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耀華嚇了一跳,心道︰「這些大逆不道之語,傳出去都是該掉腦袋的。他怎麼敢毫不避諱的說給我听?」想到了被滅口的小齊子,看來若不擺出合作之態,下一個就該輪到自己。知道太多秘密的人,往往是活不長的。遲疑了一下,茅塞頓開,心道︰「是你先開口的,那就怪不得我了。如果你待會兒反悔,推說自己是在開玩笑。我就依樣畫葫蘆,說大家一起樂樂,我也是跟你開玩笑。那就能推得一干二淨,不著痕跡。」應道︰「義父所言極是。那明朝又有什麼好了?據聞明末君王各自享樂,不理朝政,乃由宦官專權。崇禎帝有心圖存,卻又是個昏庸糊涂之輩。明朝植根強盛之時,百姓不也是怨聲載道,各地都打算著起義?等得大清一統中原,這些個草莽賊寇,又來打著扶明滅清的旗號,那不大是虛偽?這明朝麼,也不過是他們拿來利用的借口罷了。自古以來,朝代一亡便是徹底衰亡,任何企圖復國者,百計千方,最終還不是徒勞無功。既屬大勢所趨,任誰也難于逆轉。不過其中又有不同,孩兒所說的皇帝,所指是這一官餃,而非指某一位皇帝本人。當今聖上,有心治世而能力匱乏,實權也都是把持在旁人手中,他早就被架為了一具空殼。留坐皇位,也不過是處處受人擺布的傀儡。假如皇上本人無能,臣下不及時彈劾,同是誤國之罪。忠心為主,所忠是值得效忠之主,而不是任意哪個角落冒出的雞零狗碎。論資歷,您比皇上年長,閱歷自然豐富得多,這一點沒什麼好說的。論經驗,您的赫赫戰功,都是在戰場上一刀一槍,浴血拼殺得來的。您為大清,幾次差點送了性命。這一些豐功偉績、赤膽忠心,難道還不是貨真價實?反觀當今皇上呢?他幼年繼位,什麼也不明白,什麼也沒經歷過。自幼里用的是錦衣玉食,享的是榮華富貴,安知百姓疾苦?不站在大眾一干立場,怎能真正廣施仁政,使上下同心同德?在**料理那些個嘰嘰歪歪的女人,就夠他費心思了。倒不如規勸他退位,帶了他的那些寵妃,盡早過快活日子去。無論從哪一方面來說,義父您做皇帝,都比他合適得太多,是真正得民心所向的明君。」
福親王笑了笑,道︰「本王果然沒有看錯人!天下間懂我者有幾?你便是其中之一!你真正能夠理解,我打算做皇帝,不是篡權,而是為了救這個國家,乃至萬千人民。不過以當前兵力,還不足以與整個朝廷對抗,行事均須萬般小心。前幾日你向我提出謀反之議,當時還有不少下人在場,這些人的嘴巴是最快的。我假裝憤怒,罰你回去思過,正是為了掩人耳目,是在做戲給外頭看呢,也不得不委屈你,一連吃了幾天的粗茶淡飯。不過,這以後義父定會厚待你。等得兵甲已足,真正起事之時,你一定是站在我這邊的罷?」
上官耀華暗自松了口氣,知道最初的危險已除。福親王既有利用之意,短期內就不會傷害自己。而等他成事之前,自己早能攀上新一根高枝。在他手上,性命是再也無憂了。左右是拿他當猴子一般戲耍,說幾句好听的,也少不了一塊肉,還能增加些各種趣味。便正色道︰「孩兒誓死效忠義父,萬死不辭。」
福親王笑道︰「好!好孩子!義父今天找你來,就是為听你的態度。咱們先喝了這杯茶,再慢慢商議。」說著提起茶壺,在桌上早已備好的兩個茶碗間各自斟滿,自先喝了半杯。
上官耀華心道︰「附庸風雅!也不覺著臉紅。想篡權也就篡了罷,偏偏還要說得冠冕堂皇。哼,英雄男兒處世,便當大塊朵頤,馳馬喋血,豪情萬丈,唯有傳世名酒方足以匹配,又喝什麼茶?」本來只作勢輕抿一口,又不願先向福親王示以防範,一口氣也喝了大半杯。
福親王贊道︰「好,夠爽快!倒不是本王小器,只是商談大事,頭腦還是先維持清醒的好。日後大開慶功宴,再來共謀一醉。要知本王雖看重人才,對人才卻也極為挑剔。現下要將你正式當作心月復,咱們還得先確認了一件事才成,你可得老實回答!以往對于你的身世,本王從未深究,總是你說什麼,我就信什麼。但最近單就此事,傳出了不少閑言碎語,講的有根有據,本王也不能不多留一份心。不過,你不要害怕,耀華,你終究是我的義子,虎毒不食兒,我不會把你怎樣。可那些好事者,將會利用此事大作文章,陷義父于不利之地。唯有相互交心,彼此通融,才能抗擊外敵,也才能更好的保著你。不論外人說什麼,本王總還是相信你。你倒是詳細說說,從前到底是什麼人?想來無風不起浪,為什麼陸大人他們要纏著你不放,一口咬定,你就是他的徒弟?」
