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亦杰心道︰「等日頭真正大起來了,看你還求不求饒?」他本意既有懲罰玄霜,卻也沒想真正對他不利。相信他的骨頭絕沒有自夸的硬,挺不了多久就得服軟。誰知玄霜強撐了一個又一個時辰,竟始終不肯倒下,額頭兀自汗落如雨,臉色漸化慘白,嘴唇死一般的枯敗。此時身子已在微微顫抖起來,這卻是不由他所控制,似是周身肌肉都抽了筋。李亦杰終于心疼不下,上前勸道︰「算了,咱們快到陰涼處避避暑。你這副樣子,需要喝一點水。」
玄霜僵硬的轉動著眼珠,神情空洞,低聲道︰「我……不可能的……我絕不……承認她。」李亦杰嘆一口氣,但想以前自己身在華山派,練武時每當刻苦,也時常夜以繼日。即使撐一整天,也沒什麼大礙。不料玄霜卻是體質嬌貴,又過不到半個時辰,眼前一黑,直挺挺的暈了過去。
李亦杰起初還以為玄霜有意作假,可見他跌倒時雙腿沒半點彎曲,後腦勺撞在地面,發出「咚」的一聲悶響。等過許久,仍是僵硬的仰天躺著,不見任一點多余動作。將信將疑的走上前,將他的頭墊在自己腿上,輕輕喚了幾聲︰「玄霜?玄霜?醒一醒,你不要嚇我!」然而玄霜仍是一動不動,就如死去一般。李亦杰這回真發了慌,又是掐人中,又是揉太陽穴,將他拖到一塊樹蔭下,不敢貿然驚動太醫,只好自己到附近去找了些涼水,淋在他臉上。同時不斷自背部推入真氣,口中再三呼喚。
一連多次,玄霜終于醒轉過來。茫然的看了看四周,終于記起方才場上之辱,眼前晃動的即是李亦杰面孔。只不過他先前是怒氣沖天,這會兒只是滿面喜悅、憐惜。湊近身子問道︰「玄霜,你還好麼?」
玄霜心道︰「我若是死了,到時在皇阿瑪面前,是他不好交待——」因此李亦杰並非關心自己,也不過是為這宮中慣常的利益牽扯罷了。又听他連連道歉,心中不由冷笑︰「這算什麼?先打別人一巴掌,再給他吃一顆糖?我不吃你的糖,也不要挨你的打。」想起在驅鬼做法那一日,自己毅然棄眾而去的豪情。如說那時還須有所顧忌,現在對著李亦杰,就更可以大耍一通脾氣。二話不說,從地上嗖的一聲站起,在原地仰天大笑幾聲,頭也不回的去了。李亦杰還想阻止,但想到即使追上,也沒有什麼話說,最終仍是止住了腳步。如今首要任務,倒是待會兒如何向皇上和沈世韻解釋。此事在民間可大可小,然一旦與權貴扯上干系,注定再無平等可言。何況玄霜貴為皇子,給他罰得暈了過去,畢竟還是一件家丑。皇上不可能不追究,既然追究,就必定護短。再者此事原本鬧不到這般嚴重,全是因他極力維護沈世韻而起。在皇上面前,怕也並不大好交待。
然而玄霜這一走,卻並未向順治告狀,或是他也不願講清前因後果。直等得晚間在林子里,才向江冽塵訴苦道︰「我還真是命苦,竟然給李亦杰罰得暈倒了!你也不同情徒弟麼?」
江冽塵冷冷道︰「你想要我怎樣?為了你去尋李亦杰理論?笑話!動不動就暈倒,又怎配做我的徒弟?」
玄霜嘆道︰「知人知面不知心,雖說你也罰過我很多次,但至少……不會眼睜睜的看著我暈過去罷?連你也做不出來?」江冽塵道︰「或許。李亦杰興致不錯,既然罰你,自己竟然還待在一旁相陪。換作是我,連看也不會去看。」玄霜苦笑道︰「是了,所以我才能趁機偷懶。不過,不如你教我幾招功夫,讓我去打他一個落花流水,好不好?他可夠囂張的,在宮里一再罵你,連我都听不過去了。我是去幫你討回場子。如果我打不過他,不就等于你也打不過他?」
江冽塵道︰「什麼歪理?我的場子還不用你來討。」玄霜大嘆一口氣,道︰「無論如何,我是不想再跟他學了。除了基礎,還是基礎,永遠都不會有所長進,只能浪費時間!」
江冽塵冷笑道︰「功夫越差之人,才越是會重視扎根基。也不想想,就算他現在防守再好,又真能活到練成的一日?況且那李亦杰就算練一輩子的基礎功夫,他也不是我的對手。」玄霜忙捧場道︰「是啊,都知道你最厲害了。李亦杰算什麼東西!什麼武林盟主,還不是你的手下敗將?所以,你只要教我十分之一的功夫,讓我去對付李亦杰。打敗他以後,我就可以出師了!再也不用跟著他練武,受盡窩囊氣……」
江冽塵冷笑道︰「你想打敗李亦杰,一來是為出師,另外,只怕也是發泄心中怨氣罷?你在他手下吃過那許多苦頭,這回逮著機會,自然要一並給他好看。」玄霜道︰「不錯,你還真聰明,那你幫不幫我?李亦杰前幾天又說什麼‘魔教不除,天道不興’的鬼話來。他還不準我練內功,仍說是什麼邪氣、鬼氣,又說不練是為了我好……」
