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曲寧萱所料,當她全身心與自然相融之時,體內暴亂的靈氣也漸漸平靜下來,服服帖帖地按照周天運轉。木屬性附帶的生長之力緩緩淌過每一寸經脈,滋養損傷的地方。這個過程是如此的寧靜、緩慢且溫和,就連曲寧萱也毫無所覺。
不知何時,一只成年人巴掌大小,渾身潔白如玉,周身被氤氳靈氣包圍,頭上還頂著幾片青翠葉子的小馬搖頭晃腦地出現在曲寧萱身邊,很是幸福地躍到她肩膀上,親昵地朝她脖子蹭了蹭。下一刻,它好似發現了什麼,便無比靈巧地跳到她懷里,周身散發瑩瑩的清光。
曲寧萱被它驚醒,不由微笑,並輕輕搖頭︰「我沒事,你別浪費力量治療我,省得被別人發現。」
小馬歪歪頭,似乎對曲寧萱的話語有些不解,見它這麼可愛的樣子,曲寧萱語氣中的寵溺怎麼都掩不住︰「你呀……以後別做這麼危險的事情,知道沒有?」
听見曲寧萱拒絕它的好意,小馬不由憤怒地搖了搖頭,青翠的葉子抖來抖去,曲寧萱連忙安撫道︰「我不是討厭你,只是害怕你特殊的靈力被別人發現,會給你帶來麻煩。要知道,我也身不由己……」
說到最後,曲寧萱眼神一黯,不自覺地流露幾分沮喪。
「姑娘的麻煩,讓我來解決可好?」下一刻,清越動人的聲音響起。
曲寧萱下意識擋住小馬,這才側過臉望著說話之人,心中驚濤駭浪怎麼也止不住。
她之所以敢放心與小馬交談,就因為小馬的感知與靈覺太過敏銳,簡直像個活動雷達。沈家老祖擁有金丹巔峰的修為,但他從近千里外向這邊趕來時,小馬都能立刻察覺到,並及時遁逃。但這個男子離他們只有五丈,還听了一會兒他們的聊天,小馬竟都沒有任何反應!
憑心而論,這個突兀出現的青年是曲寧萱平生僅見的美男子,縱然修仙者容貌氣質普遍出挑,但這個男子一出現,就能將其他人比得暗淡無光。無論是他堪稱完美的容貌,從容優雅的舉止,還是從骨子里流露的高貴與自信,都會讓旁人自慚形穢。
所謂世家風範,自當如是。
若是換做平時,曲寧萱可能還會被此人容貌所懾,驚嘆一下這個世界美男的質量,但現在,她的心中只有無邊的恐懼與懊悔。
如果她沒猜錯,這個男子至少是元嬰後期的修士,說不定還是出竅期的強者,這是什麼概念?要知道,貴為臨遠大陸超級宗派的千陽宗,也只有掌門與六位峰主,或許再加一個兩個閉關的太上長老是出竅期,元嬰期多一點,卻也不會超過二十四個,何況每個境界都有四個小境界,每突破一個境界,都與從前是天壤之別……對方想要弄死她,不會比踩死一只螞蟻困難多少。
這位男子看出曲寧萱的恐懼與防備,不由微微一笑,這個笑容既不會讓人感到屈尊,也沒有多少疏離的意味。不得不說,這種態度能讓人感到非常舒服,卻也容易讓你順著他的意思走。
他的態度堪稱溫和,舉止也優雅有度,沒有一絲過分的地方︰「不必太過緊張,我願幫姑娘解決麻煩,也希望姑娘與你身後的隨靈仙交涉一下,讓它贈我一滴精血。」
來了,果然來了!
曲寧萱熟讀山河地理與志怪奇聞,自然知道小馬是什麼——世間有一味珍奇藥材名為隨靈草,長在靈氣充足之地,伴生于珍貴藥材旁,為對方提供靈氣,助它們長得更好,自己也借由對方的靈氣來生長。隨靈草的藥性極為中正平和,幾乎與任何珍貴藥材兼容,所以頂尖煉丹師在煉制珍貴丹藥的時候,一般都會添入隨靈草,這樣成丹率不僅高,藥性還會更好。
如果單單倒也沒什麼,但隨靈草生長三千年後,就會漸漸生出靈智,能元神出竅,跑去其他珍貴藥材旁呆一段時間,賦予對方一些靈氣,自己也得到回饋。這個時候的隨靈草嚴格來說已經不算藥材,而屬于天地靈物的一種,才擁有隨靈仙之名。它們依舊沒有任何攻擊力,卻多了兩樣能讓世人發瘋的功效——增長壽命,增添修為。
相傳,直接服下三千年的隨靈仙,就能增加一百年壽命,還能多出兩百年功力。將之煉藥的話,能練出一爐十二粒延壽丹,每粒增加六十年壽命,一人只能服用一粒。隨靈仙的壽命越長,藥性也就越強,而且還是翻倍上漲。世間曾經出現過一株五千多年的隨靈仙,引得整個世界腥風血雨了數十年,不知多少人隕落,最後這只隨靈仙被瓜分成十八分,每一份都能讓人延壽三百五十年,分別由天下最強大的十八個勢力保管。
隨靈仙的年份非常好判斷,它們的元神一開始是透明的,隨著靈氣的凝結會漸漸添上乳白色,像小馬這樣渾身有如白玉狀,周身縈繞靈氣,能清晰听懂她話語的隨靈仙,至少修煉了九千年以上!
