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捕快與身後眾人都給氣得發暈,大聲道︰「我是個粗人,不與你逞口舌之利。咱們拳腳下見真章!」說著話疾步趨前,一拳揮了過來。玄霜不慌不忙,道︰「早應如此。‘以彼之短,攻敵之長?’痛快!」向旁略一斜身,從腰側拔出一把匕首,對準那人前臂下端刺出。不料觸手卻是極鈍。而及先前用力過劇,震得半條手臂同時一麻。那人一怔,隨即哈哈大笑道︰「你在干麼?是在給我搔癢麼?」玄霜牙關緊咬,心道︰「傳言中,倒听過少林寺有一門‘金鐘罩,鐵布衫’的獨家功夫,卻怎會給這其貌不揚的捕快學了去?那些和尚一向自命清高,又哪能對我大清的一名小小官兒格外示好?難不成他從前是個少林弟子,其後屢犯清規戒律,給逐出了師門,就來巡捕衙門討一碗飯吃?」
正自猶疑不定,那捕快倒先按耐不住,自揭謎底。將胸前一件外套敞開,露出厚厚的一層貼身鎧甲,大笑道︰「前幾次對付七煞魔頭,出動的兄弟都給他挖心掏肝,死狀慘不忍睹。上頭有旨意下來,咱們也不能一成不變,排著隊只等送死啊?這才特別給大家加了鎧甲,再來會一會他。」江冽塵冷笑道︰「幼稚無比。本座真要有意為之,豈是一層棉絮不如的廢材所能抵擋?」玄霜心底急轉,盤算著︰「他敢放出大話,我也不能給他看扁。不錯,穿鎧甲有什麼了不起,就連金鐘罩功夫尚有命門,只不過是常人不易看出罷了。你們這副打扮,哼哼,簡直是送上門來找死!」主意一定,也就信心大增,學著他哈哈大笑,道︰「你們大人也實在糊涂!今日就由小爺我來‘大破鐵甲兵’!」說完對準了那捕快,疾沖過去,速度迅如離弦之箭。那捕快不敢與他硬撞,向旁跳開半步,橫臂攔阻。玄霜卻是一貓腰,從他大張的胳膊下鑽了過去,沒等跑出幾步,忽感後領一緊,呼吸也是猛然一滯。已被那捕快探手提起,笑道︰「怎麼,凌貝勒,你的戰術就是悶頭蒼蠅一樣亂撞?」
玄霜嘻嘻一笑,借用著方位之便,提起腳跟,在他背心上狠蹬一腳,撐起身形。等那捕快回頭,立將手臂一揚,匕首在他喉嚨上切入極深。同時豎起雙臂護在眼前,擋住了撲面而來的鮮血。嘴上仍要挑釁,笑道︰「你能穿遍了護身鎧甲,喉嚨總沒設防。下次可以考慮一試啊,不過別怪我沒提醒你們,那麼硬梆梆的鎧甲堵在脖子上,勒也勒死了你!」就見那人雙眼翻白,仰天跌倒,玄霜也一並栽倒下去。卻在迫近地面時,雙手護頭,朝旁一個翻滾,將落地沖擊之力卸了大半。接著連連滾動,已欺近門邊眾捕快身前,舉刀朝一人腳腕狠狠砍去。那人一聲驚呼,直上直下的朝前撲倒。
玄霜好整以暇地抬起匕首,擺好方位,懶洋洋的笑著,就見那人自將絲毫「不加防護」的喉嚨送到了刀尖上,倒地立死。
他這一下連殺兩人,眾捕快都是又驚又懼,再也不敢小看他。一個領頭模樣的壯著膽子叫道︰「拒捕傷人,罪加一等!你們幾個,隨我去抓凌貝勒,要抓活的!你們那邊,去對付七煞魔頭!」眾捕快依言行事,可也有幾個面露不愉之色,抱怨頭兒怎地偏把難啃的骨頭留給了自己。
玄霜身形瘦小,閃動靈活,仗著速度又砍倒幾人。那頭兒低聲下命令道︰「奪他的刀!等他手無寸鐵,看這小子還有什麼本事?」玄霜只顧著騰挪縱躍,全沒留心到身邊已逐漸縮成了個小包圍圈。等得背後風聲作響,一柄大刀已當頭劈下。玄霜明知不敵,但此時出于本能反應,提起匕首迎架。「當」的一聲火花四濺,匕首被震得飛了出去。玄霜也是虎口劇痛,拿捏不住。面前那人張狂大笑,收起鋼刀,伸著手來抓他。總算還記得他是皇上的親兒子,傷了他吃罪不起。玄霜出掌相抵,這是未抱半分希望的一擊,不過造個聲勢,企盼著教他稍覺震懾。掌勢綿軟無力,然而到得半途,忽感一股渾厚力道自背心透入,經肘彎向上直通,整條手臂都被這股真氣激得有若燒灼。倉皇中避開那人手掌,勁道再也遏止不住,幾乎是被推了出去。
他對此內勁,其後殺傷力究竟會有多大,早已有所預料,果然一迫近那人身前,立將其面門擊得粉碎,觀不成形,鮮血狂噴。玄霜向後躍開,轉身又接了一名捕快一掌。那人慘叫一聲,飛了出去,撞塌酒館的一面土牆,仍是余勢未歇。玄霜搓搓手,看著掌心間滲漏下的血水,半憂半喜。他倒也不會如此天真,以為是自己突然功力大進。不過這死相終究殘忍,于是戰術不變,仍在圈勢中四面迎敵。卻都小心的避開要害,改擊肩頭重穴,讓那些捕快一一昏了過去。此時也自暗中嘆息,想著︰「我的心,的確還是不夠狠。」
