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霜在圈中拉開架勢,揮拳踢腿,使出一套華山長拳,場上人都能見他出招沉穩而不失輕盈,法度到位而不乏靈動,傳承發揚外兼之別具一格,出招間風聲破空,虎虎生威。同時不斷移形換步,在木樁中穿梭來去,有如一根靈巧的細線,輕松避開木樁阻隔,腳步不受半點妨礙。怕是真尋一位在華山修藝達十余年的嫡傳弟子,至少在招法施展上也未必勝得過他。旁人久居宮廷,尚不甚了然,陸黔卻是此中行家里手,對華山派的功夫又向來頗有研究,別人使出來的武藝,是好是歹,有何優點弊端,他都能一見而明。此時也不得不佩服玄霜,抬眼向一旁負手站立的李亦杰望去,心里是一陣酸溜溜的。憑什麼他就有本事教出這樣好的徒弟?再想起上官耀華當日在宴席上大出風頭,自己卻過不到授業師父的癮,至少是不能將眼光都吸引到自己身上來。哪像如今眾人凡是對玄霜贊嘆一句,便要崇敬的看看李亦杰。而李亦杰神色淡然,一副寵辱不驚的安定神態。陸黔只道是有意做作,以不顯而顯,存心來在他面前顯擺,懷憤更深。上官耀華皺著眉頭,在眾人鼓掌時跟著隨口應付幾句,但始終像是擔著重重心事。任誰都能看出,他的贊嘆並非發自內心,極是牽強。只是眾官員都留心圈中,無人來注意于他。順治雖看得眉開眼笑,心里仍留著一層陰影。起初對血衣一事尚有不信,心想或是存有誤會,以玄霜的功夫,在一眾弟兄之間也算不得高強,怎能真在外頭犯下大案?但現在看到他的身手,要料理幾個小門小派必定是綽綽有余。心下難說清是喜是憂。眾官員雖交口稱道,可一輪到為自身謀利計,又不得不詳加盤劃。是以場中眾人皆懷各異心思,反倒只有甚少開言稱贊的程嘉璇是真心欣賞。
到得某一階段,玄霜借著一式拳法先垂後提的路數,將腰間一柄長劍抽了出來,一氣呵成,間隙餃接無分毫生硬,又引得一片拍手叫好。玄霜淡淡一笑,輕輕一甩頭,將腦門上幾滴汗珠甩了下去,隨即手腕翻轉,長劍連挽幾個劍花,其中又有白色劍光盤繞劍尖,更增幾分瀟灑氣勢。左膝一沉,右腿朝後一蹬,借力連轉數圈,一劍斜劈,將外圍一根木樁砍下薄薄的一片,落到地面,從旁也能見其厚度極薄。其後反復施展此招,在圈中游走速度分毫不減,然劍氣到處,甚至不必真正接觸,也能將木樁削斷。最終落到地面的總是一塊圓形薄片。目測視來,還寬不過指甲蓋的長度。一把長劍在他手里,也就如有了生命一樣。最後腳尖在半截樹樁上一個輕點,借力一躍而起。身在半空,手下抬劍一揮,一道劍氣疾沖而出,將剩余的幾根木樁削斷。不待多耽,還沒等雙腳落穩,劍鋒幾次揮舞,將散落出大小不一的木塊再次削為薄片,地上很快就疊滿了各自一撂。玄霜躍出木圈,雙手懷抱住長劍,豎在身前,道︰「令皇阿瑪和各位王爺見笑。兒臣慚愧。」
順治此時甚喜,為此連一直以來的憂慮也沖淡不少,笑道︰「還說什麼見笑?朕對武藝雖然不大精通,但宮里武師們的表演還看過不少。朕絕不徇私,毫不夸張地說,以你現在宮里,就算是躋身一流大內高手之列,也不為過。」玄霜自謙道︰「多謝皇阿瑪夸獎,兒臣受寵若驚。兒臣不才,功夫不過泛泛而爾,是絕及不上眾位兄長的。」
順治笑道︰「要朕說,他們練的時間比你久,進境卻比你淺得多。不知可是有何特殊訣竅?能否說出來,大家一起分享一二?」
玄霜道︰「說來平平無奇。師父曾教導過兒臣︰‘世上沒有絕頂的天才,只有不努力的庸才’兒臣听後大受啟發,不論天生資質如何,只要能將每個招式都參解通透,不惜為其花上一倍、乃至于十倍百倍遠超旁人的時間,就定能有所成就。讀書講究一個‘溫故而知新’,武道也是同樣。兒臣正憑著這份近似于笨拙的毅力,不畏寒暑,堅持實行,終于讓我的武功稍具一絲希望,有了那麼一點樣子。在旁人面前,還不至于太拿不出手。」
順治笑道︰「好極。眾愛卿都听見了,一個小孩子尚能做至如此,各位如能也都抱著這份執著精神,勤以治國,又何愁不能有一番大作為、使君民上下同心同德?這個道理很好,足夠淺顯,卻偏偏沒幾人能真正認清。」又向李亦杰道︰「難為李卿家將眼光放得如此長遠。不藏私利,一心為公,效忠于朕。真乃我大清數得上名號的一代賢臣。朕定然重重有賞!說罷,你想要什麼禮?有任何要求,朕都盡力滿足便是。」