正因為知道隨靈仙的珍貴,所以曲寧萱每次與小馬玩耍時,一顆心都是懸著的,見到它之後也定要將自己仔細清理一遍,唯恐旁人發現小馬特殊的靈氣,這麼多年也平平穩穩地過去了,誰料今天……
男子自然看得出他們感情深厚,曲寧萱會立刻答應才是怪事,所以他聲音放柔了一些,語氣中也帶了幾分無奈︰「我的未婚妻身患奇癥,必須煉制一味極珍貴的藥材,才能讓她好起來,隨靈仙的精血便是其中一項材料,所以……」
曲寧萱听了,略有動容,卻好似不放心地小聲追問一句︰「您說得……是真的麼?」
男子輕輕點頭,當他提及未婚妻時,身上一縷惆悵怎麼也掩不住。
「這樣的話,我和小馬商量一下。」曲寧萱小心翼翼地說,並不住地偷偷打量男子的神色,看上去就像害怕他發怒一樣。由于見慣了低階修士對高階修士的敬畏,對方不覺得曲寧萱的反應有什麼奇怪,便點點頭。只見曲寧萱側過身,向小馬提精血的事情,小馬很憤怒地搖搖頭,曲寧萱的臉上出現一抹焦急,略略提高音量。
下一刻,男子面色一變,轉瞬已到曲寧萱身前,右手用力扼住她的脖子,讓她難以呼吸。同時,龐大的壓力毫不保留地散開,仿佛有萬千利刃在刮著她的皮膚,徹骨的寒冷能冰封山川河岳,也能將靈魂凍結。
他從未想到,區區一個旋照巔峰的修真者,竟敢無視他的好意,公然將他當傻子耍,偏偏他還上當了!
縱然死亡與自己如此之近,曲寧萱心中的大石卻落下,眼中竟有了一抹笑意。
她料定以高等修士的自傲,絕不認為她會做什麼手腳,所以她表面上對小馬說精血的事情,卻直接用神識與小馬溝通,讓它快跑,千萬別回來,否則就別認她這個朋友。為此,她還特意遮住左手,掩飾動作,在小馬身上劃了一個一次性的傳送符,將它傳送到幾百里之外。
曲寧萱很清楚自己這樣做的後果,卻沒有一絲猶豫,小馬有靈智有感情,伴她這麼多年,如果她將小馬交出去,任由旁人生吞活剝,分而食之,與禽獸又有什麼分別?她雖珍視自己的生命,害怕死亡的到來,但如果是為了心中的堅持,放棄這條撿來的命也沒什麼。
正當曲寧萱眼前發黑,呼吸困難,幾乎要死去的時候,男子卻松開手,任由曲寧萱跌落在地。
曲寧萱死里逃生,好不容易恢復意識,才發現自己渾身都被冷汗浸濕。她努力揚起右手,想要治療自己,一道清光卻落在她身上,讓她的傷口悉數愈合。
出人意料地,男子的聲音已恢復了平靜,只听他淡淡道︰「我自認是一個很講理的人,得到隨靈仙一滴精血後,就會幫你解決問題,未曾想你卻如此不識好歹。」
听見對方這樣說,曲寧萱輕輕勾起唇角,語氣中也帶了一抹諷刺︰「您對我好聲好氣,無非在于那滴精血必須是隨靈仙心甘情願提供的吧?如果我讓小馬給了您精血,您難道不會將它抓起來?」
如果這個世界的修行者有人品,能夠說到做到,她絕不會做這種觸怒高階修士的傻事,但他們沒有,所以曲寧萱只能這樣做。
她自然知道,延長壽命對修者的誘惑有多大,自己放跑小馬的行為無疑會深深觸怒眼前這個男子,對方竟在極度的怒火下尚保持一絲清明,知道必須留下她誘小馬出來,足以見此人之可怕。
不過,他這一舉動,也給曲寧萱爭取到了時間。
先前情況太緊急,曲寧萱根本來不及激活自己兌換的替身女圭女圭,真正打算一死了之。但眼下有另闢蹊徑活下來的機會,她也不會傻到放棄,所以她偷偷將替身女圭女圭與傳送符綁定在一起,又刻意激怒對方,希望為自己爭取一線生機。
听見曲寧萱這樣說,男子終于正眼打量她。
曲寧萱無疑是個頂尖的美人,但以這個男子的修為與地位,絕色美人怎會見得少?他所注意得是曲寧萱的特征,比常人更白,甚至有透明之感的膚色,偏瘦的體型,縴細修長的骨骼,略帶病態的樣子……一般來說,唯有幾代近親結婚的普通人,才能擁有這種明顯的體表特征,也就是說,她來自世俗界?
想到這里,男子便覺得有些奇怪,世俗界的修者完全處在這個社會的最底層,極度的自卑與自傲交織,造成這個族群特殊的整體性格。他們往往在弱小的時候卑躬屈漆,忍旁人之所不能忍,強大後就變得驕橫肆意,喜歡去踩別人,發泄曾經被欺壓的抑郁,尤其仇視出身宗派世家的天之驕子。但在曲寧萱身上,男子卻只看到了藏于骨子里的平等、自信與從容,明明猜到自己是高階修者,也清楚惹怒自己會有什麼後果,卻還是將隨靈仙放跑,明明懼怕死亡,卻沒露出一絲悔意。
「我再給你一次機會。」男子沉吟片刻,方緩緩道,「誘隨靈仙出來,讓它給我一滴精血,我保證不抓它,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