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寧萱放下手中的筆,立刻用結界將小船全部包裹起來,並在自己身上快速加持了七道護符,照理說不擋下攻擊,也能將之削弱一大半。但這個明明虛弱無比,卻直直沖擊听者靈魂的呼喊卻沒有一絲改變地在她耳邊響起,一次比一次清晰,也讓她整個人都漸漸沉浸在無邊的黑暗與痛苦之中,腦中想到的只有一個字——殺!
將出現在眼前的生靈全部殺光,制造無邊的腥風血雨,為我的復仇送上一點開胃小菜吧!
「不……」曲寧萱的指甲深深陷入皮肉之中,希望借由痛苦讓自己更清醒,但這個聲音太具有煽動性和誘惑力,縱然她拼命反抗,卻仍舊逐漸失去對自己身體的掌控權。如果不是她心思清明無比,又沒有強烈的貪婪之心以及對利益的追逐,怕是第一時間就會成為受人控制的傀儡。
察覺到自己快要被對方控制住,曲寧萱狠了狠心,強行逆轉經脈,下一刻,她的唇角便沁出鮮血,身子也因為劇痛從而無意識地抽搐。
出人意料地,在她這樣做之後,那個聲音竟戛然而止。
原本打算用這種自殘的方法爭取時間,將君千棠召喚過來的曲寧萱勉力靠著柔軟的墊子,暫時松了一口氣。她右手食指踫了踫自己的唇角,以鮮血在方才的玉符上畫了一個詭異的符號,在玉符瘋狂抽取大量靈力的同時,血色的記號也漸漸稀薄。過了一會兒,君千棠的聲音自玉符中響起︰「竟用這種方式來通知我……你闖禍了?」
「師傅,別把我說得這麼差勁。」曲寧萱默念清心咒,以木屬性的溫和靈力緩緩調養自己,卻不忘回答君千棠的問題。她先將四位大家要同台獻藝的事情講出來,君千棠冷哼一聲,沒做評價,只是淡淡道,「這等小事,應該不需要你大動干戈吧?」
說到正事,曲寧萱也嚴肅起來︰「師傅,千漪湖底下封印著什麼?」
從她方才的話里,君千棠已經知道她現在在千漪湖,卻未料她竟問出這樣一個問題,所以他面色一變,立刻追問︰「你遇上了什麼?」
「我在千漪湖泛舟的時候,听見了一個聲音說要報仇……」想到方才的驚險,曲寧萱打了個寒戰,「對方想控制我,借我的身體去大開殺戒,我抵抗不住這股力量,只能逆轉經脈傷害自己,結果……」
「結果他停手了,對嗎?」君千棠輕嘆一聲,緩緩道,「我已是君家叛逆,天下公敵,將這段不光彩的歷史告訴你也無妨。」
說完這句話,他沉默了很久,才頗為艱難地說︰「大約八十萬年前,天生異象,災禍連年,千漪湖底竟出現一個奇妙的洞窟,連接中州南部的明光海域。待明光海域漲潮之時,海水就會從這個洞窟倒灌進來,千漪湖水位將漫漫上漲,最後……」中州南部,將淹沒在汪洋大海之中。
曲寧萱雖覺得匪夷所思,但她知道修真界很多事情沒辦法解釋,便只能靜靜地听著。
「整個修真界,無論人族還是妖族都束手無策,只能絕望地等待那一天的到來,眼睜睜地看著中州南部成為澤國,萬千生靈化為魚蝦。誰都沒想到,在這個時候,明光海域的蛟王竟挺身而出,願意放棄廣袤的海域以及近在咫尺的飛升,蜷縮在這小小的千漪湖,以一身修為封住這個洞窟,鎮壓時時會倒灌進來的海水,阻止災難的到來。」君千棠的聲音突然放得很輕,語氣中也帶上了一絲尊敬的意味,「在此之前,蛟王的風評並不好,他生性霸道又強勢,好勇狠斗,荒婬無道,人類與妖族都極討厭他,卻礙于他渡劫期的修為,對他敬而遠之,但在此之後……」
整個世界都對他肅然起敬。
「他的恨意表現得這樣明顯……」蛟王明明到了渡劫期,只要賭一次,他就很可能一躍化龍,飛升仙界,擁有永恆的生命與無限光明的未來,但為了天下蒼生,他放棄了這一切,為何現在……曲寧萱抓緊自己的衣領,難以置信地問,「難道,你們對他做了什麼?」
