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影斷魂劫 下卷 浮生嘆 第三十一章(22)

作者 ︰ 凝小奈

江冽塵見了他這副慘象,絲毫不同情不說,僅以三字置評,冷冷的道︰「沒出息。」玄霜道︰「你有出息,你最有出息了,我……」江冽塵繞著他身子轉了幾圈,忽然抬起腿一腳踹出,正中前胸。玄霜本已搖搖欲墜,只憑著最後一點力氣苦撐,再受了這一擊,頓時朝一側仰倒。雖說是給人一腳踹翻,但如今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四肢均得放松,比剛才煉獄般的情形好過太多。極力伸展著手腳,任由酸澀感似條條脈絡般,在周身流轉。

江冽塵道︰「果然根基不穩,敵人可不會給你客氣。趕緊起來,繼續練!」玄霜揮了揮手,但他手臂已酸軟得抬不起來,僅在腦中形成了個揮手的念頭,實則只不過彈了彈垂在地上的幾根手指,道︰「不成,再練下去,就要死了。這倒霉玩意兒……我發誓,今生今世,誰都別想讓我再受一遍這二茬罪!我從來不知,練武有這麼苦啊?早知道,我就……我就不學了!」

江冽塵臉色鐵青,道︰「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起來!」玄霜道︰「我不是人上人啊,我是人下人,行了罷?你願意做人上人,你就去做,你是世間至尊‘七煞聖君大人’嘛?哎,不要站著說話不腰疼,你也來試試看啊,的確是苦得厲害。你是不知道了!」

江冽塵眼中有一絲怪異神色一閃而過,道︰「誰說我不知道?類似你這樣的姿勢,當然,比剛才還要規整許多,三個時辰算什麼了?本座曾如此跪過一天一夜。等得先教主派人傳話,叫我可以起身之時,我同樣是兩條腿劇烈抽筋,站也站不穩,當場摔倒。又有誰會多管?要回到住處,還得自己手腳並用的爬回去。第二日盡管路也走不動,一受先教主有令召見,依舊得裝成若無其事,前去覲見。」玄霜贊了聲道︰「了不起!你的腿都不會發酸?」

江冽塵道︰「笑話,即使再難承受,也只能強忍著,誰也不會來同情你。起初還是酸麻無比,舉步維艱。到得第二日清早,倒有如受過杖刑一般,劇痛感甚至蓋過酸麻。每行一步,不但浮軟乏力,同時因肌肉緊繃,更要不斷遭受酸、痛兩重侵襲。先教主一句也未加問候,當日就下達命令,要我到西域雪山中去尋九龍天甲。教主所命,不得有違,我也只得……徒步,動身。那雪山險峻陡峭,奇冷無比,山路上也無人力開鑿的台階,只能尋著塊外觀還算平坦的緩坡,向上爬行。那天又恰好遇上暴風雪,再加上兩條腿不能動,也成了個極大拖累。我又冷又累,凍暈了幾次,僥幸未死。後來風雪停了,我仍得堅持上山。先教主御下極嚴,處罰從不手軟,這一點,我是跟你說過的。如果沒能完成任務,那也不必再回去,索性死在這雪山上便罷。反正結果,也不會有絲毫兩樣。在山頂洞穴,我見著了戰甲,也同時遇到一個怪人。他自稱是多年前為避仇家,孤身逃往西域,最終隱居在此。他報上了仇家名字,說當初那人武功厲害,他打不過,不得已只好潛逃。但這許多年來苦心鑽研,自信已不輸于那人。就算仇家再找上門來,他也不怕。那個名字我倒是隱約听過,不算什麼高手。也不過是個尋常盜賊,多年前劫了建業鏢局的一趟鏢,恰好又是一位大官要進獻給皇上的供品。他並未走眼,卻是失了策。那時還是建業鏢局的鼎盛之期,便給他們聯合官兵,在荒山中伏擊,那盜賊抵敵不過,也就死了。那怪人听說仇家已死,還很有些不舍。說道‘我這許多年來勤練武藝,正是為了對付他,難道都是白練了?我還特地去尋來九龍天甲,這是刀槍不入的鎧甲。打算穿在身上,再來與他一決高低,難道是白找了?最為可氣的,我為確保一舉克敵制勝,這些年始終躲在這苦寒之地,這些苦難道也白受了?’」

玄霜半撐起身子,歪著頭靠在身旁一棵樹上。惟恐他再催著自己練功,那也只好勸著他多講些舊事,才能分散心思。小心的應和著,道︰「那個人可也真笨。他要做高手,是為他自己而做,難道便單是為那個盜賊?即使仇家已死,練就絕世神功總是不虧的。他若是當真那麼厲害,盡可到廣闊天地間來一展身手,做他的天下第一。」

江冽塵似笑非笑,道︰「不錯,此人也同你一樣的聰明。他當時就說,‘我待在這地方許多年了,也該活絡活絡筋骨,否則,幾根老骨頭也要給凍僵了。這里常年見不到外人,唯有自己跟自己比劃,無趣至極。你能來到這雪山之頂,也算有幾分本事了。過來跟我切磋幾招,我一高興,或許指點你些什麼。’我不願旁生枝節,何況我本非好戰,當日情形也不適合與人比武。于是婉言謝絕,奉承他幾句如

