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影斷魂劫 下卷 浮生嘆 第三十二章(5)

作者 ︰ 凝小奈

福親王咬了咬牙,經這一番地獄到天堂的大肆顛倒,還真有些承受不住。但這樣一來,也就只好順著他,干笑道︰「是了,昨晚還不是跟幾位王爺在一起,到外頭喝醉了酒,也就胡亂睡了一宵,今早才回府上。那時貝勒爺已回宮來了,倒不知犬子招待您可還周到?」想到這一回雖能將夜夜不歸之事掩蓋過去,但畢竟還是在皇上面前出了大丑,自己不在府上,卻一口斷定人家未曾到訪,甚至一個勁兒的鼓吹另立太子,最後也不過是終于一個誤會。何況福親王位高權重,每晚不安分些待在府上處理公務,反還夜夜笙歌。時值多事之秋,他如此放縱,分明是沒將大清基業放在心上。福親王為官多年,還從未栽過這樣大的跟頭。對玄霜又是佩服,又是忌憚。想到上官耀華暗中留心著自己行動,又在外頭沒口子的亂說。這一回能告訴玄霜,下一回又不知另要告訴誰?暗中打定了主意,回府後定要尋個借口,將他罵個狗血淋頭。見順治看向自己的眼光中,帶上了幾分不滿,惟有硬著頭皮加上一句︰「也是本王疏忽了,慮事過于武斷,教皇上困擾。耀華平時從不帶朋友回府,不過你跟他關系很是親密,非同等閑,這個……或許便有不同。」

玄霜擺了福親王一道,大獲全勝,心里正自得意,笑道︰「是啊,我和承王爺是好朋友,為他說幾句話。世伯千好萬好,就是管教兒子太過嚴格。別總是讓他關在府里,平時有空,也該多出去走動走動,增長些見識,順便多攀些交情。往後給世伯辦事,才能更為利落。現在這年頭大家玩兒,不是拼誰的力氣大,而是比誰的腦子好,只要肯動腦筋,沒什麼辦不到的。這叫磨刀不誤砍柴功,是一本萬利的好生意,你不吃虧啊。」

福親王干笑道︰「凌貝勒教誨得是。」玄霜笑道︰「客氣,客氣,幾句廢話,不登大雅之堂,還不敢對王爺‘教誨’。如此,你就讓他時常進宮,哪怕是信步閑逛,也能走出幾分不同來。皇宮是最好的歷練之所,一天抵得上外頭十年。看看我,就是自小在宮中長大,夠不夠做這個例子?」福親王只有苦笑,心道︰「你的確是滿肚子的鬼心眼,其他的小孩比不上你。我們家耀華已經夠不安分的了,你還叫他跟著你混,到時就敢騎到我的頭上來了!」臉色僵硬的攏了攏衣袖,道︰「皇上,臣家中還耽著不少公務,不打擾您父子相聚,其樂融融,臣就先告退了?」

眾人正笑作一團,還沒空搭理他。只有玄霜听得清楚,忽扮驚詫,在身上胡亂模過幾下,叫道︰「啊喲,我好像有什麼東西,昨晚上留在貴王府,忘了拿回來,失策!失策!」福親王暗中咒罵︰「你這小兔崽子,恁的麻煩!又在弄什麼鬼了?」面作慈和微笑道︰「卻不知是貝勒爺的什麼寶物?本王恰好便要回府,去尋了給您送來,也就是了。」

玄霜道︰「不過是個值不得什麼錢的小東西。物與人之間,意義互有相異,關鍵是你如何看待它。既是我粗心大意,怎好勞動王爺代我跑一趟?自然是隨您一道過去了。」福親王道︰「那也太麻煩凌貝勒,本王府上家丁眾多,隨便尋哪一個跑這一趟,豈不省事許多?你大病初愈,就該在房里好生養著。」尤其加重了「大病初愈」之音,帶了幾分惡狠狠的神氣。

玄霜只作不覺,道︰「哎,讓我尋個借口多好,偏要揭穿我。王爺您就是這點不好,行事太過老古板。皇阿瑪,我也實說了罷,我另有點事與承王爺說,是想趁此,名正言順的去看看他。」其實他心里是正為此放心不下,想到江冽塵有意找上官耀華的麻煩,作為兄弟暨同盟,不能不為他擔心。

程嘉璇忍不住笑著插話道︰「你不是剛與他分開麼?這才多大會兒,一轉身又有話說。倒真像人家說的‘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福親王正忙于派人調查程嘉璇身世,听她開口,視線便在她臉上多打了一會兒轉,本想直接開口詢問,又擔心太過魯莽,打草驚蛇。尤其是當著皇上的面,沒拿到真憑實據之前,還是不要輕舉妄動的好,這份暗虧他剛才已吃過一回了。

玄霜笑道︰「你懂什麼?這是我們男人間的交情,你這個頭發長、見識短的小丫頭給我閉嘴!」李亦杰也嘆道︰「才多大點年紀,就學會了欺負女孩子?」玄霜道︰「所以才說,英雄出在少年,有志不在年高啊。」

順治听著眾人笑鬧,也覺一陣溫馨,發話道︰「都是年輕人,話題難免多些。既然他倆玩得來,咱們也別多加干涉了。不過,玄霜,你記著多加小心,別玩得太晚。」玄霜滿口答應,隨在福親王身旁蹦蹦跳跳,催著他整頓一番,又牽著他手出門,幾乎是將他拖出了宮。程嘉璇想到玄霜年紀輕輕,結交朋友之能便已極強。為何自己跟他朝夕相處,就沒能得到一點兒「真傳」?

