從前誤入山洞的旅人,在這里繞得團團轉,最終困死在這兒?」但想起那時洞口還沒給大石封堵,絕不至困入絕境。卻又何以被封入了牆中?雖推翻了此前想法,卻更覺這事兒撲朔迷離。
南宮雪道︰「你們看,周圍還有許多貴重的珠寶飾,可怎麼都散在了地上?」6黔道︰「如此看來,這就是個女人,還是個愛打扮的女人。」女人又怎會又不愛打扮的?可要是這些飾是她心愛之物,卻為何在死前都解下拋開?這倒像她早已預見到自己的死亡,卻仍從容赴死一般。
四人雖都不是珠寶行家,可僅以泛泛眼光看來,也知這一堆飾皆非凡品,在市面上難以輕易買到,每一件都該是價值連城才對。程嘉璇在宮里做侍女,常為沈世韻佩戴妝扮,也認出有幾件該是宮中才見得的珍品。道︰「會不會是宮里的某一位娘娘,生前倍受寵愛,最後容顏老去,遭到冷落後,才死在了這里?」6黔道︰「不對罷,就算受盡帝王厭惡,最多是打入冷宮,哪有讓她戴著飾就趕出宮外的?假如是已經死了,被別人抬來埋,也不會鑽進這個山洞,將她佩戴一一解下,再扶她靠牆坐好?埋尸的人最怕麻煩,都是草草挖個坑,胡亂填幾鏟土,好蓋住尸體也就行了,誰耐煩費那許多功夫?虧你還在宮里當差,連這些常識都沒有?」程嘉璇為掩尷尬,又大膽猜測道︰「或許她是個賊,偷了寶物後,被人追得逃進山洞,不敢出去,最後就餓死了。」
李亦杰抬頭看看前方牆壁,想起幾人方才都太過關注于尸體,卻忽略了那面牆壁。這一看,果然見壁上密密麻麻的一大片字跡,刻痕因年深日久,洞中雖無日曬雨淋,卻仍稍有淡漠。然而在石壁上這些條細長的白色痕跡,倒像是用指甲硬生生刻寫上去的。向壁上一指,道︰「看,牆上有字。」接著又苦笑自嘲道︰「可惜我念書不多,大字也不識得幾個。你們來看看,上面寫著些什麼?想必就是這位前輩遺言……」
6黔和南宮雪一見字跡,不用他多說,就先仔細看了起來。李亦杰雖然看不大懂,但想到找著些線索,仍是由衷歡喜。一邊看看字跡,一邊扭頭看看兩人表情,就盼能得見豁然開朗之色。哪料到南宮雪眉頭漸漸擰緊,牙齒無意識的咬著嘴唇,像是遇到什麼難解之處,沉吟道︰「這……這好像是一篇武功心法。可是,高深得很……」6黔看了一會兒,倒是滿面輕松,繼而微露不屑,道︰「騙人的,運功路徑全與常理不符,卻像是有意逆轉。你要是按它的法子練,過不了半天,我可以給你保證,就會血氣逆轉,筋脈盡斷而死。這人大概是覺著給活活悶死了不甘心,就弄出這一篇東西來,想叫後來者上一個惡當,都死在這里陪她。誰叫最毒婦人心呢?那也是無計可施。」
南宮雪武功修為有限,不似6黔在青天寨六年,內功一道有精深造詣。听得他說法,忙道︰「這人壞死了。師兄,你可千萬別去練。咱們只裝作沒看到這面石壁便是。」
李亦杰心里總有些放不下,直覺這位前輩不是個壞人,疑惑重重,道︰「她……沒必要這麼做罷?看她刻下這些字,也極是吃力,何必花下那般大的力氣來陷害與她無關之人?再說就算有人練功自絕而死,她也看不到啊。」6黔道︰「說不定人家就是有這古怪癖好,想見後世人中招,就能含笑九泉。你李盟主是大善人,又哪能理解這毒婦的心思?」
李亦杰皺眉搖了搖頭,也說不清心里紛雜的念頭。看到牆壁右端也有幾行小字,道︰「那邊也有……不知說了什麼?」南宮雪對這位死後也要害人的惡婦不存好感,道︰「管她說什麼?也不會是什麼好話就對了。可能是鼓勵你練她的功夫,說練了以後,有多麼驚人的功效。留了邪功不夠,擔心別人不中招,又來蠱惑人心——」6黔笑道︰「隨便她怎麼說,看看總是沒有壞處的。說不定還能從中找些樂子。」南宮雪噘了噘嘴,但想到是師兄先提出,也就不情不願的跟去看了。一邊低聲誦讀。