江冽塵冷冷道︰「不讓你練那‘天魔解體大法’,倒的確是為了你好,不要不識好人心。」玄霜哼了一聲,倒︰「我偏偏不識。哎,總之,我不管,你教教我罷?」說著拉起他衣袖來回搖晃,模樣有如幼童撒嬌。
江冽塵沉思片刻,道︰「好罷,你把那幾套劍法再使一遍。我教你幾句口訣,能否領悟,就要看你自己了。」玄霜大喜,忙連聲應好。隨即抽出劍,迅速舞動起來。江冽塵冷著臉瞟向他,從身影看來,玄霜都更像是個孜孜不倦,勤學不舍之人,但這努力最終卻都是為了殺他。只覺諷刺。腦中想到的是七煞真訣第一重,便就隨口念了出來。這在武林中是給多少英雄搶破頭的寶物,此時卻有如漫不經心一般,毫不避諱的念給他听。玄霜起初無絲毫異常,而到了某一階段,忽感身上掠過一陣寒意。幾乎連五髒六腑都要一齊凍將起來,抱著身子直打寒顫。好不容易熬到這一陣勁頭過去,又有一股暖烘烘的熱浪躥上,初時尚覺溫暖,半晌則熱度陡升,猶如將他整個人吞噬殆盡的岩漿烈焰,在這交相沖擊下,連思維也喪失一空。稍後神識漸復,才覺這兩種感受並未散去,也未加融會。而是從正中裂作一道分隔,兩旁半邊如寒冰覆體,半邊如烈焰燒灼,冰火兩相煎,真有說不出的難受。蹲到了地上,背靠樹干,不斷發著抖。研習內功走火入魔者,古已有之。但向來是自身修煉有所偏差,還從未有過听旁人念念口訣,就抵受不住的先例。
好不容易等到江冽塵停止念誦,玄霜身上的怪異感也終于消失。皺眉道︰「這是怎麼回事?你念幾句話,就能讓我渾身不舒服,停止後又恢復正常?這是什麼咒語不成?」
江冽塵道︰「那是現今天下一等一的功夫,七煞真訣中的心法。不少人爭奪一輩子,也無緣得見。而今你小小年紀,便能親身修煉,這一輩子也不枉了。」玄霜皺眉道︰「這功夫有什麼神奇了?難道都是給傷透心的人拿來虐待自己?若真如此,成效倒是不小。」江冽塵冷笑道︰「修煉七煞真訣,敵對矛頭從來都指向外人,怎會鞭撻自身?那不過是你眼前功力不純,才會輕易受其影響。等練至最高一層,天下間還有誰是你的對手?也不必操之過急,姑且先嘗試著在口訣中練完整套劍法,緩慢融會。當你做到了,李亦杰這種蹩腳貨色,不過是手到擒來。」
玄霜似懂非懂的仰頭看了看他,道︰「听來不錯。但那口訣我確是全然不懂,什麼氣要如何引,又須如何散的,這些高深玩意兒,它認得我,我不認得它。」江冽塵道︰「自己去體會。假如練武時盡想著依賴旁人講解,永遠無法真正化為己用。好比給你指路,也不可能代你走完一遍。」玄霜惟有苦笑,想到他每教自己練武時,從不細講具體招式,連僅有的幾招劍法也是叫他照著秘笈,「自己體會」,唯一的實踐便是隔不了幾天,就得提著劍奔赴各處燒殺搶掠。因對手一次強過一次,平日里若不專心練功,到時小命不保。既是有生死大患,由不得他不下苦功,是此武藝果然突飛猛進,倒比李亦杰一再的「打基礎」及手把手的教導收效甚多。嘆一口氣,道︰「眼前我僅是听听口訣,已至如此,說適應也要等些時日,幾時才練得成?」
江冽塵道︰「各人資質不同,有些庸才窮盡此生,也只能停留在起點。不像我當年得到七煞訣真本,輕輕松松就練到了第三重,其後再要突破,才須得閉關靜思。」玄霜道︰「你是天才啊!世上的天才畢竟不是那麼多。」江冽塵道︰「什麼天才!不過是尋常人用來推搪的借口。我告訴你,勤能補拙,你夜以繼日的練,一個月之後再來看看成果。」玄霜一會兒哭喪著臉,一會兒又笑得前俯後仰,道︰「改天就該介紹你去跟湯師父聊聊,你們兩個都愛講究一個‘苦’字。」見江冽塵臉色森冷,並無玩笑之意,不想再給他罵一個「學武不專,腦中盡在烏七糟八」,只得乖乖閉上嘴,徑尋僻靜處去練了。
那口訣初听來是一團漿糊,塞在腦中,理不出個頭緒來。經幾日反復,終于能耐著冷熱相煎,將劍法從頭施展到底。雖說微乎其微,畢竟還算有所進步。江冽塵自是不屑一顧,這也在料想之中,反正他除在兩人閑聊時,偶爾態度和緩,其余從未說過一句好听的,倒是李亦杰每見他稍有起色,都要天花亂墜的夸獎一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