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影斷魂劫 下卷 浮生嘆 第三十一章(10)

作者 ︰ 凝小奈

多爾袞沉吟道︰「是麼?突如其來的古怪毛病?」稍加尋思,道︰「依本王看,他倒極有可能是裝的。」程嘉璇一驚道︰「那……那怎麼會?我可完全沒看出來啊?」多爾袞道︰「要是能讓你輕易看出,他也不必裝了。否則還怎能瞞過宮中眾人?」程嘉璇沉吟道︰「若說做戲的才能,在玄霜而言,的確高過常人。但女兒想的只是,萬事皆有起源、動因。他突然裝瘋賣傻,可說是全沒必要。皇上早將他視為最疼愛的兒子,犯不著用這笨法子嘩眾取寵。而且他這副模樣,慢待了皇上,影響極為不妥。這總不成還是‘欲擒故縱’?」

多爾袞沉思少頃,道︰「有時確需得‘反其道而行’,才能得獲奇效。說不準他正是想憑著裝病,來引起皇上憐惜?要知放在眼前,他就算再得寵,也撈不到那太子之位。對了……不是連太醫都束手無策?那索性死馬當活馬醫,去請幾個法師,到宮里來做一做法,最後說凌貝勒是中了邪,被鬼魅附身,隨即再講些模稜兩可之語,最後才說,須得照他說的辦法,才能驅散厲鬼。」

程嘉璇驚道︰「那……行得通麼?畢竟玄霜真正情況怎樣,誰也不清楚。一旦所言有誤,那這個臉就丟大了。」多爾袞道︰「正因無人能知,才更便于編造瞎話,誰也挑不出毛病來。本王就吩咐他說,凌貝勒中邪,是受吟雪宮風水所擾。他是未來的太子爺,卻沒有一座正經的府邸,實在太不成話。這言下之意,就是催著皇上盡快敕立太子,賜他殿宇。等得此事一成,他的病自然便能痊愈。」

程嘉璇道︰「可是……他正生著怪病,神志失常。大請未來的江山,怎能交在一個瘋子手里?皇上又不知道,他的病是不是能治好?況且,假如到時他仍舊迷迷糊糊,又怎樣向皇上交待?」

多爾袞道︰「此事另有講究,你還不懂。他如是作假,等心願一達成,那還再裝些什麼?如果不是,突然得此一激,說不準一個高興,病就好了。這些還在次要,關鍵的是,能讓本王看清,皇上對此事究竟是抱何種態度,你不是也很好奇麼?假如他寧可看到凌貝勒病魔纏身,仍不願正式下詔,立他為嗣,那此事就的確再沒戲可唱。你也可以去告訴凌貝勒,叫他死了這條心。」

程嘉璇听得半懂不懂,道︰「這樣做,的確不會損及他和皇上?那……那就由女兒去辦……」多爾袞道︰「不必了,此事復雜,假如有任何一處關節沒能理順,都會功虧一簣。你理解不深,未必能知會詳盡,本王另外尋人去辦。不過,我瞧你最近,似乎總是心不在焉,又會莫名其妙的心軟、猶豫,倒是更為感情用事了?」

程嘉璇暗自一驚,深知義父洞察秋毫,不知自己的一點小小心思是否能給他看出,面上微微一紅。多爾袞倒自行將話題轉開,道︰「你難得過來一趟,不能耽得過久,就揀要緊的稟報。近日間‘七煞聖君’可有再到過吟雪宮?」

程嘉璇一張小臉脹得通紅,道︰「沒……沒有啊。我也很久沒見到他啦!」難掩心中慌怖,雙手不自覺地揉搓著衣角。多爾袞一眼看去,心知肚明,審視般端詳了她幾眼,道︰「究竟是他當真沒再出現,還是你關心著他,不肯透露他的行蹤?」

程嘉璇心髒「咚」的一聲大跳,慌忙坐正了身子,道︰「女兒怎敢欺瞞義父?上次他在吟雪宮一場大鬧,也折騰得夠了。不過近來,民間倒是屢有消息傳來。稱他在各地連連作案,屠城縱火,以致民怨沸騰,百姓紛紛向衙門投案鳴冤。有些品級的官僚也上書朝廷,請皇上盡速逮捕他歸案,嚴刑正法,以立國威。前幾天不也時有捕快尸體送進宮來?全身上下,盡是一片血肉模糊……」多爾袞端起案上茶杯,輕抿了一口,笑道︰「說起此事,前幾日本王的探子來報,有幾具血跡未干的尸體抬到了福親王府,最有趣的是,身上都穿了龍袍。他現下是兩頭為難,跳進黃河也洗不清,唯有壓下案子,知情不報。假如他頂不住,暗中將尸體處理掉,那是犯了大忌。本王正可借此機會,向小皇帝多進言幾句,幫他下這個決心,同時,也算是為自己鏟除了這個多年宿敵。今後離著權力巔峰,便又近了一步。一舉兩得,都是七煞聖君的功勞。利益牽涉人各相異,說起來,本王還真該好好答謝他一番。」

程嘉璇道︰「他跟朝廷沒什麼怨仇,那些捕快麼,也夠不上資格去招惹他。依女兒猜想,他不是個嗜血成性之人,會有此一舉,不過是為向韻貴妃挑釁。其他事尚可容忍,但是娘娘害死了殞少帥,是他一直視其為最重的兄弟,是以才如此追究。本來,他待娘娘是極好的。」說到最後一句,話里難免顯出幾分醋意,卻又為如今的大逆轉偷偷欣喜。