念道是︰「只言片語,不足聊表寸心,謹共往來緣客慎觀。現中原之魔教名曰‘祭影’,為害甚廣,禍及蒼生,凡仁義志士,無不望親出滅之。恨妾女流之輩,手徒旦旦,亦無縛雞之力。曾亦無宏圖,但求亂世間謀一安生。豈料形勢催人,老魔圖吾皮囊美色,明延強擄,致與郎君互哀生別離。罪耶命耶?恨耶怨耶?痛定神醒,再不存復歸之念。老魔邪毒,無能手刃禍,畢生之憾。然余歷數載光陰,閱其典籍,覽其功法,天幸垂憐,在余生年思得破解之策。乃避居深谷幽洞,盡書于此,習者非定為吾徒,然乞請借力,誅邪魔,除妖教,此事當了,余必安眠于九泉之下,佑君坦途。此地塘水可引動內息,助君修行,事半功倍,利弊參半,慎之!」換了一行,中間空余大段,又及︰「妾本陋質,蒙孟郎不棄,引為知音。念及昔日初識,郎情妾意,泛舟五湖,海誓山盟,何其快哉?唯哀舊時不忘,徒余嘆腸!彼曾相敬如賓,未結魚水之歡,今日思及,悔殤猶甚!今妾以不潔之體,安敢再付郎君?願化輕魂一縷,來去無蹤無跡,身消心仍隨。傷往夢,幻如真,淚斷腸,情多處。郎君珍重,妾心永如當日,獨造化弄人,孟郎,孟郎,來世再相逢!垂涕泣,哀拜大俠,習武動刀,終為不美,但求除魔救世,償吾遺願,一生得報。賤妾楚氏,飲泣,絕筆。」
南宮雪嘆了口氣,道︰「這位前輩,倒真是個剛烈女子。我先前是誤會她了。」想到遺言字字哀戚,句句血淚,就如當日慘烈情形重現眼前,不禁盈然欲泣。6黔道︰「她或許是很堅強,但也夠可怕的。不過誰知是否危言聳听?魔教武功高深莫測,憑她就能悉數破解?」南宮雪嘆口氣,暗自沉思良久,道︰「她說……壁上的武功,是專門破祭影教的?魔教武功本就怪異,既要破解,必然更要反其道而行之,這叫做以毒攻毒。在常人看來,就成了十分古怪的了。」程嘉璇道︰「那又怎樣?你真的打算去練?」她愛屋及烏,對祭影教不但久無懷恨,反而有了一份親切之感,仿佛那也是自己的出身之地一般。
南宮雪道︰「魔教已然覆滅,不足為道。可我想的是,如果讓師兄去練壁上那套心法,或許就能將積存下的魔教邪功化解,以後就再沒那些困擾。塘中的水可提升功力,卻需有一定累積之人才具功效,是以只有師兄有所反應。」6黔听她最後一句結論,頓時滿臉不快。努力想從月復中尋出些不適之感,以證明自己內功高強。
南宮雪越說越起勁,拉過李亦杰的手,道︰「師兄,快過來。你體內的邪功太過強盛,長年壓不下,除不盡,或許就為此時因緣,一舉了結這個禍胎,好將其連根拔除。」李亦杰苦笑道︰「我的內傷要真有那麼容易治好,大內的御醫就早該給我開藥診治了,怎會一拖六年?」南宮雪道︰「治不好,也得死馬當活馬醫,快盤膝坐下,維持腦內空明。」幾乎是將他強按到了地上。李亦杰苦笑道︰「我是死馬……」還想推托,找了個蹩腳借口道︰「我不大識字。練內功容不得一點差錯……」南宮雪道︰「不識字也沒關系,我來念給你听。6師兄,要是我有哪里念錯,煩勞你代為指正。」李亦杰苦笑道︰「雪兒,你嚴肅起來,怎麼比師父當年還嚴格?」南宮雪正色道︰「閉嘴,我是為了誰好?這是要救你的命啊!閉上眼,快點。」李亦杰苦笑著蓋起眼皮,腦中卻無論如何靜不下來,千頭萬緒一涌而上,擠得腦子都快兼容不下。就听南宮雪念誦口訣的聲音句句傳來,起初不以為意,逐漸卻覺與曾練過的魔教功夫果有對應相抗之能,想到將來情況再糟,也不會糟過帶著一身內傷,半死不活的現狀。在江湖中行走,與其一直當個不能牽動內功的廢人,不如盡早來個痛快了結。也就不再抗拒,依言練起功來。剛在穴道中聚積起一股真氣,體內便自然而然的生出魔教功力相抗。當年他自己習練多年的華山派內功就是被這股力道壓下,再也起不到任何作用。此時那口訣功法卻似引力一般,連這一股微薄之力也給牽了出來。兩者在體內激蕩、互撞,依口訣運起之氣卻始終平和,調節著這兩股力道,果然比前幾次作時都好了很多。
南宮雪見李亦杰身子晃了晃,頭頂冒起絲絲白氣,真現出些習練內功有成的模樣。她也只在傳聞中才听說過,上次在論劍林看孟安英教導李亦杰,曾暗照秘笈練功,確然神,其中卻未見任何跡象。果然魔教的功夫是只求成,卻不論扎穩根基。她是最近才知李亦杰有這困擾多年的頑疾,當即就急的了不得,不知該尋何種藥石來才好,眼前終于得獲治愈之望,是絕不肯再輕易放棄的。在此事上,李亦杰更偏重于順其自然,听天由命,還不如她在意得多些。a全文字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