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霜理直氣壯,道︰「正因如此,才更顯得此人陰險狡詐,心機深沉哪!他對任何人,都是拿人家當賊一樣防著。我擅長看人眼神,他那雙眼楮……一看就是不老實,心里在盤算著壞主意,想對大家不利。我每日都設法試探他,竟然一次都沒能找出破綻,想來眾位大哥也是一樣的,否則就不會來問我。不瞞你們說,其實我額娘也早看不慣那上官耀華了,我這麼跟他拉關系、套近乎,都是奉命行事。福親王是什麼人物?那是掌管朝廷兵馬大權,位高權重的了不起之人啊?我額娘仰慕已久,早想與他合作,看上官耀華有不軌之圖,很想代王爺料理,可現在沒憑沒據的,不能冤枉了好人。我也不喜歡他,就盼著這案子早點兒破了,就可以解月兌。可惜啊,這小子扮假耍詐的本領不是一般的高明,以我在宮中各處的眼線,再加我面上跟他的交情,竟然都沒法抓住他的罪證來?失敗啊,失敗。」
那死士皺眉道︰「凌貝勒你……真的也很討厭上官耀華?我們幾個本來還以為,你跟他是朋友……」玄霜道︰「誰跟他是朋友了?我自然討厭他。他在我面前就得意非凡,自吹自擂,也說了福親王不少壞話。說福親王是頭蠢驢,竟會一本正經的拿他當義子。他呢,不過是把人家當踏台。等到有了更合適的靠山,就要甩下他跑啦。可惜這些話,都只有我一個人听見,也不足為證。」
另一名死士怒道︰「那混蛋小子,自以為是!他不知,我們王爺也早就在查他了!貝勒爺,您的人脈一定比我們廣罷?」玄霜嘆口氣,道︰「路子再寬又有什麼用?現在是苦無追查門道。」前一名死士低聲道︰「不瞞凌貝勒說,其實我們幾個都是福親王的人,奉他號令,進宮盯緊上官耀華。他言行若是稍有不規矩,就立即向王爺稟報。人總有百密一疏,也不是一點都查不出來……在王爺帶領下,我們得著了些線索,可以先說給貝勒爺听听,不過……您能答應保密麼?」
玄霜道︰「成啊!大家都是自己人,我為何要出賣你們?能有線索,收拾了上官耀華,再也不用看他那副自鳴得意的樣子,我想想就開心。」
那死士道︰「好,王爺曾得專人稟報,說上官耀華其實就是逆黨陳氏一家的遺孤,名叫程嘉華。後來陳府滿門伏誅,這小子天生不肯安分,又去當了反賊青天寨一眾的匪首。這回跟隨王爺,為的就是擾亂宮廷。王爺為人謹慎,寧信其有,不信其無,勒令大伙兒嚴加搜查,可咱們盯了幾個月,仍是一無所獲。王爺就大發雷霆,罵我們是一群廢物。好像他的義子要對他不利,他就很喜歡一樣?在此情形下,逼不得已,只好時常向王爺編造些情報回稟。可因拿不出證據,還得照常挨罵。」
玄霜心下極是自得,轉動著酒杯,道︰「唔,要給一個人定罪,那還不容易?這宮里本就沒幾人真正有罪,但也沒一個是絕對清白。還不都是七分嘴皮子功夫,再加三分模稜兩可,偽造出的證物?找不到罪證,那就給他羅織幾條啊。只要說得頭頭是道,有理有據,皇上和福親王就不能不信。」那死士微笑道︰「貝勒爺果真聰明。卑職等也正打算這麼做。」
玄霜搖了搖手指,笑道︰「還夠壞的啊?那你們確認了他的身份以後,又怎樣?殺了他麼?」
那死士道︰「這倒不會。雖說卑職等也難說清王爺真正意圖,但私下揣測,不管上官耀華品行如何,他都是個人才。王爺一向最愛惜此類人士,首先定要讓他物盡其用,對自己效忠,治國輔政能有獨到見解,以便鞏固勢力,再討得皇上歡心。因此一時之間,還不會殺他,要他罪證,不過是留個底兒防範著,有備無患。到時他若敢公然與王爺為敵,就大可憑此來牽制住他。咱們王爺,難道還會輸給這個初出茅廬的小崽子?」
玄霜笑道︰「聰明!以後你我兩家通力合作,怕玩不死他?原來小弟大力追查,竟是一開始就走錯了方向,還要多謝這位大哥相告。」那死士笑道︰「一家人不說兩家話,貝勒爺只要照著這一條線索去查,擔保大有收獲,到時只需分那麼一點點零頭給咱兄弟請功,就要多謝了。」玄霜道︰「哪里,哪里,查得出來,功勞全算你們的,我一分也不貪。」將桌上一疊銀票全推了過去,道︰「一點小意思,望各位大哥笑納。今天我找你們私下問過話之事,千萬不能說給任何人听。小弟和那上官耀華,面上還得維持著兄友弟恭的關系呢,說不定啊,終于能磨得他放下戒心,給我多套出幾句話,提供給王爺?讓他知道太早,別逼得狗急跳牆。收拾他,就該像捻死一只螞蟻一般,凡要折損一兵一卒,都是不該。」