江冽塵一面隨手應付周圍捕快,指尖凌空或劈或削,就不斷有哀號與重物倒地聲傳來,響作一團,听之慘不忍聞。在此間隙,掌力時不時向旁一掃,擊中玄霜背部。一道幽藍色暗光透入他體內,每等玄霜御敵對掌,自臂端所透出的,也是這般幽光。
沒過一會兒,地上就躺滿了大片尸體。玄霜抒一口氣,奔到角落去拾擊飛的匕首。方才他雖是大展武藝,中者立死,心下卻無分毫喜悅。真不知究竟因其實非自身實力,還是天生不好這一口兒。蹲時,看到自己一雙血跡斑斑的手,想到這上頭曾倒下過幾個人,甚至對手掌也生出了恐懼。
正當此時,臨近門邊的一名捕快忽然動了動手指。他在混戰之時,僅是為玄霜掌風掃到,雖然當場暈倒,究竟傷勢不重,沒多久就清醒過來。拼著最後一口力氣,像條小蟲般艱難的挪移著手臂,蠕動向前,每前進寸許,都會在地上拖出大片血污。費盡全身的力氣,好不容易蹭到門口,扶著牆板艱難起身,撒開腿就奔了出去。
玄霜直出了半天的神,等听得身後響動,看見一個滿身血跡的捕快踉蹌逃跑,他心里雖有不忍,但在混戰中是一回事,能否保住自己又是另一回事。那是萬不可走月兌任何一個活口去告密的。百忙中不及細想,拾起匕首就對準他背心擲去,管不到手上是否再多一條人命,一門心思是要滅了這條舌頭。人在求生時,往往能激發前所未有之能,那人重傷之下,竟還能一溜煙逃得不見蹤影。玄霜單憑自身能力,手勁只有零星半點,匕首刺中門框就停了下來,搖晃幾次,最終連這也立不牢,直墜下地。
玄霜急得跳腳,見江冽塵仍是一派清閑,還道他胸有成竹,忙道︰「哎呀……師父您看,他逃啦!」
江冽塵頭也沒抬,冷哼道︰「那就去追啊!跟我廢話什麼?」
玄霜心里一涼,知道他有此一說,是不打算幫忙的了,況且此事無關面子,這魔頭自然沒那麼好的閑心。卻仍想做最後一搏,道︰「只有徒兒一個人去?我……只怕殺不了他?」
江冽塵不屑道︰「怎麼,既是我的徒弟,連那種半死不活的廢物也敵不過?你去抓了他的活口,再回來見我。」玄霜心道︰「可你從沒教過我一招功夫啊?我不過是頂著這樁虛名而已。」但畢竟不敢直說。
江冽塵抬了抬眼皮,又道︰「以你目前的功力,還不快去,那就再追不上了。就算讓他將你的秘密隨處亂說,也無所謂?」玄霜心下本能抗拒,又想︰「做徒兒的,替他抵抗強敵是天經地義。但他作為師父,卻沒必要幫徒弟料理難題。」此事想來雖極不公平,但還當真如此。行了一禮,道︰「是,徒兒遵命。」說完停也不停,順著血跡快步追去。
奔出酒館,大街上果然已是空無一人。好在這一條道筆直通達,只要順著路追過去即可。玄霜不敢耽擱,兩條腿都快跑斷了,終于趕到一處鬧市,面前是一座高大的酒樓,賓客盈門,絡繹不絕。邊角零散坐落著幾處矮小民房,血跡也正在此戛然而止。不由犯了難處,左邊張張,右邊望望,心道︰「大隱隱于市。換作是我,也定會選酒樓。」但此事終究頗費思量,萬一選錯,耽擱的這點時間足夠那人跑路。不過久耗下去,總不成了局。尋思片刻,終于還是決定,相信自己最初判斷無誤。強壓心頭急躁,擺出一副悠閑情狀,踱著方步走進了酒樓。
先在一層大略環視一番,眾人各自埋頭吃飯,誰也沒多來注意他。玄霜整顆心都揪了起來,就怕當真推想偏差。那人做得一日奴才,終身都是奴才命,尚無那「大隱隱于市」的高深境界。剛想返身退出,忽然注意到當中一人極不尋常,背脊挺得僵直,似有萬分慌張之事,握著筷子的胳膊也不住顫抖。玄霜心下疑竇暗生,故意裝作不覺,邁著大步,目不斜視的從他身側走過。就听得「啪」一聲脆響,余光回顧,瞥見那人一手遮住頭臉,慌慌張張,正俯身撿東西的身形。原來他一時太過局促,竟連筷子也月兌了手。玄霜沒看清那捕快樣貌,此時卻也猜出個七八分。與他雖正處于對立,也不禁代為嘆息︰「本來我是不認得你的,你偏要做賊心虛,自己賣了破綻給我來瞧。這就怪不得我了。看來虧心事一旦做得多,在一言一行中都能有所反映。以後我可得加倍謹慎。」但酒樓中聚滿客人,人多耳雜,得提防著那人狗急跳牆,為圖保命,就將自己的秘密當眾抖落出來。到時還得殺人滅口,手腳一個不干淨,保不準又放跑一個,再得另行追趕。似此反復,無休無止,卻是怎生奈何!何況他也不願多造殺孽。腦筋一轉,計上心來。快步走到櫃台前,身子側倚著,仍不放松對那人的盯梢。同時從懷里模出一大錠銀子,放在掌櫃的面前,道︰「給我來一盤豆腐。多放些油和辣椒,要燒得滾燙。我是剛從川蜀一帶過來的,菜要是不辣,那就不夠味兒。嗯,另外嘛,再來幾個饅頭。個頭定要大,吃起來越黏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