等玄霜和福親王去得遠了,李亦杰不願同時見他與沈世韻的面,再要撞著兩人親親熱熱,心里就更在翻攪不適。先一步告辭了出來。然而他前腳剛走,沈世韻也從內室轉出,低喚一聲︰「皇上……」

順治見她翩然而立,那一份最初令自己傾倒的風姿依然不減。身形瘦弱,包裹在寬大的衣袍中,很有幾分弱不禁風的嬌媚。然而眼中卻似含了些不與人知的煩惱,忍不住問道︰「韻兒,你怎麼了?現下玄霜平安無事,你不開心麼?」

沈世韻輕嘆一聲,那邊程嘉璇也已識趣退下,復正過身面朝著順治,道︰「臣妾有一事,心里好生委決不下。也或許是我想得太多……可是能找到玄霜,還不知是福還是禍呢。」

順治道︰「這句話朕就听不懂了,能找到玄霜自然是好事,看他說話的神氣,精神的確已是全然恢復了。還有什麼可擔心的?」攬過了她肩,走到圓桌旁坐下,又寬慰道︰「同朕說說,也讓朕來幫你一起參詳,且看你是否杞人憂天。」

沈世韻似是猶豫片刻,不知該不該說,順治一面將她摟緊了些,意示安撫。沈世韻心中一暖,道︰「臣妾是覺著,玄霜即使人回來了,可他的心思不在這里。連續幾天,他都與這宮中的氣氛格格不入。而且,他對臣妾是冷淡多了,說話也時常愛搭不理,幾乎是有意的疏遠。女人在這些事上,有天生的直覺,莫不是為我往日對他管教得嚴了,因此心中懷忿難平?哎,在他還很小的時候,我就有志于將他培養成一位文武雙全的人才,逼著他學這學那,做任何事,都得按著規矩來。不過,臣妾又能有什麼辦法?宮廷中爭斗如此激烈,若不多加在意,將來怎當得起國之棟梁?同時,也不能辜負了皇上的信任。」

順治听到她話里隱約提起立儲一事,頓時極不痛快。他還用不著每個人都來提醒自己。這些人意見相左,劃分為兩個黨派,一邊是支持他早立玄霜,另一邊則是望他深思之後,再下決斷。兩派整日里盡在爭斗不休,想盡了一切辦法來排擠對方。倒使得朝堂之上也時有言語不合,對此更是憤怒,勉強安慰道︰「別說了。他年紀小的時候,或許少不了抱怨幾句,但咱們幾時見過他依在膝頭撒嬌?也許玄霜的性格就是這樣,對任何一種感情都不會表現得太徹底……等他以後慢慢長大,自然能理解你的苦心。歷來嚴師出高徒,他也是個懂事的孩子,現在還不是如同朕的左右手?」

沈世韻低聲道︰「如若單憑此節,臣妾也不須如此掛懷。另有一事,不知當不當講,幾乎已帶了詭異的不吉。您隨臣妾進里屋看看,便知端的。」順治半是為了安慰她,另一半是出于好奇,隨著她走入內室。沈世韻立即將門牢牢關上,走到一旁,搬開幾個首飾盒子,從底下取出一件長衣,在桌面上平整攤開,道︰「皇上請看。」說著轉開了頭,似是不願再多看一眼。

順治看那衣上血跡斑斑,到處都是大塊大塊的血點,整件衣幾乎已給鮮血染透。即便真是反賊挑釁,最多是膽大包天,一頓刑訊逼供,隨即料理了便是。不知沈世韻何以小題大做。

沈世韻道︰「別的事皇上能夠寬宏大量,但這件衣服……這衣服是臣妾剛從玄霜身上換下來的。」

順治震了震,驚道︰「怎會有這許多血?他……他受了傷麼?」那血的意義不同,他的態度也就隨時轉變。

沈世韻搖搖頭道︰「不是的,若是他身受重傷,剛才也沒法扮那般古靈精怪,強撐許久而未露半點痛苦之色。這是做不了假的。這……這不是他的血。」順治喜道︰「如此甚好!」隨即反應過來,道︰「那又是怎麼回事?他從哪兒染了這一身的血?竟連內衣都浸透了?」

沈世韻指尖在衣衫上輕輕劃動,沉吟道︰「血跡觸手濕潤,尤有余溫,似乎便是近日剛沾上的。昨晚玄霜徹夜未歸,不知究竟牽扯何事……」柳眉深蹙,滿目憂心忡忡。

順治道︰「你擔心這血衣之事,與他夜不歸宿有所相連?」方才見福親王滿臉尷尬之色,遲滯難言,也知玄霜歇宿在王府一說是假。只為了免再落他口舌,才未拆穿。但不解福親王本來氣勢洶洶,滿打滿算著要將玄霜拉下馬,何以听了幾句玩笑話,就忽然轉變態度?莫非真如上官耀華所言,他確是私下里與幾名異裝人勾結,圖謀不軌?

沈世韻不比順治,對于家國大業,她充其量也僅將之視為踏腳石,卻不會夙夜憂懼。玄霜是她的兒子,也是她最終執掌大權最為有利的棋子,不能讓他這麼早就失去效用。低聲道︰「臣妾斗膽直言,唯有親手殺過很多……很多的人,才有可能將衣衫染至如此……污穢不堪。」又在衣料上撢了撢,指著一塊焦黑污跡,道︰「如果臣妾沒有猜錯的話,這是站在火叢中,給烈焰燻的。他既殺人,又放火……」這四字其後,往往便是以「無惡不作」接續,順治實不願將這滔天罪名安在自己最疼愛的兒子身上。但血衣來由既是難以解釋得清,又不便給玄霜說什麼好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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