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影斷魂劫 下卷 浮生嘆 第三十章(2)

作者 ︰ 凝小奈

李亦杰微覺尷尬,道︰「遠程,我真是昏了頭啦,你待我這樣好,我竟然還去懷疑你?只是我始終有一事不明。你既已深諳官場污濁,並不屑與之為伍,為何還留在宮中,不去另謀出路?相信以你的才能,也不該找不到飯碗。」

湯遠程道︰「官場勾心斗角,我的確厭惡。可人有責任在身,我教了玄霜這麼久,總不能突然丟下他離開,對他也太過輕忽。他現在就很懂事,想到我這麼輕率離職,定會恨我。而且我女乃女乃省吃儉用,寧可自己挨餓受凍,也要把積蓄都省下來,供我念書。十余年寒窗苦讀,我好不容易考中狀元,做了大官,實現了女乃女乃的期望。怎可因一己欲念,抽身便退?在宮中任重職,每月皆有高額俸祿,足夠貼補家用,給她老人家頤養天年。第三麼,嘿嘿,有些慚愧,雖說這是我一廂情願,可我還是愛著韻兒的,我舍不得離開她身邊。」

李亦杰壞笑道︰「怎麼了,遠程,我沒猜錯的話,最後一條才是最重要的罷?那你又何苦東拉西扯,先說對玄霜負責,又說對湯婆婆盡孝?」

湯遠程正色道︰「李大哥,‘孝’道乃為人之根本,人生于世,若是對生養他的父母長輩都不孝順,還指望他能對誰好?我爹爹去得早,是女乃女乃含辛茹苦的把我拉扯大,家里什麼粗活、累活都不讓我干,她總能把一切都預先料理妥貼,不使我費心。而每逢有好吃的、好穿的,她都會先想到我。她老人家,艱難了一輩子,也操勞了一輩子,為使我有個安定的環境讀書,寧可不去住大宅子,而要讓我在窮困中奮圖強。這樣的恩情,我怎能忘、怎能輕易割舍?人不能太自私,處事不僅想到自己高興,還要為他人多考慮著才成。損人利己之事,不論那‘利’有多大,多誘人,也都是不能做的。」

李亦杰道︰「我也沒說讓你坐在家里靠她養活,什麼都不做啊。你曾做過大清第一代科舉的狀元公,若是尋家私塾教書,也定能養活自己。」湯遠程道︰「不然。做個窮鄉僻壤間的教書先生,一個月能賺幾錢銀子?再說亂世之間,人人忙著練武防身,讀書,乃為修身養性,增聞廣識之用,然保命時不知亦無妨。誰還會有那個閑心,想到送孩子念書識字?我是狀元又如何?人家一刀砍來,難道我能憑著上好口才,說得他放下屠刀?都說百無一用是書生。像我這手無縛雞之力,充其量也只能勉強圖個溫飽,好濟得什麼事?過得苦些,我自是無妨,可難道女乃女乃撫養了我大半輩子,就為要我仍回鄉間教書?過那種面朝黃土,背朝天的窮日子?那我參加科舉,不是都白費了?我要入朝為官,不是為了自己貪圖榮華富貴,先是孝順女乃女乃,盡我所能的回報她。同時,戰亂年代,受害最深的便是百姓,我身在民間,無能為力。但做了皇上的左右手,就可時常在他身邊出謀劃策,提些有利于百姓的治國之道,順便以休養生息之名,多免除些苛捐雜稅,令百姓耕牧良田,安居樂業。為國為民,都是一大幸事。其實滿漢誰統江山,但須皇帝英明有為,愛民如子,是哪一民族,又有什麼大礙?只是其他人往往看不分明,見不得異族爬到自己頭上。這念頭過于偏狹,他們殘暴專政,自該推翻。可難道前明就無此事?要想國家長遠興盛,就該與民為友,而非為君臣相異。這道理我也向皇上勸諫過,他言下亦有認同之意。倘如真能拯救萬千黎民于水火,便算我這窮酸書袋,傾盡全力,為百姓做了一件善事。」

李亦杰由衷敬服,道︰「遠程,這幾年你身在官場,歷練豐富,可也成熟了很多,再不是當初那個動不動就臉紅,時常率性而為的莽撞少年了。」湯遠程道︰「人總該成長的,是不是?怎能總在原地徘徊不前?」李亦杰苦笑道︰「與你相比,我才是始終停留在原地打轉。」湯遠程道︰「也或是未逢‘一點通’之機緣。不過我相信大哥,你生來是要有一番作為的。咱們這些人活著,絕不會是索然無味的白過一世。」

李亦杰笑了笑,又想起玄霜之事,在心里還是個沉甸甸的擔子,現在他已徹底信任了湯遠程,有任何煩擾都須得仰仗他。謹慎的看看四周無人經過,壓低了聲音道︰「遠程,我有件事問你。有關玄霜……你別給其他人提,行麼?」湯遠程道︰「這是自然,小弟一向不是個多嘴多舌之人。」見李亦杰面色嚴肅,也板起了臉配合著他。