上官耀華听了這番話,一時間心緒涌動,真激起幾分實說的念頭。但再一細想,福親王老謀深算,誰知這是否有意詐他?假如為此中計,那就太劃不來了。玄霜之意是叫他對福親王坦誠相告,將此事攤到明面上,圖得個痛快解決。但他仍不免貪生怕死,為給自己多留一條退路,這個見不得光的身份還是壓下去為好。果斷地抬起頭,道︰「孩兒不敢欺瞞義父。我在入宮前,從未見過陸大人一面,或許是人有相象之處,他思念愛徒心切,以致誤認。孩兒已向他解釋了一遍又一遍,可惜這個誤會,似乎仍未能得以澄清。以後再有機會,看來還是開誠布公的再談一次為好。至于外頭的傳言,孩兒也听到過幾句,委實不值一提,都是有心人編造流傳出來的。他們是嫉妒孩兒原本來歷不明,卻能為一把索命斬而一步登天,這才造謠生事,企圖惡意中傷我。清者自清,這些話是听不得的。總之孩兒的為人,要屬義父您最清楚,我又怎會是反賊之後、盜寇之首?希望義父相信,孩兒真正的身世,就是丟在地上,半天都找不出來的平庸無奇。與我當日曾向您稟報之言,一般無誤,不敢妄語。」
福親王雙眉一軒,盯著他多看了幾眼,道︰「是麼?那你把當時說的,再來給我重復一遍?」
通常人每說謊時,第一次即使編造得極為完美,到了二次、三次,或是事隔稍久,往往記憶混淆,前後矛盾。因此強逼著人一遍遍反復,最易辨識言語真偽。而上官耀華在曹振彥督導下,早將一套說辭背得滾瓜爛熟,這會兒自然不懼,張口就來,道︰「孩兒出身于商賈之家,生父最早做的是小本生意……」將那一套話原原本本的復述了遍,其中諸多細節,連福親王也早已記不清了。听他答得滴水不漏,確是挑不出毛病來。嘆了口氣道︰「假如真是如此,那是最好。不過你也知道,宮中人人蠢蠢欲動,等的都是一個將別人拉下馬的時機。你輕輕松松就當上了小王爺,不知要遭多少王孫公子嫉恨,他們最有力的武器,也就是拿此事來對付你。你現下能向我解釋得似模似樣,希望來日,也別給人家抓住把柄。否則,永無翻身之日。我就再相信你一次,但要給我查出來,你所說與實情不符,就別怪我今日,沒給過你一個坦白的機會。」上官耀華忐忑垂首,道︰「孩兒……記住了。」腦中卻是靈光一現︰「你盡管去查,我便任由你去查!反正陳府的人都死光了,看你對著一群鬼,又能問出什麼話來?我算你有本事!」
福親王話題轉得也快,道︰「耀華,你的身世一節,那就暫時略過不提。我再來問你,記得你曾說過,這宮里足以與本王並駕齊驅的,是哪兩人?」上官耀華道︰「是肅親王豪格……與攝政王……怎麼,義父打算逐一擊破?」
福親王頷首道︰「正是,這兩人雖說一向不睦,但論起輩分來,仍然同是皇室宗親,本王不管如何籠絡,終究還是個外人。假如給他們察覺情勢有變,提前聯起手來,對本王大為不利。是此,唯有提前設周全之防,方可有備無患。不過,單以一人所想,範圍終究是狹窄了些。所以義父特別想听听,你有何獨到見解?」
上官耀華想了一想,道︰「獨到見解是談不上,無非一點淺陋拙見,好教義父見笑。以兵力論來,您三人在朝中可稱得三足鼎立之勢。不過,講究起勢力分布,及眼線靈通觀來,到底還是攝政王略勝一籌。連皇上處理大小政事,此前也得經由他過目。他被人稱作‘無冕之皇’,這稱號可不是隨便叫假的。估計皇上聞得,心中縱有不滿,但真想要對付他,還是有心無力,只能睜一眼,閉一眼。孩兒是就實論述,還請義父別怪罪的才好。」
福親王笑道︰「你給我分析時局,說得很對啊!我為何要怪罪?本王並非是不開明,耳朵里只听得進好話。不錯,正如你所說,即使三足鼎立,也不免抬舉了我。勢力均衡之下,還屬我最為次之。這也無法,誰叫我是漢人呢?歸于滿人統治之下,即使才干再高,再受先皇賞識,也還是不能委以重任。不過麼,弱能勝強,柔能克剛,也非是全無勝算。常人處事,往往欺軟怕硬,避強凌弱。我卻偏不效仿,肅親王為人太過沖動鹵莽,不易成其大事。反倒是攝政王,本王與他明爭暗斗這許多年,始終也沒能討到幾分便宜。故他所以能把持朝綱大事,還是有幾分能力的。這也很好,越是強勁的對手,戰勝起來,才最能令人心情愉快。如今本王初試牛刀,就拿他來做第一塊試刀石。他本來確是很厲害的,可是近日間他有了弱點。任何強者一旦稍有疏忽,往往最易為人趁虛而入,那就成了他最要命的死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