那死士為人也機靈,當即笑道︰「他若問起,我們就說在和貝勒爺喝酒賭錢。反正咱們幾個不長進,做侍衛的也用不著多好听的名聲,一切都是為福親王籌謀……」另一人插嘴問道︰「大家在承王面前守口如瓶,卻不知可否預先稟告福親王?他知曉凌貝勒有意結盟交好,也必然快活。」玄霜擺手道︰「不忙,我在宮里就是個小人物,也不過是生來命好。福親王哪屑得正臉瞧我一眼?我這麼巴巴地趕去投靠,極類趨炎附勢,就算是王爺開恩收下我,也不會重用。因此小弟有個小算計,等我先給他立下幾樁大功,有憑依在手,才好體現出一片赤誠。好比這次,給上官耀華全身套上枷鎖,就是大好機會。所謂驚喜,都是事前保密得夠好。小弟請各位大哥幫一個忙,日後咱們有共事之機,少不了有更多好處孝敬,可千萬別在這緊要關頭,給我挖下個陷阱啊?」
眾死士喜得眉開眼笑,而當初跟著玄霜的一群則若有所失。玄霜看出這些貪財之人心思,把手一揮,笑道︰「我剛才說什麼來著?輸了錢算我的,贏了錢大家平分。我再沒用,到底還是個阿哥,說好的話怎能不算?你們都去取罷。」這一邊的死士也笑逐顏開,爭搶著撲了上去。玄霜笑道︰「慢點兒,這些銀票,夠大家平分的了,誰也不會吃虧。別為這點錢傷了兄弟和氣。」一個死士含糊應道︰「貝勒爺待我們夠仗義,我們今後也是死心塌地的效忠你。往後在這宮里,我們就只認您和福親王二位主子。」說著話也忙于爭搶桌上銀票。眾人臉上都是一副撿到了大便宜的驚喜神色。甚或還有人想,小孩子好騙,日後即使他當了皇帝,也還能這麼時不時地大宰一筆,盡可成為生財之道。按說死士個性原該冷酷無情,外物不亂寸心。然而這幾人早被福親王安插進宮,與宮里一群不成材的真正侍衛廝混久了,雖仍听從福親王命令,但平素也尤為看重私自享樂,都將玄霜看成了狠宰一票的冤大頭。
玄霜倚在桌邊,眉眼含笑,也正暗自欣喜。雙方相互算計一番,最終各取所需,都恨不得這喝酒賭錢的美事,平日里多來個幾趟。
送走了那幾人,玄霜先是獨自在房里歡呼雀躍,左右無人瞧見,對他的沉穩形象也無大礙。心道︰「得來全不費功夫!這就是爺的本事了。還得趕緊告訴他這個消息。」笑過許久,雙腿忽地一軟,跌在身後一張寬椅上。這一摔,連頭腦也摔得清醒許多,盤算著︰「不對,我不能跟他實話實說……他現在像救命稻草一樣抓著我,無非是擔心自己性命不保。要是給他知道,福親王本就無意殺他,危機感一除,還怎願再跟著我?不過……即使騙了他……此事苦無對證,也不會教他得知,再來怪罪我……這都是出于善意,那老狐狸現在說不殺,他的臉說變就變,誰知將來又能想出什麼歹毒計劃來?宮廷爭斗,即是至親骨肉也能犧牲,何況是個撿來的義子?最起碼,我是真心要同他合作的……」沒用多久,這主意在腦中迅速成型,便算打定。這才長抒一口氣,自己倒了杯茶,慢慢喝著。只覺口干舌燥,以往極苦的茶水從不若今日美味。胳膊酸得幾乎抬不起來,身子剛伏在桌上,立即癱軟成了一團爛泥。手指輕輕刮著茶杯上的紋路,嘆道︰「想不到做個粗人有這麼累?幸虧我一生下來就是養尊處優的皇子,否則給我去受這種苦,一時半刻都吃不消啊。哎,看來講話還是規規矩矩的才好,人家听著舒服,你自己也不吃力。」這時才終于覺得,宮中煩瑣的規矩也沒什麼討厭。
玄霜為避嫌,苦候了半個多月,其間面上也不敢露出歡欣之色。他是最近才入了好大喜功一流。這一類人即使尋常無事,也要杜撰幾樁功勞來加諸自身,更何況是實有功勞而強要隱瞞?最難過的則是與上官耀華在一起時,每等他詢問,臉上都得裝出副羞愧之相,推說辦事不力,還沒能撬開他們的嘴。上官耀華起先還安慰幾句,表示自己也知此事不易,難為他了。玄霜見著他眼中憐憫、不屑混雜的神色,幾次沖動著想說了出來,每次都是強行忍住。再拖將下去,怕是遲早將有一日,連內傷也要憋了出來。到得最後,上官耀華本就不是個有耐性之人,一見他滿含抱歉的眼神,就知道他又辦砸了,終于不耐道︰「算了,算了,死士的話要是能給你這個小孩子輕易套出來,也不配做死士,早就成了真正的死尸。你也不必再為我浪費時間了,兵來將擋,即使福親王想殺我,也沒那麼容易取我性命。」玄霜這一次忍得最為艱難,心想︰「不知你究竟以為我能力不足,還是並未盡心?」但這兩種假設,任憑哪一種都是他無法接受。最終還是因一時沖動,打消了原本拖上個幾月的決心,到第二天就翻箱倒櫃,找出一大堆金銀珠寶,全用一個小包袱裹了,扎緊後外觀倒比實際更顯得鼓鼓囊囊。興高采烈的來到王府,卻被侍衛告知,福親王恰好出門會客去了。玄霜大是沮喪,而一等轉過個拐角,氣勢「呼」的一下,又全躥了上來。遠遠望著王府建築,自語道︰「上官耀華,我不會讓你看扁的。我玄霜不是個窩囊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