李亦杰低聲道︰「我剛才听6大人說,皇上有意改詔,要另立太子。至于玄霜,將來最多是封個親王,也就了結。依你看來——此事到底是否空穴來風?」

湯遠程神色未改,只目光中加重了幾分深邃,道︰「原來6大人也看出了……他倒真是個聰明人,怪不得青天寨能有昔日偉績。不錯,李大哥,實不相瞞,我身為太子少師,在皇上和幾位高官面前走動得多,情報自會來得快些。有時我與皇上談論政事,有時喝茶閑聊,見他每日里都照常批閱奏章,或尋人下幾盤棋,並無他對韻兒所稱之‘忙得抽不開身’。而且你不覺得,皇上最近在董鄂妃那邊歇的多了,對韻兒則冷落不少?有次我旁敲側擊的試探,覺得皇上之意,也是暫將此事一拖再拖。拖到某個時候,讓大家心里都淡然了,才宣布新立儲君。玄霜各方面都是眾位阿哥中最為出色,可鋒芒實在太盛,就連皇上,有時也要在心里忌憚他。這孩子才能過人,行事手段又極為偏激,如是貿然讓他做了國君,等他整頓吏治,必然大有一番周折,還不知新制度與現狀有無沖突。立了這樣的太子,以後每日里都得提心吊膽。再說皇上雖還算不得雷厲風行,但也從沒見過,他將一件相關家國大業之事拖得這麼久。只是玄霜現在還滿心憧憬著,我也不能出賣皇上,是以在他兩人面前,都未露過口風。」

李亦杰想到他說法與6黔也是大同小異。這麼說來,他二人對局勢都能準確辨明,惟有自己總也看不真切,還和玄霜一起做著等他當太子的美夢,莫非確是太過天真?沉思道︰「那你可有什麼好主意沒有?」

湯遠程道︰「在小弟看來,其實不能當太子。也沒什麼不好。為人君,並非世間至極之樂,卻是從此將這一生都拴在了那座椅上,不得月兌身。玄霜生性原就瀟灑不羈,他怎能忍受將年華虛度于此?不當皇帝,就不會有圖謀不軌的皇子皇孫,整日里做夢也想著篡權奪位。即使不為君主,以他的聰明才智,不論身處何位,都能有所成就。世人都是鑽在這‘錢、權’二字間,難以擺月兌。如能將目光放得長遠些,條條大路,前途並不是只有皇位之選。」

李亦杰笑道︰「佩服,佩服啊。遠程兄弟,這回殺了我的頭,我也信你,你能考中狀元,完全是憑著自己能力。」頓了頓又道︰「其實我本來也不願玄霜做皇帝,權能亂性,這孩子氣性又高,誰知一旦大權在握,又會怎地?不如無物一身輕。可听你和6大人所言,這官場爭斗是無休無止,各人都想著腳踩人頭向上爬。做了親王,也不算太低等的官職。有人的地方,就有嫉恨,難道不會有更下層的官員想著害他?那新做了皇帝的阿哥,知道他對自己是個隱藏的威脅,難道不會想著除他?這樣一來,上階恨下階妒,可不弄得他月復背受敵?皇上不願見兄弟相殘的美意,不是都白費了?」

湯遠程道︰「相信以玄霜的能力,他應付得了。這孩子很聰明,即使執著一時,等他想清楚,也不會再多計較。」李亦杰道︰「我也就是擔心他能力太強……你想,他現在一心想做皇帝,受封的詔書雖還沒下,卻早自視為真正的儲君,突然之間,得知一切夢想破滅,那時會怎樣?要麼是頂不住壓力,徹底崩潰。要麼是……奮起反擊,弒君篡位!他能力越強,在宮里波及越廣,流的血也就越多。皇上要想和平,怎能隨便安置最有才能的阿哥?這樣一來,豈不是適得其反?」

湯遠程也難得的皺了皺眉,道︰「玄霜是明事理之人,李兄有時間,就多開導他幾句。」

李亦杰還未作答,忽听腦後想起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兩人同時止住話頭,轉身回視。就見玄霜單手扶著宮牆,一瘸一拐的沖了過來。剛到李亦杰面前,立即屈膝跪倒,叫道︰「李師父,弟子保證,從此以後一定用心練功,再不貪玩胡鬧。也請您盡全力教我,讓我變得很厲害,更過您。弟子誠心請求,到時不論練功多難,也定當事事遵依,不喊一句累,不道一聲苦,不偷一次懶,否則您就狠狠打我好了。打在外頭看不出的地方,我額娘和皇阿瑪,也不會知道。」

湯遠程笑道︰「看看,李大哥,還說玄霜待你不好呢。這可不是求著來找你學了?只要他對習武終于有了興趣,就沒什麼能難得倒他。你可要好好教教人家啊。」玄霜剛才一心來尋李亦杰,倒忘了湯遠程還在一旁,忙又喚道︰「湯師父,徒兒給您請安。」

李亦杰乍一見玄霜,心里咚的一跳,就怕適才所言給他听了去。他要是得知另立太子之議,那可成了翻天的災禍。待見他忽然拜師,不知是何用意。以前自己抓著他練功,往往也都給他耍滑頭逃了開去,今日如此主動,尚屬吉凶難辨。但一想到他將來極有可能謀反作亂,才智本已充足,再加上蓋世武藝,那麻煩就更大了。因此對他每一舉動都不能掉以輕心,謹慎的問道︰「等一等,玄霜,你回心轉意,願意好生習武,那是好事。可師父另有句話問你,你突然轉性,目的何在?」

玄霜噘著嘴道︰「問那麼多干什麼?你是我師父,我想學武,你就該二話不說,老老實實地教我才是啊。大家爽爽氣氣,這買賣才做得干脆。」他此時氣焰,威風盡顯,哪有一點為人徒弟虛心求教之貌?倒活像是逼師學藝。a全文字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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