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冽塵出了片刻的神,才道︰「我並非尋常之人。本座就是你們這些凡夫俗子口中的神、魔!我身上的確早已血債累累,自幼如此!是以我的罪孽,生生世世得不到救贖。本座也從未想求得你們的寬恕。」
南宮雪輕輕搖了搖頭,道︰「你……也會懂得後悔麼?只要你動過這份心思,任何時候都不算太晚。這幾個月我在庵中翻閱佛家典籍,雖不敢妄言精通,但至少已懂得了其中深理。有一句言辭令我感觸頗深︰‘天下無不可渡化之人’。無論是怎樣的邪魔外道,不論他曾經作惡多少,只要改變了作惡的心腸,從善如流,那麼過往一切皆可忽略不計。他盡可改邪歸正,重新做人,在行動中使他的仇家逐漸舍棄仇恨,願意諒解他、接納他。在世上之時,廣泛積德行善,借此償清一身罪孽。到得大限之日,亦可無悔。或是最終修得正果,位列仙班。受世人敬仰、愛戴,豈不比你從魔道入手適宜得多?人皆有寬容之心,不會死揪住你以往的過錯不撒手。有道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江冽塵不耐听她說完,斥道︰「荒謬!可笑!這真是本座听過最大的笑話!什麼才是你的道?你也想渡化我麼?我倒想听听,你要如何完成這個連半分希望都沒有的任務?如能完成這一樁功德,足夠你‘位列仙班’的了。但遺憾的很,你偏是不能如願。叫我立地成佛?是不是也希望我跟著剃了頭,隨便找家寺廟當和尚去,整天敲那個破木魚,敲得整個人也成了榆木疙瘩?」
南宮雪輕聲道︰「不,出家與否,不過是了斷六根清淨的一種形式罷了。如能真正一心向善,則時時是善時,處處是善地,有太多善舉值得去做。你也希望能重新過上一個正常人的日子罷?再不用居無定所,東躲西藏;也不用如過街老鼠,人人唾棄。」
江冽塵冷笑道︰「本座可不想跟你們這些賤民混為一談。在我所遵循之道,你們是螻蟻一般卑微的東西,唯有我才是整個世間獨一無二的至尊。什麼又叫正常人?那是你們的荒謬理論。等到本座正式執掌天下,這些理論統統都要推翻。什麼仁德執政,只有強過一切的力量才是至理!現在東躲西藏的不是我,而是你們這群無能的失敗者!」南宮雪道︰「真理永不會因壓制而泯滅!天道自有公理,任何暴政,都逃不月兌短命而亡,誰也不能長久統治。你若再執迷不悟,下場……也是一樣。」
江冽塵道︰「你所指是夏桀商紂、秦始皇隋煬帝之流?那不過是因他們力有不逮,又怎配同本座相提並論?我就偏要來開這一個先例,叫你們這些自以為正義之士親眼看看,他們在真正的實力面前,究竟渺小到何等地步。你的命早已經捏在我手里,我隨時動一動手指,都可以使你粉身碎骨,你卻在這里向我夸夸其談,宣揚善道?你不覺得,這是太過可笑了麼?」
南宮雪目光凜然,道︰「我從來就不覺得,自己是多有骨氣的人。但你的威脅,我根本就不放在心上。你自然可以輕易殺我,但這對你,又能得到什麼好處?不過是令你在毀滅的道路上,走得更遠了一步而已。」
江冽塵道︰「你說這些話拖延時間,究竟是指望本座發善心放過你,還是指望李亦杰會來救你?我告訴你,這兩者都絕無半點可能。今日既是本座叫你死,你就非死不可。」幾乎全無預兆,一團掌力直擊而出。
南宮雪身子一轉,避了開去,也抽出一把短劍迎擊。在他攻勢間靈活翻轉,將凌厲殺招逐一擋過。逮著空隙,唰唰幾招進擊。江冽塵報以冷笑,招式迅猛猶如疾風暴雨,幾個起落間,就將南宮雪的反抗壓了下去。逼得她再無還手之能,連招架也要用盡全身的力氣。冷冷的道︰「本座說太晚了,那便是太晚了。即使我有意改過自新,也要等踏著你們的尸體過去以後。你不是講究什麼行善積德麼?殺了你沒有其他好處,只是我的願望得到滿足,我就會很開心。有句話叫‘毋以善小而不為’。如果你的死能令人愉悅,那也是做了一件好事,你就該乖乖站著,束手待斃。如果你因貪戀生命,不願為之,難道行善也由得你來選擇的麼?那就只能說明,你給我說的普度眾生,不過是哄騙世人的假象而已!」
南宮雪並不答話,全心應戰。又過得沒幾招,身上衣衫已片片開裂,臉頰的血痕濺了一塊又一塊。手腕上「噗」的聲炸開一團血花,短劍月兌手。江冽塵還不忘譏刺道︰「看看你自己,連自保都做不到,還談什麼救世渡人?這就是你所謂的善心,帶給你的一切回報!」
南宮雪索性也就不避,任由他在身上劃出更多條傷口,浸得整件衣服都成了真正的血衣。咬牙道︰「我從未想過救世渡人!我所主張的,不過是人盡其責,每個人都做好自己的本分罷了!」