‘前輩武功高強,晚輩自知不敵,甘拜下風’之類的套話。那怪人就說,看我年紀還輕,他對後輩該照顧些,只使七成功力來跟我打。我見他還算個性情直率之人,便坦言相告,直稱今日腿上染疾,不大方便。那怪人獨居得久了,脾氣喜怒無常,便說‘你這一輩子,到雪山來,也不過只有這麼一次。要說今天不合適,那就留在這里,哪一天合適了,跟我比過一場,我再放你走’。最後不惜許以重利,答允如果我贏了,就會把九龍天甲給我。這條件倒也算得優渥。于是我就答應下來,跟他比了一場。你猜最後結果如何?」

玄霜道︰「廢話啊!不……不不,我是說,師父您老人家武功高強,英雄出在少年,誰都不是您的對手。什麼山頂怪人,也一樣是您的手下敗將。」

江冽塵道︰「當時我雙腳的確不能移動,所以假意托大,在地上用積雪畫了個圈,就說我站在圈中同他比試,假如挪動了位置,那就算輸。那怪人只道我是輕視于他,更是出了大力與我打。我看似吃虧,實則還撿了便宜。不過那人功夫的確不錯,斗了個不勝不敗,他就突然停手。同時除上的戰甲交給我。其時大雪封山,他對此處的地形極熟,指點了一條路,教我離開。我就問他可願一同下山,那時我也斗過不少當世高人,知道以他功力,足以在武林中闖下一番名頭來。那人只是搖了搖頭,說在山里住得久了,只有這雪山是他的家,永遠都不會嫌棄他。何況避世隱居數年,適應不了外頭詭譎難測的世局,唯有雪山,才是適合他居住之所。末了他又自嘲道‘我哪能算得是什麼高手?隱居多年,自詡無敵,卻連一個站立不動的小孩子也打不過。果真是後生可畏,我也不下去湊熱鬧了’。下山以後,我一路緊趕慢趕,總算在限期內回到總舵,將戰甲獻給了先教主。」玄霜道︰「你們那個先教主啊,簡直不是人。怪不得你受不了,最終要殺了他。」

江冽塵道︰「那倒不是。他訓練我時,極為嚴格。小的時候我也像你這樣,心存怨恨。但等我長大些,才知道那其實極有好處。外界將我傳得神乎其神,說什麼出道以來,身經百戰,從來未嘗一敗。放在這以後,的確不假。但在我成名之前,功力尚有不足,就被先教主派遣著多方征討。大大小小的傷,也不知受過多少,只不過從來沒人知道罷了。武功正是在一次次的流血受傷中,逐步進益。假如總是對自己心存憐惜,那就不可能長進。當年與那些大人物交手,的確給我開拓了不少眼界。代價便是,我這具身體早就千瘡百孔,傷疤無以計數。最嚴重的一次,還是與那位天刀尊主爭奪血護印,給他一刀從前胸砍到後背,當場就暈了過去。後來不知怎般運數,竟然還能活下來。但我從未受過這等挫敗,當時既有好勝之心。又有復仇心思作祟,于是等到日後功力有成,便重新回去找他。他起初沒將我這個手下敗將放在心上,不過最後,仍舊是我一雪前恥。就連刀橫在他的脖子上,他都不敢相信,自己會敗給我。說來可笑,我與天刀尊主這兩次戰斗,第一次的慘敗無人知曉,反而是第二次得勝,大家都稱,是我一舉挫敗了天刀尊主。有時不大符實的名聲,也就是這樣堆砌起來的。」玄霜干笑道︰「如果他知道,他當時是敗在了日後天下第一的七煞聖君手下,便死也不枉了。」

江冽塵微微冷笑,雖然面上不表,但听了他這句稱贊,似乎也頗為受用。隨即面色又轉陰冷,道︰「你只是個從小養在蜜罐里,沒真正吃過苦的小鬼,又怎能理解武學真諦?好比你就從未體驗過,與對手不死不休的決戰。你和他,兩人中只能活一個,因此所有努力,便是為了置對方于死地。」

玄霜道︰「我不明白。比武不就是互相切磋技藝麼?何必那麼嚴重?」江冽塵道︰「那就是了,如果你只抱著這等心態與人較量,就不可能有所提升。真正的強者,是在屠殺中踩著別人的尸體向上爬。我給你說個故事,當年先教主每隔幾個月,便要進行一次游戲。把教中下屬分兩人一組,關到密室中,讓他們自相殘殺。最終必須有一人倒下,另一人才能活下來。如果超過時限,比武仍未分出勝負,那就兩人一起處死。他們為了活命,只能盡最大力來殺死對方。那都是平時一起搭檔練武的同伴,此時此刻,卻要成為不共戴天的敵人。如果用你的死,成全他的生,說不定哪天他又給別人殺了,根本全無意義。因此祭影教中的人是不該有任何感情的。只有無情,才能在此時不受任何牽絆、束縛,眼里只有阻礙你前進的對手,能夠用最狠辣的招式了結掉他。什麼仁者無敵,強者才算無敵。沒有感情的強者,則是真正的無敵。」

玄霜道︰「但若是毫無感情,只有一具會動的軀殼,活得豈不是太空虛?那樣的生命,根本就不完整。你們那個先教主,就完全沒有一點溫情麼?」

江冽塵道︰「不錯,他的確全無為人常情。在他眼里,我們不過是他一手養大,給他殺人的工具,既然是工具,只要懂得執行命令就夠了,是用不著有什麼感情的。即使我身為教中少主,每次進行那修羅游戲之時,也不能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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