李亦杰道︰「多謝皇上。」他的功勞有一多半都是冒領,卻並沒覺著如何異常。這回听順治問起,臉上微微一紅,才道︰「皇上,能為您效勞,那是卑職的福分。我不敢要什麼重禮,只不知……斗膽相詢︰皇上可還記得,幾日前做下的許諾?」
順治與臣下相處,隨口答應過的也著實不少,但真正放在心上的,還得是與自身緊密相關之事。這會兒見李亦杰和玄霜都是滿臉期待,忽然有些擔憂︰李亦杰可別想鑽這個空子,趁機勸我立玄霜為太子?哼,攝政王為表此意,玩了一招裝神弄鬼的儀式。你們就想軟硬兼施,逼著朕盡早拿出主意來?但想自己似乎也並未向李亦杰答應過這類事宜,料來狀況也未必真有如此之糟。李亦杰等不及他回答,先插話道︰「卑職惶恐,所指是那位南宮姑娘的下落。」
順治心中一寬,接著倒有一股由衷歉意油然而生,但見他滿臉誠摯,也不好照實說自己忘了。含糊應對道︰「你放心,南宮女俠一定並無危險。底下的人手調查,也終于有了些方向。相信不日之內,便可給你答復。」
李亦杰喜道︰「多……多謝皇上,卑職簡直不知該怎樣感謝您才好。卑職此後……願為皇上做牛做馬,以報聖恩!」他歡喜無限,再說話時連語音都不免有一絲顫抖。
陸黔在旁听得,原本想著李亦杰竟也能求人辦事,早已甚引為奇。這會兒才聞得是與南宮雪相關,上前喜道︰「怎麼,萬歲爺也要相幫查找南宮雪下落?那下官代李大人,多謝聖主隆恩。」
陸黔剛歸降之時,順治想到他是與自己作對六年的反賊頭目,正是青天寨的土匪害得朝廷屢次損兵折將,態度不免生硬。即使偶爾交待他辦事,也都是撿幾句小事吩咐一番,從沒給他實權。其後經沈世韻一番勸諫,說道︰「互為其政,各盡本職。從前兩軍交戰,有幾分損兵折將也不足為奇。相反您換一個方式設想,正因他能讓我大清軍隊吃過不少悶虧,才更宜明證其有才有能,若得以微薄之力收歸,令他一心一意為我朝盡忠,反而是舍瓦礫而得珠玉。但如一味排擠,更教他不安于現狀,或許來日再生反意,又必成一大禍患。還請皇上辨明利害,三思而後行,謹慎取舍。」順治听後茅塞頓開,對陸黔也立時倚重不少。其後有意無意的將一些難以解決的大事交托給他。陸黔本就是個極具才華之人,想著先騙得皇上信任,積累起勢力,對日後篡權更為有利,因此也真正賣力獻策,每次收效總能令人滿意,一連排除了不少「疑難雜癥」,這可算是奠定了在宮中的地位。因此順治再與他相處時,不但平心靜氣,又能帶了幾分欣賞。對他的意見也向來尊重。這回听他發問,答道︰「不錯。朕打算找到她以後,就做主讓她與李大人成親。女人一旦有了歸宿,往往就能安安分分,不大再會跑了。只是如今……一時未有下落,怎麼,陸卿家有何高見?」
陸黔干笑兩聲,道︰「高見是談不上,只是那南宮雪麼……她,她也是下官看中的女人。前些日子我想請求承王爺代我去各處查訪,可惜他不肯。」說著有幾分無奈的看了看上官耀華。要看他接下這個燙手山芋後,又要如何應對。
順治奇道︰「不肯?那為什麼?」上官耀華狠瞪陸黔一眼,將他幸災樂禍的目光瞪了回去,恭敬答道︰「回皇上的話,並非下官小器,而是陸大寨主……從前乃是土匪出身,平日里行事或許散漫慣了。據聞,他曾將南宮姑娘強行擄掠到宮中,就在這紫禁城內,意欲非禮。後來南宮姑娘雖僥幸月兌險,但這份梁子仍是結下了,對她而言,定然不願見到陸寨主的面。但她是個女孩子,孤身在外,究竟有些不妥。是以下官表面推拒,背地里,卻仍是去留心探訪過的,也收集了一點線索。現下……不知皇上也有意參與到此,請恕下官不自量力,往後當是不敢再行造次。」
順治听他說陸黔品行不端,雖猜想多半屬實,但那是自己的得力愛將,在人前不願過多責備,但也不能肯定他。于是不在此事糾纏,直接轉移了話題道︰「哪里的話,多一個人去查,就多一分力量,乃是更為有利。不如朕就與小王爺雙管齊下,既是協作,同時也來比比,且看是誰先一個找到南宮姑娘?」
上官耀華道︰「皇上既有此興致,下官自當奉陪。只不過我有自知之明,懂得自己一定是比不過皇上的。」順治笑道︰「這樣想豈非無趣至極?從前朕對你承小王了解不深,但既蒙福親王如此大力舉薦,定有不凡之處。朕要你拿出真正的實力來,好好比試一場!咱們越能盡早分出勝負,就可早一些找到南宮姑娘,也好了卻李卿家一樁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