江冽塵道︰「是麼?我的本分就是統治世人。你們的本分,則是臣服于我的腳下!還不恪守本分?」袍袖猛然一揮,南宮雪胸口受雷霆一擊,直跌將出去,摔倒在地。江冽塵冷笑一聲,五指急探,向她頭頂擊去。
正當電光火石一瞬,斜側里忽然閃出個白衣人,躍入正中,翻手攔在南宮雪額頭前,替她擋住了一掌。隨即迅速旋身回轉,雙掌齊出,再次交了一陣。江冽塵微微一驚,只覺對方丹田中若谷之虛,自己便再多內力推出,仍是轉眼間便被消散得空空如也。只一個疏忽間,那白衣人已彎扶起南宮雪,叫了聲︰「走!」便拉著她飛奔而走。江冽塵還顧不得調勻內息,喝道︰「來人休走!報上名來!」那白衣人並不打話,反手拋出個煙霧彈,護著南宮雪逃得遠了。
四周一層濃厚大霧彌漫,伸手不見五指。江冽塵雖自負武功高強,眼力過人,但在這一片大霧中仍然分毫不能辨物。抬手胡亂掃動幾下,霧氣仍如具有實質一般粘稠,這煙霧彈似也專經特制。等到煙霧好不容易自行散盡,那兩人又已逃得不見了蹤影,這一回相隔太遠,連腳步聲也分辨不出。心里又恨又急,狠狠一拳擊在樹上。
上官耀華此時才匆匆趕到,剛才只遠遠看到南宮雪月兌險一幕,著實松了口氣。拉了江冽塵一把,道︰「怎麼回事?你又沖動什麼?我不是早已警告過你,想要脅李亦杰,則對南宮雪,要她生比要她死更為重要!如果此時就處死了她,將來逼得李亦杰狗急跳牆……」
江冽塵此時全無心情同他糾纏,喝道︰「給福親王效命的是你,不是我,我沒必要考慮你們那個該死的任務。廢話少說!滾開!」手臂狠狠一甩,將他直推到一邊,恨恨道︰「南宮雪,你別想逃得出本座手掌心!整個天下都是我的勢力範圍,你又想躲到哪里去?我定要你死!我要李亦杰也嘗嘗我當初的感受!」
—————
南宮雪跌坐于地時,本已閉目待死,忽然身子一輕,只來得及看到一個白衣人拉著自己站起,接著後方「砰」的一聲,陷入了白茫茫一片。一路被那人拉著飛奔,等到自己快要累得趴下時,才總算得以停下。那人卻仍是背對著自己站立,一言不發。南宮雪也不知他對自己究竟是好是歹,但他救了自己,總不好始終沉默相待。剛才在江冽塵面前,她還敢直言不諱,而如今對著這個陌生人,反而勇氣消喪。足足鼓了老半天的勁,才道︰「這位……這位恩公大俠,敢問高姓大名?」
那白衣人道︰「我麼,我不姓高,名字也沒什麼大。如果你實在想稱呼,就馬馬虎虎喚我一聲老前輩便了。」
南宮雪狐疑的轉了轉眼珠,听他聲音清朗,背脊挺得筆直,全無老年人的「彎腰駝背」。而剛才他拉著自己一路飛奔,腿腳靈便至極。雖說老人也可「年老而力不衰」,但其中仍是有所差別。再說他頭發沒半根花白,還不信世上真有「返老還童」之術。試探著叫了聲「老前輩」。又道︰「你轉過來給我看看。」
那白衣人道︰「女娃子好生無禮!你既要見我,就該自行轉到前面來。哪有叫我老人家轉過身迎合你的道理?我這幾根老骨頭,多動一動,就該散了架啦!」南宮雪听這聲音倒極像是個與自己年齡相近的青年小伙。想到適才那一頓飛奔,連自己也累得氣喘吁吁,而听他語調,竟似是全無影響。這可絕非尋常人所能做到。既如此,骨頭又怎會輕易散架?但他所言,也不是沒有道理。道︰「好罷,那我就繞過來了?」說著從後到側,緩慢前行。那白衣人道︰「如今的小朋友,越來越不懂得尊敬長輩了。老夫又有什麼好看?不過是一副老態龍鐘、奇丑無比的老頭子模樣。」說著習慣性的伸手捋須。在頷下竟捋了個空,心中登時「突」的一跳。
這時南宮雪已繞轉過來,一見之下,當即歡聲叫道︰「原公子,原來是你!好哇!你耍著我玩兒呢?還說是什麼老態龍鐘,分明是一副風度翩翩、英俊瀟灑的青年公子哥兒模樣!」
若是換作另一位青年,听得這番贊譽,即使嘴上不說,心里也定要樂開了花。但原翼卻偏是沮喪不已,伸手在臉上一頓亂模,叫道︰「啊呀?怎麼回事?當真是失策!失策!我特地粘的白眉毛、白胡子飛到哪里去了?」
南宮雪好笑道︰「還說呢!你干嘛要扮成一個老頭子來耍著我玩?還騙我叫了你幾聲老前輩,也不害臊!」
原翼一本正經的道︰「那倒不必害臊,這‘前輩’一詞,也並非定要年齡老才能作數。比如我哪些方面強過了你,就可稱為前輩,你的命還不是我救的?不過,哎!枉我精心打扮一番,特地打扮成一個老頭子來救你,就是為了討幾句嘴上便宜。讓你多叫我幾聲老前輩,或者指點你幾招劍法,讓你一高興,拜我做個干爺爺什麼的。」南宮雪笑道︰「你想的倒美!」然而細細一想,隱約听出些端倪,皺眉道︰「怎麼回事?你有機會‘特地’喬裝改扮,定是在幾天前就已著手籌備。怎麼,你早就知道我會有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