想到祖先所做的一切,君千棠難以克制心中的羞愧,但他素來高傲,不願遮遮掩掩,加上曲寧萱已經卷進了這件事……所以只是頓了一頓,君千棠就說︰「縱然是渡劫期修為的蛟王,壽命也頂多五十萬年,又怎能活這麼久?但若是他魂歸天地,又有誰願意做這樣的犧牲?為了天下的安定,也出于對他的敬意,人族與妖族同心協力,以世間六十四中珍奇藥材配制出一味丹藥,每過五萬年便讓蛟王服用一次,同時配以種種血祭手段,從而延長他的壽命,讓他的身體與精神都處于巔峰狀態,並不忘尋找替代蛟王鎮壓這個洞窟的法寶。七萬年前,開拓大帝墓穴時,大家發現了一件法寶,名為鎮海清光璽,卻心生惡念……」
「于是,不再被需要,又沒有防備的蛟王服下了包裹劇毒的靈丹,被鎮壓在千漪湖底,成為各大世家和宗派煉制法寶與丹藥的一個倉庫,對麼?」曲寧萱不客氣地打斷君千棠的話,難以克制心中的憤怒之情,「你們怎麼可以做這麼無恥的事情?怎麼可以?」
君千棠閉上眼楮,長嘆道︰「這件事情雖然與我沒有任何關系,但我為自己祖先的做法感到羞愧。」
「對不起,我剛才情緒太激動了。」曲寧萱低下頭,輕聲道歉。
方才話一說出口,她就知自己不該指責君千棠,因為此事與他無關,但想到他說出的真相,曲寧萱還是覺得無比壓抑與難過。
明明是拯救了中州南部無數生靈的英雄,卻被害得這樣淒涼,人類自詡萬物之靈,卻連一條蛟都不如……
「沒事,我當年知道這件事的時候,也和你一樣氣得要命,甚至跑去質問君家的長輩。」君千棠搖了搖頭,語氣中也摻雜了一絲悲涼,「但是,知道祖先做錯了又能怎樣,這種情況下,誰敢將它放出來?」
是的,知道真相後,但凡有點良知,有點傲氣,有點熱血的人都曾想過釋放這位蛟王,但誰又真敢將一位修為已經到了渡劫期,對人類飽含憎恨,甚至可能有著滅世念頭的妖族絕世強者放出來?妖族難道不知他們精神領袖的遭遇嗎?他們知道,但他們不敢賭,不敢賭蛟王是否會不分敵我地殺戮。
曲寧萱死死咬住下唇,不知自己應該說什麼。
「你離開千漪湖吧,七年之後再來。」君千棠很是疲倦地說,「禹宸仙府十萬年開啟一次,據曾經去過的人記載,靈牝珠就放置在其中第三層內圍。眾多超級世家與宗派已經決定,不惜一切得到靈牝珠,抽取蛟王的靈魂後,就將他的身體煉制成傀儡……最終,也只能這樣了。」
說到最後,他輕輕嘆息,無限惆悵。
「為什麼……」曲寧萱忍住在眼眶里打轉的淚水,一遍遍地問,「為什麼,拯救天下的英雄要得到這樣的待遇,就因為他是妖麼?」
被你們當了七萬年的材料來源不算,靈魂還要被抽出,身體被煉制成傀儡,鱗片、筋、血都各有作用……蛟王明明還有意識,否則方才也不會以為她寧願自我犧牲也要保護千漪湖畔的百姓,從而放棄入侵她意識的機會。一切都是你們做錯了,為什麼你們還能活得這樣好,卻讓蛟王如此悲慘?
「蛟王的身上不知施加了多少重封印,你卻能听到他的呼喊,甚至能讓他有入侵你意識的機會……想到萬年隨靈仙對你異常的親昵,說不定,你能救他。」君千棠听出曲寧萱話語里蘊藏的無限悲哀,再想到蛟王會面臨的命運,也覺得異常痛苦,所以他放棄了一直以來自我催眠般的堅持,努力用平淡的語氣說,「蛟王威望極高,又留有意識,他從封印中掙月兌之後,以一己之力讓中州腥風血雨還是輕的。就怕他整合如今一盤散沙的妖族,發動兩族之戰,到時候還不知會死多少人……你留在千漪湖,還不知會怎樣……做任何事情之前,你都要想清楚。不過,無論你做出什麼選擇,我都支持你。如果你開啟不了封印,我又能幫忙的話,直接和我說一聲,我會立刻趕過來。」
停止遠距離靈力通話之後,君千棠抬起頭,直直對著刺目的陽光,眼中流下淚來。
原來,素來冷靜的我也有這般任性的時候,想用或許整個世界即將到來的鮮血證明,英雄不該得到不公的待遇。
曲寧萱放下手中的玉符,讓小舟變回巴掌大,自己則強行運轉靈力,緩緩沉入水中,明明是一個湖泊,卻好似永遠也到不了水底。
再漫長的旅途也有盡頭,所以曲寧萱在第一層防御結界十米外停下,她望著幽深的水下,仿佛想穿透結界,看見那位為了天下人犧牲,卻被人類算計的蛟王。
「如果我能救你的話……我該怎麼做?」