多爾袞指尖在桌面輕叩,沉吟道︰「原來如此。以本王與他的交情看來,倒也確實像他做得出的事。看來韻貴妃不用我對付,便會早早作法自斃。為多鐸報仇之日,也該到了。」

當年青弋江一戰大敗,多爾袞早得專人報知消息,此事卻始終未曾公諸于外。由幾位權臣把持,嚴守密防,甚而于豫親王每次戰功照記,封賞照發不誤。直到幾年後,才以染疾身故為名,詔示天下,始將衣冠正式遷入祖陵。多爾袞心里始終存疑,就為此事須得欺上瞞下,查來不易,可供情報卻又極少。頗費了一番功夫,才得知原來當年多鐸所以戰死,皆是為沈世韻使計陷害。表面雖扮作若無其事,每日再見到她仍是笑臉相迎,心里卻早在暗中打著主意。皇室子孫,親兄弟間勾心斗角,往往斗得頭破血流,而多爾袞與多鐸兩人情誼倒極深厚。即使並非親生,于這一節卻也並無大礙。而程嘉璇只听得了其中一句,喜道︰「義父,原來您認得七煞聖君,還跟他有交情?」

多爾袞尚自沉浸于追思中,隨口應道︰「是啊,我認得他的時候,還沒收過你這義女。當時他僅為教中少主,和那位魔教小姐之間就有些卿卿我我。他便是應本王之邀,才答允出戰潼關助陣。我早就看得出,這小子矯卓不群,很有幾分出息。果然不出我的所料,過了沒多久,他就反教篡位。俗人多覺弒師不孝,在本王看來,卻覺這更是足以體現他本事之處。連魔教根基覆滅,他還能在千夫所指的逆境下東山再起,成了讓人聞風喪膽的一代魔頭‘七煞聖君’。了不起。」

程嘉璇听得兩人交情愈深,心下便越是歡欣鼓舞。沒等他說完,急急嚷道︰「義父,女兒從沒求過您什麼,但可否請您……在他面前,替我多美言幾句?便算是女兒的一個小小心願。我的確是愛極了他,為了他,我什麼都願做。可他待我卻是差到極點,我雖然年紀小,總歸還懂得好賴,他是真切的厭惡我,那也算不得打是親,罵是愛啊?」說著撩起袖管,露出一條疤痕滿布的胳膊。上一次她割得太深,隔了數月,傷疤仍未消退,粗看去還是尤為猙獰。飲泣道︰「就連我在他面前,將自己虐待成這副慘相,做一個人,尊嚴已然貶損殆盡。他卻還是……他只對我說,直接拿刀抹脖子會快得多。他就這麼討厭我?」

多爾袞見得她這條胳膊,也有幾分震驚。隨即心下稍一動念,立即轉驚為喜。他早已有意與江冽塵合作,但作為朝廷親王,又拉不下這個臉。正好義女同他有這一層關系,單看她平素嬌生慣養,連一點苦也吃不起,卻肯為他自殘到如此地步,也知情感是極其真摯,且不論盲目與否。如能加以利用,必是一顆極好棋子。假意扮作關懷,道︰「你怎會認得他?平時,都說過什麼話?」

程嘉璇道︰「就是那一次,跟蹤韻貴妃到了赫圖阿拉的古墓……說起此事,女兒一輩子感激義父,要不是您交給我這任務,我也沒機會見到他了。那天,我是一見傾心,總想著有什麼辦法,能讓他認得我。有件事我從沒向您稟報過,但從殘影劍與蒙面妖女的傳聞中,料想也能獲知一二……」多爾袞接話道︰「不錯,那個受盡唾罵,在最後關頭救走魔教教主的,就是你罷?不過倒也不壞,你以為本王全在順著韻貴妃行事?自必不然,這一趟滅了魔教,又使正道各派也大損元氣,唯我朝廷兵馬,未損一兵一卒,這是何等完備的勝利?本王並沒責怪過你。」

程嘉璇心虛的垂下頭,兩只腳尖並攏,又輕輕分開,這動作重復了一遍又一遍,才道︰「女兒倒從沒想得如此深遠。不過是盡我所能的去待他好,讓他平安快樂。哎……其實在他面前,又哪有我說話的份?都是他在命令我啊,好比最近,他要我在宮里尋找韻貴妃藏起的斷魂淚和絕音琴,是我沒用,至今仍沒能完成任務,才會惹他生氣。」多爾袞趁機道︰「如果本王代你找齊這兩件寶物,交給你去做人情。不過在他面前,還得稍微提上幾分功勞。你看如何?」程嘉璇喜出望外,道︰「自然是好!義父在宮中權重勢廣,要找這兩件寶物,定然不成問題!我代他給您道謝。假如他能到王府做客,與您同席閑談,我只管在旁做一個端茶倒水的丫頭,也是享足了幸福。哎,算啦,做人終究不能太貪。我也向他提過很多遍,說我愛他,想跟他在一起。如若不成,也可以做他一個最卑賤的下人。不是常有言道,許多男女分明已然兩情相悅,卻因誰都不肯先說,彼此間未跨出的一步才成了永遠的鴻溝,再也無法逾越。世上有許多痴情怨侶,便是如此產生。我絕不願自己也陷于其中,我希望,能讓他明白我的心意。不就是明白示愛麼?那又有何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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